第2章

第2章

咔嚓。


因為抱著柳聽聽視線受阻,我以為自己踩到了枯樹枝,下一刻卻覺得自己的腳被什麼東西給纏住了。


低頭一看,是白骨根!


白骨根聽著嚇人,卻是修士的大補之物。


取用時,需用鐵制品隔著才能拿,否則——


我親眼看著它順著我的腿,呲溜一下融進了我體內。


我頓時感覺丹田就要爆開。


遭了,往日壓制的力量在丹田竄來竄去。


我怕是要飛升了。


7


修真界與人間泾渭分明,從來隻受人間仰望,沒有纡尊降貴俯看人間的道理。


但我卻極其向往那不會飛又活不長的笨拙。


如果不是出生在千山門,我寧願在凡間打滾乞討,也不願踏進這靈氣盈韻的地界一步。


好像大家心中默認,飛升就是那天上的仙果。


被人吊著垂落到你的面前,你不張嘴咬一口,就是傻。


可我不愛吃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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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愛吃肉。


自小在佛光寺從未吃過葷腥。


修道之人過了闢谷期又不再進食。


師尊還在世時也曾說過,肉食傷生靈,食之生臭。


似乎所有人都在勸我,不要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偏不。


在偌大的修真界裡,唯有我,劍宗掌門伏瓊玉,時不時幹點這壞修行的事。


這於修真大局有甚影響嗎?


當然沒有,甚至無傷大雅。


但就是這樣無傷大雅的事情,在其他人眼中卻像是傷天害理。


我將柳聽聽送回宗門養傷,自己卻忍著丹田的翻滾來到佛光寺。


所幸我來得正是時候,明空大師正在講經。


我挑了一塊最邊上的蒲團盤腿坐著,像小時候一樣。


那時我是整個寺院裡最小的,連個蒲團都坐不滿,經常聽個經也困得東倒西歪。


寺裡的師兄給我想了個法子,把我跟三根木條綁在一處,自此我就算是睡著也是正襟危坐的。


我期盼地盤坐閉上眼,可明空大師的講經卻停了。


我詫異地睜眼一看,他老人家正慧眼如炬地看著我。


也是,我額頭上都是汗,再加上身上隱隱外放的氣勢,明空大師一看就該知道我的不對勁。


他並未過來,隻是衝我遙遙點頭,道了一句:


「阿彌陀佛,因果如此。」


8


我盤腿孤坐無磐峰頂已有月餘。


四周風雲變換,遮天蔽日的飛升雷劫在我頭頂聚集,遲遲沒有落下雷來。


飛升雷雲聚頂,卻沒有雷落下,定是劫數沒有完成。


原因我早就在五歲那年就知曉了。


無磐峰上的人有很多,各門各派的。


劍宗弟子,佛光寺明空大師,還有我的親生父母。


自上次中秋一別,我就再未見過他們了。


見我看向他們,母親握著父親的手更緊了些。


好像我不是他們的女兒,而是食人的惡鬼。


修真界已上萬年沒有修士飛升,所有人都聚集在這裡,等著見證我飛升的那一刻,共襄盛舉。


御獸宗宗主是個老頭,急不可耐地開口。


「伏掌門,這飛升雷劫聚頂已經好個月了,怎麼這雷遲遲不下呀?」


我聳聳肩,「本尊也不知道吶。」


這時母親上前一步,小心翼翼的,不在飛升雷劫的覆蓋之下。


「各位都是修真界有頭有臉的人物,我也就不藏著掖著了。」


「今日飛升之人乃是我跟千山門門主伏修明的獨女。早在她年幼之時,我跟他的父親就受天道啟示,得知瓊玉修的是無情道,若要飛升當斬斷情緣,弑雙親證道當得飛升。」


「今日我跟修明也正是為了此事來的。」


母親看著我,目光是前所未有的慈愛。


我撇開眼,掐訣念咒的手隱隱顫抖。


眾人聽了議論聲四起,無不用溢美之詞贊他們大義。


贊美什麼呢,難道我失去雙親的代價就是為了他們的贊美嗎?


