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宗門廣開公告:「現為合歡宗扶桑招婿,要求如下……」


「修為要築基期以上,年齡三百歲以下,面貌端正,人品上佳。不求有宗門背景,散修亦可……」


無數的男修躍躍欲試。


沉默片刻後,合歡宗說出了最後一條要求。


「要助扶桑殺夫證道。」


看著水鏡裡的畫面,戰神撲哧一聲笑了。


「一個女人,也想效仿我殺妻證道?」


我問他:「為何不可?」


戰神諷刺地瞥我一眼。


「女人的可愛,就在於她們的溫順和柔軟,真到了那天,她絕對下不去手。」


其他仙君也點頭附和:「如果舍得殺自己的夫君,就算她敢飛升,天界也不會收的!」


我凝視著戰神,問他:「你可以,她為什麼不行?」


戰神哈哈大笑:「所以這才叫作男人的浪漫!」


扶桑穿著一身白裙,身後背著一把寒光凜凜的好劍,負手站在合歡宗門口。


北風獵獵,有雪花飄落在她的肩頭。


山下的人仰望著她,議論聲逐漸大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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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做夢,區區一點資源,就想換一個人的命?」


「合歡宗有沒有人權了?」


「合歡宗歧視築基期以下的人!不就是天賦高嗎?都是用資源堆出來的,換作我,我也能走到這個高度!」


「誰不知道合歡宗是靠什麼修煉,說不定在背地裡,扶桑早不知道被多少男人玩過了……現在裝清高,誰知道之前是怎麼被弄得死去活來……」


眾仙君看著這一幕,互相擠眉弄眼,哈哈大笑起來。


「這些凡人說得有道理,可惜水鏡不播放那些畫面,要不然咱們還能一飽眼福……」


「我猜,她能這麼快修煉到飛升這一步,估計一次得同時被四五個男人一起玩。」


「你們看她那劍柄,什麼裝飾也沒有,猜猜她用那劍柄做什麼了?」


水鏡中,合歡宗的長老急得滿頭大汗,想要將宗門的功法拿出來,以證清白。


自始至終,合歡宗的功法都不是什麼雙修。


他們隻是遵從大道,隨心而為,順天而行。


隻不過這世間的女子都講究三綱五常、倫理道德,顯得她們那樣獨特。


這種獨特,被起名為放蕩。


水鏡外,我將其中一位仙君的劍柄抽出來。


我問他:「你的劍飾呢?」


他感覺有些莫名其妙,說道:「我一個男人要什麼劍飾?娘們唧唧的。」


我點頭,將他的劍扔了回去。


「我懂,男人嘛,都得用光滑的劍。


「一定沒少用劍柄做些見不得人的事吧?


「要不然怎麼別人想不到,唯獨你能想到那些事呢?


「這就叫身邊即世界。」


仙君擰眉,看起來十分惱怒。


他問:「扶桑做的事,為何遷怒於我?說不定你也這樣做過,有本事你便證明,她確實沒做過這些事!」


我抬頭。


扶桑也在水鏡中抬起了頭。


這一刻,扶桑的聲音與我重合。


「我憑什麼要向你自證?」


我們言語錚錚,我們怒目瞪視,我們有同樣的名字。


女人——被汙蔑的女人。


8


被汙蔑後,需要剖心自證,本就是一件錯誤的事。


別人嘴一張,輕而易舉地說些子虛烏有的事,卻要被造謠的人把自己的一切都挖出來。


挖出來就算了,別人依舊不信。


隻不過成為他們茶餘飯後的一句談資。


——「真有這事?」


——「當事人說是沒有,誰知道呢?」


——「也是,誰都不會承認的。」


——「我看她平時就不像個好人。」


如果善良會成為禁錮我們的枷鎖,那便打破它。


扶桑轉動手中的劍,突然割斷了造謠之人的喉嚨。


她漫不經心地挽了個劍花,隨意擦了擦臉上的鮮血,嘴角向上挑起。


「就算我雙修,又如何?


