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骨湯熬制，佐以滑嫩的肉片，令人口齒生津。這樣的美味，沒有人不稱贊的。

整個宴席上都飄著香味，眾人吃得開心，也無暇顧及新娘是不是死人了。

所有人都覺得滿意，隻有沈卿臉色陰沉。

他娶了一個牌位不說，晚上還得和它睡在一張床上。

任誰都會覺得晦氣。

與沈卿同樣不怎麼高興的，還有李家姑娘。

說起來，這是席面上的一件趣事。

當時眾人正推杯換盞，品嘗毓秀樓的肉片湯，皆贊不絕口。

隻有李家姑娘一聞到那股香味，便開始幹嘔。

引得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

她臉色不好看，不知道是羞的，還是不舒服。

「實在抱歉，她有了身子，興許聞著這個味道覺得發膩。」

我替她打圓場，雖然不知道她什麼意思，但不能再沈卿的婚宴上出什麼事。

李家姑娘趕緊附和我，這才沒讓人看了笑話。

婚宴的成功讓所有人忽略了這場婚事的詭異，談起這件事，眾人的印象便隻剩下那滑嫩美妙的口感。

可憐顧麗朝，莫名其妙遭了橫禍，死後也沒有多少人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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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經過這一遭，毓秀樓的名聲更加響亮，無數人傾家蕩產也要嘗一口他們家的肉片。

「沈夫人高明！若不是您，毓秀樓也沒有今天。」

毓秀樓日進鬥金，連京城貴人都稱贊有加。

賈管事的臉上都要笑出褶子了。

對於他的奉承，我欣然接受。

隻是得了我的指點，也得給我好處。

「京城那批貨怎麼樣，有出挑的嗎？」

賈管事將一本冊子遞到我的手上「這是京城傳過來的，就是不知道夫人有沒有看得上的。」

我隨手翻了幾頁，賣相都很不錯，京城的風水就是不同，這批貨比往年的不知道好了多少。

「這個留給我，其他的隨意。」我指了一處，賈管事應了一聲便退下了。

7

顧知府被貶了。

他治理的府城發生了這樣的命案，他不能查清，本身就是一個錯處。

更何況他將死了的女兒嫁給沈卿，這場詭異的婚禮如同鬧劇一般，終究是傳到了御前。

要說這其中沒有沈卿的手筆，我是萬萬不相信的。

「我要報仇，不用等十年之後，今天不就辦成了？老東西害我顏面盡失，如今也自食惡果了吧？」

顧知府倒霉，沈卿比任何人都高興。

他現在的樣子不復從前，眼裡全是狠戾。

李家姑娘低眉順眼地站在一邊，縱使沒看到沈卿的眼神，也被他的話說得顫抖起來。

沈卿走後，她挪到我身邊怯怯地看著我「姐姐，夫君他怎麼會變成這樣？」

我早已看清了沈卿的嘴臉，可李家姑娘卻毫不知情，現在恐怕嚇壞了吧。

我看著她如同受驚的兔子一般，心裡泛起了憐愛「你知道人和畜牲最大的區別是什麼嗎？」

她被我問得一怔，然後疑惑地搖了搖頭。

我看著她的眼睛「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從前有一個村莊，那裡的人生活在一片世外桃源。

