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他沉默。

我便又厲聲重復。

「你來這麼多天,到底想幹什麼?」

江鶴自嘲般笑了聲。

顯然知道說單純來看我,我不會信。

他回過頭去。

眼神落在江知樹身上,語氣也不自覺放輕。

「還記得嗎,小樹的生日快到了。

「我就是想,咱們一起回去,一家人最後過個生日。」

拒絕到了嘴邊,又被我咽回去。

「回去之後,你們以後就都留在那邊了,是嗎?」

想到家裡沉沉睡去的陳律和陳時遇。

我犯過的錯,不該讓愛我的人承擔。

幾乎是同時。

江鶴沉聲回答是。

我如釋重負般揚起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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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不準備告訴他?」

江鶴瞟了眼樓房,我住的那一層。

挑釁似的眼神有些幼稚。

我搖搖頭:「走吧,不是還沒買蛋糕嗎?」

江知樹的生日是明天。

過了今夜零點,我再趕回來,時間綽綽有餘。

看向環抱江知樹,認真找書的江鶴。

兩人垂下眼睫的模樣,像得讓我心尖顫。

殘忍的催促話語忽然變得很難脫口。

我抿嘴。

還好,書很快被他翻找了出來。

據江鶴所說。

這本在我攻略成功後,就完成使命的書,現在好像變為了兩個世界間穿梭的媒介。

說罷。

江鶴牽住我的手觸摸書頁。

我皺眉,剛要甩開。

就見江鶴哀求的眼神。

「在小樹面前裝裝樣子吧,就這一天而已的。

「我不想他對這個家最後的記憶,是支離破碎,又不幸福的。

「……」

再睜眼。

看著與我十指相扣,開心得尾巴都要搖起來的江鶴。

我終於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

「江知樹呢?」

江鶴瞥了眼身後,可憐兮兮跟著的小家伙。

「哦,不用管他。」

我疑惑。

但江知樹也懂事地搖頭:「我習慣了的,媽媽,你回來我就已經很開心了。」

雖然已經決定井水不犯河水。

可到底是親生骨肉。

尤其看著他這副習以為常的模樣,顯然過了許久這樣的生活。

氣得我簡直要發笑。

「這兩年,你就是這麼照顧江知樹的?」

我咬緊牙關,努力平復情緒。

然後用平和的語氣問:「你要把他養成什麼?缺愛的怪物嗎?」

江鶴向靠背上一倚。

好像很享受我為此生氣似的。

他笑彎了眉眼,聲音也晃晃悠悠:「可我不會養哎。」

「姐姐,你也有份的。你回來養他好不好?」

我沒有說話。

情緒像個泄了氣的皮球。

江鶴還是一樣的偏執,一樣瘋。

瘋到能把親生兒子,當作拉扯的籌碼。

「你說得對,江知樹是我們倆的兒子,我少不了撫養責任。

「可你忘記我已經死了嗎?」

我自嘲地笑,似乎很不願回憶。

「你非要把我們兩個留在這世界的唯一念想養毀掉的話,我無權幹涉,也不會幹涉。

「因為,我真的,很愛很愛我丈夫和女兒。

「你根本想象不到,他們有多好的。」

聽著我溫柔又略帶遐想的語氣。

江鶴的笑容一僵。

他顯然不想聽,自欺欺人般握緊方向盤。

「我們去給小樹買蛋糕好不好?」

他的聲音有些顫抖。

近乎討好,又像乞求。

「我記得姐姐喜歡香草味的。」

我沒有問他,為什麼要在江知樹生日時,買我喜歡的口味。

隻是輕輕揚起嘴角。