「今日我站在這裡,就算我修煉的功法需要殺人,那又如何?


「在座的各位懦夫,誰敢來替天行道,說我一句不是呢?


「天不回應我,我便是天!」


天上轟隆隆一陣雷聲。


天道對蝼蟻的不敬感到憤怒。


戰神走到水鏡前,臉上滿是對扶桑的欣賞。


「這種一往無前的勇氣,才是強者應該有的。


「讓我賜予她一份禮物,助她早日飛升!」


我頓感大事不妙。


但我需要操控著水鏡,一心二用之際,沒來得及阻止戰神。


我看到一束光飛向了扶桑。


戰神哈哈大笑:「其實,就算她殺夫證道,也是沒辦法飛升的!」


「我之所以能成功,是因為我真的認為她是我的妻。不親手抹殺摯愛,是永遠沒辦法得到認可的。」


水鏡裡的扶桑突然動作一頓,神情怪異地低頭看去。


戰神眼神狂熱,看起來十分地興奮。


「所以我親手送了她一個摯愛。


「這個世界上,想必是沒有母親不愛自己的孩子的!」


不過一轉眼的工夫,扶桑的肚子就猶如充氣一樣大了起來。


她抬頭,目光冷冷地刺向天空。


想必,她也明白,這是為什麼了。


9


沒有摯愛,便創造摯愛,讓她殺子證道,早日飛升。


這個世界到底是瘋了。


我聽到周邊的仙君在為她加油打氣:「再堅持一會兒,孩子生下來,就可以飛升了!」


但扶桑聽不到。


她凝視了一會兒腹部,突然拔出劍,狠狠地刺向腹中。


她把手伸進血肉模糊的肚子裡,將那個天賜的孩子拽了出來。


所有人都被這一變故震驚到了。


戰神張大嘴,似乎有些不可思議。


「這可是她的孩子,一條活生生的生命,她怎麼忍心親手弑子的?