「但是——」母親的聲音又起。


我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


「瓊玉自小跟我們夫婦就不親,是佛光寺的明空大師教養她長大。」她面色為難。


「我知道這樣說難免有推脫之嫌,但無情道斷的是真情,生恩不如養恩,早知如此,就算瓊玉難過我也要將她拘在我身邊。」


母親掩面哭了起來。


此時我才恍然明白,明空大師嘆的那句因果。


因果如此。


因果如此!


我不該去找他的,我不該去找他的……


9


好荒唐,太荒唐了!


我努力維持著內息的平靜。


那頭父親卻道:「大家應該都能感覺到,修真界的靈氣正在減少,修煉速度也慢了許多。凡是有人飛升,上天必降甘霖,潤澤人間,充盈靈氣。」


「我兒瓊玉能為修真界換來甘霖,是我兒的福分。」


眾人看我的目光更加灼熱了起來。


「阿彌陀佛。」我目眦欲裂地看著明空大師從人群中走出,「伏瓊玉,動手吧。」


伏瓊玉。


從小到大他隻叫我伏瓊玉。


卻會在我被父母疏遠時,招手讓我進寺中避雨。


會在我生病時破戒殺生燉肉湯給我喝。


會在眾人因我是女子要把我趕走時,力排眾議將我留下。


「你若病死在寺中,也算是殺生。伏瓊玉,你要做的,就是回饋給這個世間,超過這碗肉湯的價值。」


在寺中,我不用像其他師兄那樣挑水劈柴做飯掃地。


一開始我以為是因為我是個女子,所以纏著明空大師一視同仁,結果大師跟我說隻是因為我年幼。


果然,一年後寺裡來了比我還小的小沙彌,我也要撿起掃把幹活了。


往事在心中流轉,我喉頭腥甜,募地吐出一口血來。


眾人驚訝:「伏掌門吐血了!快看,她頭頂的雷雲要散了!」


我看著父母親的臉色,是著急,是貪婪,唯獨沒有對我的關心。


他們用幾百年的時間來營造愛我卻不能宣之於口的假象。


不愧是千山門,千般幻象藏於山中,真的把我騙到了。


我閉著眼不再看,封掉五感,努力平復內息。


但眼皮之外的世界,卻亂了。


伏修明教唆眾人將束手就擒的明空大師綁起來,隻等著我一睜眼,將他殺了原地飛升。


屠鳴三人趕來將明空大師救下,順帶趕走了無關的人。


伏家夫婦不肯離去,被司綽暗中威脅等我睜開眼第一件事不是飛升,而是算賬。


瞬間,無磐峰頂隻剩屈指可數的幾個人。


沒人知道,我並不打算飛升。


古往今來,修真界飛升之人寥寥無幾,每一個都有記錄。


在我之前飛升那一個,距今已經兩萬年。


再上一個,是四萬年前。


前後間隔的時間都是兩萬年,誤差不過幾年。


我從來不相信巧合。


如果這兩萬年,是天道安排一場無聊戲碼的時間。


那我倒要看看,如果參演的主角不幹了,它還能怎麼辦。


我在無磐峰入定了五年,雷雲也在我頭頂盤桓了五年。


我在等。


隻要我不死不飛升,天道就奈何不了我。


這五年我從未離開過無磐峰,也不再理會世間紛擾。


也就不知道,無磐峰頂已經聚起了第二團飛升雷雲。


10


兩團雷雲在天上競相爭鬥,發出沉悶的轟隆聲,一聲比一聲快。


四周狂風大作,雷電滋響。


我卻在這樣嘈雜的環境裡,捕捉到了一絲利刃入肉的動靜。


驀然睜開眼,眼前的情景幾乎窒住了我的呼吸。


斬仙將屠鳴丹田的位置戳了個對穿。


這五年時間好像發生了很多事。


最明顯的就是屠鳴的臉上多了一條可怖的長疤。


而抱著他的柳聽聽頭上,赫然頂著一團飛升雷雲。


「師兄——」她哭著求我,「師尊,你救救他,快救救他呀!」