「現在我更愛吃草莓蛋糕。

「女兒愛吃那個,我也就喜歡上了。」

我沒說謊。

無所謂什麼草莓、香草……

愛才是我最喜歡的味道。

13

一整天的時間。

江鶴開著車,帶我跟江知樹逛了很多地方。

走著走著,他總試探性向我挪近。

一小步,又一小步。

然而心不在焉的我懶得理會。

來到超市,我最先想到的是女兒撲進我懷裡,向我討要草莓味巧克力。

買玩具,我最先想到的是女兒拿起玩具手機,發誓給我換臺更大的。

進服裝店,我最先想到的是女兒穿著連衣裙,說她是公主我是王後。

那些江知樹曾經嫌掉價的破玩意兒。

我的小時遇,卻都當成了寶。

「媽媽,你在想什麼啊?」

忽然感覺褲腿被拽了下。

我回過神。

然後對江知樹搖頭道:「沒什麼。」

「可是為什麼我叫你,你都發呆不理我。」

江知樹秀氣的眉擰成一團,哭腔帶了點委屈。

愛哭的孩子是有糖吃。

可我家不會哭的小時遇,除了我,誰還會給她糖呢?

我嘆息。

話裡帶上刺。

「在想,以前給你親手做的小汽車,被你嫌丟人扔了。

「還有那件短褲,我縫得扎破了好幾根手指,你卻埋怨說穿不出門。

「還要聽嗎?」

江知樹沒有說話,空氣裡隻剩輕輕的抽噎。

我卻撇過眼去。

目光落到走在前方的江鶴身上。

「我們回家吧,生日早晚要過的。」

江鶴垂眸,好半晌才點了點頭說「好」。

乖巧得出奇。

我能肯定,剛剛那些他都聽見了。

有些疑惑於他的平靜,卻懶得再深究。

我們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回了家。

進門,桌上卻已經擺滿了菜。

家裡很整潔。

跟我離開前沒什麼兩樣。

隻是到處都放滿了我的照片。

笑的,哭的,打鬧的,溫柔的……

令人有些毛骨悚然。

環視一圈後,我正對上江鶴期待的目光。

我知道他想聽我問什麼,張了張嘴,最終卻隻是輕聲道。

「要不要先吃生日蛋糕?」

江鶴的眼睛紅了,黑亮眸子裡添了些許水光。

然而眼底,比委屈更多的是瘋狂。

「你就這麼想走?這麼急著跟我劃清關系?」

他笑了,聲音嘶啞。

「好,聽姐姐的,我們先吃蛋糕。」

我咽了口口水,不由自主後退一步。

心裡沒來由地很緊張。

然而江鶴已經俯身,點上了蠟燭。

「姐姐,我許願,你能永遠留在這裡。

「——好不好啊?」

搖曳的燭火間,他笑意森然。

「書我沒帶過來,就讓那個死醫生見鬼去吧。

「他媽的他憑什麼擁有你啊?」

14

聽了他的話,我腦袋有些發蒙。

周遭一切好像都陷入了黑暗。

「你什麼意思?書怎麼會沒帶?」

面對我的質問。

江鶴垂下眼,慢條斯理地切蛋糕。

「因為我沒有把它拿在手裡啊,姐姐,可能是不小心掉到那個世界了吧。」

他把第一塊蛋糕遞到我手上。

卻被踉跄撲來的我打翻。

「這塊壞了也沒關系。」

他自顧自重復說。

「我們還會有第二塊、第三塊……」

然而我此刻什麼也聽不進。

我找遍了他全身上下,又把帶回來的東西,挨個拎出來查找。

什麼也沒有。

我絕望地發現了這個事實。

我,回不去了。

坐在蛋糕前的江知樹,愣愣地抬頭看著一切。

「媽媽是不走了嗎?」他輕聲問,「媽媽?」

沒有人回答他。

江鶴窩進沙發裡點煙:

「姐姐,找不到的。

「為什麼非要回去?你喜歡女兒的話,我們就再要一個,也叫時遇好不好?

「江時遇, 多好聽……」

忽然。

他目眦欲裂。

嘶啞著喉嚨咆哮:「季悅!」

一旁的我儼然已經爬上窗臺。

三層,不算高。

頭著地的話, 應該可以死透吧?