「再等待片刻,他就能出生了。這是一個多麼可愛的男孩,他甚至沒來得及看這世界一眼。」


我神情古怪地看向戰神,隻覺得這個人似乎是個傻子。


我問:「強加給她的孩子,難道不該由她來決定生死嗎?」


「扶桑的人權,本就應凌駕於這個孩子之上。」


我也伸手,向扶桑灌注了一絲神力,防止她身體受損。


她將劍放下,浴血席地而坐。


一絲不屬於天道的力量逐漸從她身體裡湧現出來。


這股力量,所有人都很熟悉。


扶桑放棄飛升,墮入魔道。


這一世,她不可能飛升了。


10


我沒想到,扶桑會這樣毅然決然地放棄飛升。


所有人都沒想到,這一世的結局會來得這樣快。


我又贏了,但我卻感覺不到快樂。


隻覺得心裡似乎長了一萬根刺,督促著我去為她做些什麼。


戰神舉起錘子,表情猙獰,目眦欲裂。


他想要將水鏡砸碎,來宣泄心中的憤怒。


但是很可惜,他輸了賭約。


戰神的神力輕而易舉地被我奪取過來。


我凝神觀察了一下,竟然發現了個奇怪的地方。


他的神力,是不完整的。


因為不完整,所以他才猶如一個莽夫,誤以為力量至上。


殊不知,空有武力沒有腦子,早晚會喪命。


我把神力納入體內,隻感覺渾身暖洋洋的。


無邊的戰意從我身體裡迸發出來,可我並沒有被這股力量奪取了心智。


沒人知道,為什麼我會被困在高山之上那麼多年。


不是我心甘情願,而是因為我的體內,一直有一股不完整的力量。


它迫使我沒辦法使出全部神力。


我想了很多年,也沒找到解決的辦法。


不僅如此,我的記憶不知為何也變得越來越混沌。


還好,現在,神力完整了。


腦海中一個激靈,許久未有過的溫暖席卷了我。


這麼多年,我被困在高山之上,看不到終生疾苦,聽不見悲切吶喊。


這一刻,我終於擺脫了所有的禁錮。


我閉目思索,此時此刻,周邊的仙君沒有一人敢妄動。


他們瞪大了眼睛,毛骨悚然地看向我。


他們在等我的宣判。


因為我終於想起來了。


一切的一切,都是從一千年前的某一天開始改變的。


那一天,天界發生了一件聞所未聞的大事。


這世上第一個修煉飛升的男子,來到了天界。


他就是天帝。


11


一切其實早有預謀。


萬千世界,每個世界都有自己的信仰。


作為天界第一個女神,我也被稱為母神。


我的信仰,來自於母系社會的世代傳承。


一代又一代人死去,可她們一直都在唱歌、跳舞,歌頌生育和希望。


直到社會的更替,父系社會難以避免地開始產生。


我的神力開始衰弱,但這沒有什麼關系。


歷史的更替仿佛行動中的滾輪,任何一個人都不能阻攔。


我也不例外。


隻要女子們都還有生的希望,我就會綿延不絕地活下去。


一朵微弱的花,一滴澄澈的淚,一顆蓬勃的種子。


這些都可以是我。


我以世間萬千的形式存在,守護在每一個人身旁。


可是直到那一天,凡間第一次有男子飛升。


他叫作伏啟。


一來到天界,他就被眾神的權柄晃花了眼。


天性使他想要掠奪,想要破壞不屬於他的一切。


我聽到他在自言自語:「如果利益不屬於我,那它便沒有存在的價值。」


他將凡間的規章制度搬上天界,自詡為「天帝」。


我沒有同意,因為天界本沒有什麼階級,所有的神都隻有一個職責——用好手中的權柄,為所有人的生活帶去希望。


我們之間,是朋友,是姐妹,唯獨不是誰的附屬。


信仰之力使我強大,眼見敵不過我,伏啟便回到了凡間。


我以為是他回心轉意。


但我的神力卻日益衰落。


我向人間望去,卻發現這些世界突然有了新的信仰。


他們給這個信仰起了個名字——「女德」。


女子開始被束縛,我也被束縛了起來。


我看到這世上,一座又一座貞節牌坊被鑄造,壓死了一個又一個沉默的人。


我看到唾沫一聲聲地噴濺,伴隨著「女人就該這樣」的聲音,淹死了反抗的人。


我看到白眼四處飄散,夾雜著濃厚的鄙視,殺死了不甘於此的人。


不。


不隻是她們。


壓死的、淹死的、被殺死的,通通都是我啊!