人人都能吃飽穿暖，過著平靜但悠闲的生活。

有一天，村民從外面帶回一個女子。那女子生的很是美麗，但家裡遭了橫禍，隻留下她孤零零的一個人，還有她肚子裡的孩子。

村民們對她心生憐惜，收留了她。

後來這名女子生下了一個男嬰，長得很像她，玉雪可愛，所有人都很喜歡他。

然而有一天，那個男孩在田裡的草垛中咬死了一個鄰家的女孩。他把屍體藏在草垛中，一開始並沒有人發現。

等到那女孩的家人找到她時，女孩的屍體面目全非，像是被狼撕裂了一樣。

女孩的斷肢上，還有明顯的牙印。

顯然，那是男孩留下的痕跡，他不僅殺了女孩，還吃了她身上的肉。

沒有人知道是誰幹的，但人們為了自己的孩子，都不願意留在那個地方。

後來隻剩那個女子和男孩留在那裡。

沒了村民，女子終於暴露了她喜食人肉的癖好。她不斷地將男人騙進來，殺掉他們，作為母子兩的口糧。

這對母子生下的孩子，也會像他們一樣，不斷地殺人，不斷地吃人。

就這樣，他們食人肉的習慣便一直傳遞了下去。」

李家姑娘被我的故事嚇得渾身發抖，緊緊的依偎在我身邊。

我摸了摸她的頭，繼續說道「人因為道德而區別於牲畜。但不遵守道德的人卻大有人在，這樣的人，和畜牲沒有區別。」

「你明白嗎？」

李家姑娘的臉色蒼白如紙，但她堅定地點了點頭。

我輕笑一聲，你真的明白嗎？

人和畜牲壞起來，哪一個更可惡呢？

8

「姐姐，我能跟在你身邊嗎？」

李家姑娘許是被沈卿嚇怕了，不敢再待在他身邊。

我對此無所謂，看在她懷了身孕的份上，我不會為難她。

但沈玥會。

沈玥迷上了毓秀樓的肉片湯，總是纏著我。

她本就不喜歡李家姑娘，便明裡暗裡地磋磨。

「喂，你去給我換個杯子來。要最好看的那個，好像在哥哥的庫房裡。」

沈玥對李家姑娘頤指氣使，一副主人家的模樣。

看李家姑娘順從地離開後，才滿意地哼唧了一聲「算她聽話。」

「好了，她也還是個小姑娘。」

沈玥卻小心翼翼地湊過來，低聲道「你知道嗎？顧麗朝的墳，被人挖了！聽說屍體都不見了，那顧大人當場就暈過去了！」

我皺了皺眉「什麼深仇大恨，讓她死後還不得安寧？」

沈玥擺了擺手「我看，多半是我哥幹的。他是什麼人，我還不知道嗎？現在已經有人懷疑他了。」

說起沈卿的嫌疑，她好像一點都不意外，也不覺得害怕，透著一股無知的殘忍。

「是嗎？」要真是這樣，沈卿靠不住，將來還可能牽連我。

那他還活著，有什麼意義呢？

「不說這個了，嫂嫂，你帶我去毓秀樓吧，我喜歡他們家的肉片湯，幾天不吃實在想念。行不行嘛，嫂嫂。」

說著沈玥咽了咽口水。

「行，怎麼不行？」不過是想吃一口肉而已，怎麼不行？

毓秀樓每日都有許多人慕名而來，然而不是誰都能進來的。

我領著沈玥進去，自有人給我們帶路。

隔著串珠的簾子，一張熟悉的臉引起了我的注意。

那跟李家姑娘生的一模一樣的臉，在一個男子的身上。

是李家的小郎，他也有錢來這毓秀樓嗎？

還真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我沒將這件事放在心上，比起一個無關緊要的人，我還是更想知道今天的肉有多鮮嫩。

京城來的到底不一樣，這次的肉片異常地爽滑可口，沈玥都顧不上和我說話了。

吃著高興，我們忍不住喝了幾杯小酒。

沈玥酒量不行，喝了幾杯酒就開始說胡話。

她湊到我耳邊跟我說話，聲音低低的「嫂嫂，我哥是個混蛋，是個畜牲。他殺了好多人，藏在他書房的暗室裡。有一次我不小心進去了，魂都差點嚇沒。」

說著說著，她又開始哭「裡面都是人頭，好多好多。如果被人發現了，我們怎麼辦啊？肯定會被他牽連的。怎麼辦啊嫂嫂……」

她又小聲地罵沈卿，還沒說幾句呢，靠著我的肩膀睡著了。

我隻好無奈地扶起她上了馬車。

在馬車狹小的空間裡，我的臉開始發燙，不知道是因為喝了酒，還是因為沈玥口中的密室。

想到沈玥口中描述的場景，我不由得心神激蕩。

沈卿啊沈卿，沒想到你還藏著這些東西。

真是令人期待呢。

9

即使心裡早就有了準備，但看到那些人頭的那一刻，我還是覺得震驚。

這個密室走到底，恍若另一個世界。

清澈晶瑩的水池裡，密密麻麻的荷葉飄在上面。

一顆顆人頭浮在水面上，白的像蓮瓣一般，在綠色的荷葉中時隱時現。

昏黃的燈光照在水面上，像是搖曳撲飛的鬼火。

好一個「琉璃池上佳人頭」！

沈卿的心狠，比我想象的，更甚。

「姐姐！」李家姑娘害怕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我剛轉身，少女柔軟的身軀已經撲進了我懷裡。

「姐姐，我害怕。」她顫抖著身子，細白的脖頸暴露在我眼前。

那樣細，那樣柔軟。隻要稍稍一用力，想必很輕易就能折斷吧？

過了好一會兒，我將手輕輕搭在她的肩頭，一下又一下撫摸脖頸間細膩的肌膚。

「別怕，我們什麼都沒看見。出去就好了。」

我安慰著她，也安慰著自己。

「姐姐，夫君做了那樣的事，我們還要跟著他嗎？」李家姑娘和我不一樣，她並非孑然一身，擔心沈卿牽連她也是正常的。

「當然不，報官是最好的。但如今上任的知府，似乎和沈卿的關系頗為不錯。他真的會相信嗎？」

「不會的，知府大人是好官，怎麼會包庇他呢？」李家姑娘執拗地看著我，眼裡帶著期望。

期望什麼呢？期望我大義滅親，這樣就可以保全我了吧。

「姐姐你和他不一樣，你肯定會幫她們討回公道吧？我們幫知府抓住沈卿，知府不會怪我們的。」

我忽然想起毓秀樓一面之緣卻無比熟悉的臉，忽然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當然，我會為她們討回公道。」