我全身血液凝固,連簡單的搖頭都用了大力氣。


雷雲聚頂會吸收修士體內的靈氣,更何況我在此枯坐了五年,早已外強中幹,一動也動不了了。


我救不了他。


屠鳴的手上沾了鮮血,隻輕輕拉住柳聽聽的衣角,扯了扯。


「別為難師尊了……」


「你看著我,我還要跟你算賬呢。」屠鳴聲音虛弱,「我聽說,你在民間物色合適的窮兇極惡之人成婚,已經讓司綽去為你帶人回來了是不是?」


「柳聽聽,你這丫頭當天道是傻的嗎?如此兒戲的婚事怎麼能算得上是你的劫數呢?」


他抓著柳聽聽的手,摸上自己的臉。


「你師兄我的風採,豈是那凡夫俗子能比的?這應劫之事,還得我來……」


說完,屠鳴又嘔出一口血來。


原本淺色的衣裳已被鮮血染得看不出底色。


「師兄,師兄!你別說了,我錯了,都怪我,都是我的錯……」


屠鳴搖搖頭:「是我沒用,進階得沒你快,讓你吃這份苦我於心不忍,但是再拖下去於天下蒼生無益,於師尊無益。」


「你且忍一忍,下輩子我還你,好不好?」


他說著,想用袖子去擦自己唇邊的血跡,奈何越擦越多。


「怎麼……擦不幹淨呢。我這個樣子,是不是很醜啊?」


「小時候你說過,是因為師尊長得好看才願意拜她為師的。可是我現在不好看了……」


柳聽聽淚如雨下,「好看的,好看的……師兄在我眼裡永遠是好看的……」


屠鳴笑了,像是冷靜了下來。


硬撐著眼睛看向我,嘴角的血已經止不住,汩汩往下流。


「師尊,之前那事非……非我所願,我……我還是你的好徒兒嗎?」


在狂風大作的昏暗峰頂,我面部酸澀,用我的全部力氣說出。


「你永遠是劍宗最好最出色的大師兄。」


我不知道他聽沒聽到。


隻是在我說完之後,我的大弟子安然地合上了眼睛。


11


柳聽聽飛升了。


甚至來不及跟我說上一句話,雷劫就爭先恐後地落下。


那雷下了整整三天三夜,道道粗如兒臂。


柳聽聽瘦小的身軀隱在其中被藏得嚴嚴實實的。


我將修煉暫緩之後,天道將目標轉向了她。


天道要用天材地寶將一個人堆砌成材真的很容易,我想起了那株溜進我身體裡的白骨根。


更何況,柳聽聽本來就極有天賦。


帶著靈氣的甘霖很快就落下。


我因為氣急攻心修為倒退,頭頂的雷雲也散了。


大雨將我澆了個透。


叮啷一下,有什麼東西從天而降砸在了我的頭頂。


我撿起來一看,那是一串銅制鈴鐺。


表面像是被人摩挲過數遍,花紋都快磨平了。


上一次注意到這個鈴鐺,它還佩戴在柳聽聽的腰上,叮叮當當響著,遠遠的就知道她來了。


可是此刻它在我的手中,帶著血跡,毫無生氣。


這是屠鳴給柳聽聽的第一份禮物,我跟司綽躲在草叢裡,看著他扭扭捏捏地遞給對方。


柳聽聽第二天就掛上了,這一掛就是一百多年。


我顫抖著握緊它,任憑掛飾尖銳的邊角將我刺傷。


這是天道對我的嘲笑。


也是天道得意之下無意泄露的天機。


修士人人向往飛升,卻沒有一個人知道飛升後到底是什麼。


這個鈴鐺給了我啟示。


天道將飛升之人的滿身靈韻化作靈雨降於世間。


這滴滴雨水縷縷靈氣都是我徒兒的血肉。


所謂的天降甘霖潤澤修真界,不過是粉飾太平的說辭。


這天地間的人事物都是天道玩耍的器物,是一場萬惡的循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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