我是母神,也是這世上的每一個女人。


我們的命運息息相關,我能體會到每一個人的痛苦,感受到每一個人的快樂。


這是我與生俱來的能力,是我最自豪的能力。


因為我是女人。


所以在看到同類受苦時,我會落淚,而不是欣喜於我贏得了賭注。


我命裡從出生之時就帶有高尚和同情。


伏啟為天下眾人鑄造了虛假的信仰,他將我的神力偷出去,分給了每一個飛升上來的男人。


再也沒有女子飛升了。


不是她們天賦不佳,而是因為這世間萬物都在打壓她們。


我聽到父親對女兒說:「讀書有什麼用?伺候好你的丈夫,你才能過上好日子。」


我聽到鄰居對孩子說:「哪有女人不成親的?那都是不完整的女人。」


我聽到老師對學生說:「讀懂《女誡》就行了,女子在讀書上本來就比不過男子。」


我無聲吶喊,想告訴她們——「不是的」。


可我已經發不出聲音了。


好在,一切都還不晚。


12


最後一世,我為天帝選了一個特殊的世界。


這是三千世界裡,唯一一個沒有被女德浸透的地方。


有人給它起了一個名字,叫作「女兒國」。


我已經不需要和眾多仙君打賭了。


被剝奪的神力回到了我的體內,我感覺我的眾多權柄也在一一蘇醒。


而我需要伏啟回來,收回最後一枚散落在他身上的權柄——信仰。


女兒國是個好地方。


因為沒有沾上男人的臭氣,顯得十分可愛。


這裡沒有壓迫,沒有訓誡,隻有平等的眾生。


我甚至沒有賜給扶桑一點點的優待。


她在一個普通的家庭裡出生,沒有超脫常人的天賦,也沒有什麼神力。


我看到她順遂地過完了童年。


當官家小姐那一世,她最喜歡刺繡和賞花。


但這一世,沒有人告訴她女孩該喜歡什麼,所以她完全遵循了自己的內心,把一柄菜刀舞得虎虎生風。


她隻是個普通的女孩,憑借勤勞和汗水獲得了工作,過上了依靠自己的一生。


毫無波折。


扶桑臨死前,我在她的額頭上點了一下。


我看到她迷迷蒙蒙地睜開了雙眼,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她輕聲呢喃:「我到底是誰?」


我在她的身邊耳語:「你是你。你想成為誰, 就成為誰。」


她似乎想通了什麼,安心地閉上了雙眼。


至此,歷劫完成。


天帝歸位。


仙君們激動地守在水鏡旁,想讓天帝為他們主持公道。


我敲著水鏡的邊緣,耐心地等待著。


不過一刻鍾,水鏡就顯露出了人形。


仙君們撲到水鏡上,還未看清來者,就開始大呼小叫。


「天帝, 您不在的日子,宿倉獨掌大權,差點將我們逼迫得沒有容身之所。」


「昴日星君、花神、戰神全都被她設計陷害了!」


「您快些收回她的權柄,還我們一個公道!」


水鏡的光熄滅了,扶桑從中走了出來。


沒錯,不是天帝伏啟,而是那個作為女人,歷經了三世磨難的扶桑。


她睜開眼,沒有給仙君分一絲視線。


我與她對視, 扶桑也定定地看向我, 問道:「從伏啟下凡那一刻,你就知道,他回不來了,對嗎?」


我輕笑著點頭。


千百年間沒有新的女神誕生, 我隻能劍走偏鋒。


沒想到, 天帝的神力果然可以誕生新的女神。


我對她說:「我知道, 你雖然從伏啟體內誕生,但你卻不是他。」


「你是繼承了他的全部神力, 誕生的一個全新的神。」


扶桑依賴地走到我身後, 表示了她的立場。


她將信仰的權柄拿出來, 交到我手裡。


可我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了。


我將信仰的權柄打碎, 把星星點點的熒光撒下人界,落入到每一個女子身上。


女嬰停止了啼哭,學生將讀書聲變得更大, 官家的小姐突然剪碎了手中的刺繡。


籠罩在人界上的灰色陰影被打破, 千百年來, 第一次有陽光照射進來。


那是新的信仰。


那是世間女子, 對自己的信仰。


13


隨著凡間虛假信仰被打破, 仙君們逐漸顯露了原形。


有的是老翁,有的是被豢養的豺狼, 有的是吐著舌頭乞求施舍的狗。


他們獲得了太多不屬於自己的東西,霸佔了別人的氣運。


我將他們的神力收回,並好心地將他們送回了凡間。


隻是我為人比較大公無私, 送回凡間後, 還為他們周邊的女子附了一封信。


上面寫滿了字,告訴她們,這些仙君是如何偷去了她們的生活。


至於他們的結局如何, 我就不關心了。


生生世世, 每場輪回,我都會去送信。


他說,我給予女子的優待太多。


「(「」凡間終於又有人飛升成神。


我站在天界與人界的連接處迎接她。


新的女神目光澄澈,她好奇地問我:「這是哪裡?你是誰?」


我牽著她的手, 跨過了天界的門。


「這裡是我們一起守護人間的地方。


「至於我的身份?」


我回眸,笑著注視她。


「我是這世上,所有自強不息的女子的化身。」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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