隻是風刮得好大啊。

搞得我眼睛都開始流淚了。

「江鶴, 你說,為什麼每次都要我這麼慘呢?」

我不爭氣地撇過頭去抹淚。

「我都因為你死過一次了,還不夠嗎?」

風聲太大了。

導致我一點兒都聽不清江鶴在說什麼。

他狼狽地跪在地上。

像一個步履蹣跚的老人。

而一旁的江知樹,依稀能從口型辨認出來,在喊「媽媽」。

我向下俯瞰一眼。

怎麼會不怕死?

可是比起死,我更怕被留在這個地方。

留在這個失去尊嚴的, 隻能被禁錮在名為家的牢籠的地方。

留在這個沒有愛我的人和我愛的人的地方。

我傾身要跳。

一陣急促的拍門聲卻響起。

越來越大。

最後伴著「啪嗒」一聲脆響,鐵鎖竟直接報廢。

門被一腳踹開。

是陳律來了。

還領著陳時遇。

他一步一步向我走來, 兜裡揣著那本書。

「不是怕痛嗎?」

我聽見他有些無奈地輕笑。

「一定要選擇這種方式的話, 我陪你。

「有我的胸膛做緩衝, 也許痛感會輕一些。」

陳時遇從陳律身後探出腦袋。

她著急忙慌地喊:

「媽媽, 還有我!

「等會我能拉著媽媽的手嗎?那樣就不痛了。」

我笑著搖頭。

笑著笑著,卻笑出了眼淚。

「是不是傻啊,你們都來了還跳什麼?」

我一左一右握住他們的手。

輕聲道。

「我們回家。」

番外

1

全城都傳,江家少爺江鶴, 改了性。

就因為一個死去的女人。

他丟了拳套,關了賭場,把家裡塞給他的聯姻對象阮甜狠狠摔到一旁。

然後沒日沒夜地工作。

江知樹起先沒什麼變化,還是纏著阮甜。

可是在一次聚會後。

打扮精致得像小王子的江知樹, 不聲不響地回了家,拖著江鶴的手不解地問。

「爸爸, 他們說媽媽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再也不回來了。

「他們是不是騙人?那個地方是哪啊?」

江鶴掀起眼皮,用幽暗的眼神盯著他。

江知樹還在嘟囔:「我想吃媽媽做的冰激凌, 也想摟著媽媽午睡了……」

江鶴忽然扔下文件,向後一仰。

懶懶地笑:「沒騙人。」

「江知樹啊,你把你媽媽逼走了。」

他說著說著,淚就落了下來。

「我們都他媽的, 把她逼走了。」

2

「臉色怎麼這麼差,胃又疼了?」

「再然」據說, 江家少爺回去了那女人的車禍現場,找到了一本沒有封面的破書。

然後……

就瘋了。

起先是日夜念叨著她還在, 要去找她。

後來就開始著手準備東西。

什麼香草蛋糕、小龍蝦、珍珠奶茶, 聽說都是那個女人生前愛吃的東西。

還籌了很多現金,也不知道他都裝在了哪。

有人猜,是亡妻給他託了夢, 讓他去做她黃泉路上的伴。

「自古紅顏, 是禍水呀!」

賣報的小哥剛神秘兮兮地總結完,就聽到一個冰冷徹骨的聲音。

「你再說她是禍, 信不信我割掉你的舌頭?」

江知樹走過來。

人群隨之一哄而散。

江知樹俯下身, 撿起了地上的報紙。

他眼含希冀,喃喃道:「不是故事,是真的。」

「媽媽真的還在呢,我們就快要見到她了。」

3

有人說江鶴瘋了。

有人說江鶴死了。

有人說, 看見江鶴領著兒子和一個女人,大晚上回了家,那個女人神似他那橫死街頭的前妻。

然後。

再也沒從那間房子裡出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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