「我就知道姐姐和他不一樣。」

跟聰明人說話就是輕松，三言兩語之間，就決定了沈卿的結局。

沈卿不知道，在他在外面風流的時候，他的死期便一步一步向他接近了。

「姐姐，明日便扭送官府吧。」沈卿在昏迷中被五花大綁，絲毫不知道自己的處境。

我點頭稱是，小姑娘遞給我一杯清茶「姐姐今天辛苦了，喝杯茶吧。」

我從善如流地接過，一飲而盡。

在她不可置信的目光中，穩穩地站在原地。

而她自己則頭昏眼花，軟軟地倒了下去。

「跟我玩迷藥，你還嫩了些。」

我俯下身子，手在她光滑的臉上輕輕摩挲。

十五六歲的姑娘，正是青春洋溢的好時候。

身上其他地方，肯定也是這樣細膩柔嫩吧？

不過，看在她還順眼的份上，我給她一個機會。

一個建功立業的好機會。

至於沈卿，他自有他的去處。

10

毓秀樓裡比這個世界任何一個地方都要合我的心意。

沈卿能死在毓秀樓裡，不虧。

「來了？」李家姑娘帶著人闖進來時，我的小鍋已經沸騰好一會兒了。

鍋裡的肉片已經到了入口的好時候，我夾起一片放入涼水，再送入口中，真是美味極了。

「你知道肉片湯怎麼做嗎？不知道？沒關系，我告訴你。」

「選材是最關鍵的，沒有好食材，再好的廚藝也是浪費。

有了好食材，接下來才是重中之重。

先拆分肢體，一一處理幹淨，放入鍋中，再倒入清澈甘甜的泉水，小火慢燉，細細烹煮。

柔嫩的肉片會在鍋中翻滾，呈現晶瑩的玉粉色。且玉骨生香，能飄十裡。不需要多餘的佐料，也自有一番滋味。」

我一邊說著，鍋裡的香味也散發出來，李家姑娘的臉色更加難看。

「我隻問你一個問題，沈卿固然狠毒，但他與你夫妻十載，你對他一點感情都沒有嗎？」

我不知道她為什麼這樣生氣，難道相處這些天，她還對我有了感情不成？

我靠在椅子上，毫無被圍捕的害怕「沈卿是難得的美人，你可見過比他還要好看的人？我既沒有見過，自然覺得沈卿的美不可多得。這樣的美人，怎能輕易放過？」

「肌膚烹玉粉，美人透骨香。這肉片湯的滋味，可全都來自於美人香。」

「可惜，你們不吃呢。」

說到這裡，我忍不住大笑起來。

李家姑娘的神色卻越來越失望，吩咐身邊的人動手。

她親自將我收押，在牢獄裡，她來見我最後一面。

「沈卿也就罷了，那些女子何其無辜，難道你一點憐惜之情也沒有嗎？」

不需要嚴刑拷打，我便交代了所有事情。

十年前，我第一次來到府城，沒有戶籍，沒有銀錢，過得很不好。

後來我無意間看到了被沈母逼到絕路的姑娘，她對我沒有一點防備, 輕而易舉就成了我手裡的獵物。

我餓得要死了，吃掉這個姑娘, 我就能活下來。

「沈郎，你不納她，她就活不成了。我不願眼睜睜地看著她就這麼去死。今天我就做主納了她，以後，她便是我的姐妹了，你要好好待她。」

「刀而」不知道出於什麼心理, 他娶了我做妻子，還對我說, 一生一世一雙人。

可我很快明白, 我不過是他博取名聲的工具。

而府城傳聞中的採花賊, 正是我那明面上的好夫君。

他靠著一手迷香，殺了十個女子。

我對此早有察覺, 甚至默默放任。

我也有我的意圖，他害人性命，割下少女的頭顱, 還鑿出那樣一個琉璃池。

我知道他早晚有一天會被發現, 我必定會受到牽連, 不死也會被流放。

既然這樣, 還不如放任自己的欲望, 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拿到了沈卿的迷藥, 建起了毓秀樓，搜羅各個地方的美人, 將她們烹制成肉片湯，引起了無數人的追捧。

我的胃口越來越挑剔, 手伸到了京城。

但那個地方, 非富即貴, 稍有不慎便萬劫不復。

可即便如此，我也沒有收手。

十年的時間讓我越來越懈怠，也許當她第一次出現在我面前時，便是死神的警告。

後來在毓秀樓看到李家的小郎, 我知道，那是我最後一次機會。

可我知道，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與其躲躲藏藏，不如就這樣死了，反而沒有遺憾。

如今她問我, 為何我一點憐惜之情也沒有。

我隻能說，人因為道德而區別於牲畜。當我摒棄道德、放任自己的欲望去傷害別人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經不再作為人活著。

人之所以為人, 是因為有道德, 懂克制, 無有害人之心，才配做真正的人。

而我摒棄了道德和良知, 也終將被道德和良知殺死。

不止是我，每一個拋棄道德和良知的, 都會是這個結局。

行刑的那天, 李家姑娘和沈玥都在臺下看著我。

我看著沈玥的眼睛, 突然明白那天她並沒有真的喝醉。

她也吃了肉，但她揭發兄嫂的罪行，選擇了內心的道德和良知。

也許她也變成過牲畜, 但最後她做回了真正的人。

而我曾經是真正的人，可最後卻成了牲畜。

刀落下來的那一刻，我再也沒有機會做回真正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