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遠山第十次為青樓妓子出頭後,我選擇了和離。
眾人紛紛打賭我定會後悔,畢竟整個上京人人都知道我愛慘了他,不惜奉上萬貫家財,才求得皇帝下旨賜婚。
成親後,更是對他千依百順,自掏腰包給他抬了九房妓女做妾,日日親手熬藥隻求顧家子嗣綿延。
殊不知,我為他抬的每一房妾室,都是送他下地獄的催命符。
1
顧遠山為了給花魁沈如煙出頭,從花船上掉下去了。
丫鬟婆子鬧哄哄地衝進我的屋子裡,七嘴八舌地和我稟報情況。
「夫人,世子舊傷未愈又添新傷,這下可怎麼辦呀!」
「小的親眼所見,世子爺被救上岸的時候,都吐血了!」
我嚇得心驚膽戰,當即丟下了手上的生意,連夜帶著一眾僕役火急火燎地趕回了上京。
剛一推開青樓的客房門,卻瞧見顧遠山端著酒安然自若地坐在椅子上,滿臉得意。
「你瞧,我就說,我的世子妃心中最是要緊我。」
「不過是個玩笑話,她就當了真,把那上萬兩的生意都給拋下了哈哈哈。」
說完,他還對著我嘬了兩聲。
表情嘲弄,像是在逗弄一條聽話的小犬。
滿屋權貴頓時哄笑出聲,看好戲一般掃視著因連夜趕路而狼狽不堪的我,目光輕視又鄙夷。
Advertisement
顧遠山欣賞夠了我臉上難堪的表情,終於施恩一般輕咳一聲。
語氣頤指氣使:
「今日爺又看上了一位絕色美人,特意把你喊來給她贖身,五千兩,快付錢!」
我斜睨了他一眼,沒動。
就算泥人,被這樣對待,也會生出幾分火氣。
他當即就火了,騰地一下站起來,怒氣衝衝地罵道:
「柳輕輕,你擺什麼臉色,喊你過來給爺付錢是給你臉面,別給臉不要臉!」
「你每日在外頭拋頭露面做生意,把我們顧府的臉都丟盡了,如今能為我贖回沈姑娘這樣的妙人,那是你的福氣!」
周遭傳來竊竊私語聲,唏噓不已。
和顧遠山的這份姻緣,是我奉上萬貫家財在皇帝面前求來的,前些年朝廷下旨為北擊胡人籌備軍餉,我說服我爹帶頭捐了白銀百萬兩,皇家為了彰顯皇恩浩蕩親自下旨給我賜了婚。
一道聖旨,讓我如願嫁給了京中第一紈绔,顧遠山。
他與我成親三年,非但不改之前走狗鬥雞的紈绔做派,甚至日日流連煙花柳巷,絲毫不把我這個世子妃放在眼裡。
每次他在青樓裡為了紅顏怒發衝冠,我都會自掏腰包將她們恭恭敬敬地納入顧府,上京人人都誇我賢惠大度,殊不知我巴不得他多納幾房小妾。
顧遠山見我不說話,臉上帶上了點不耐煩的神色,出言催促道:「柳輕輕,我勸你別不知好歹,你於我而言不過是個錢袋子,若是連這點用處都沒了,那可就別怪我不留情面!」
他眼神不善地盯著我,仿佛隻要我說一句不願意,他就會當場休了我。
可我隻是淺淺一笑,面無表情地將目光投向了站在他身後的女人。
她臉上描著精致美豔的妝容,身段婀娜,風情萬種。
抱著琴,隻露出了上半張臉,嬌俏的眉眼就已然將人迷得神魂顛倒。
她的眸中閃過一絲嘲諷,對著我盈盈一拜道:
「夫人莫要生氣,世子爺向來玩性大,今日興致高漲,偏要與奴家打賭,沒承想您真從百裡外的陽城趕回來了。」
她嬌笑連連,接著狀似無意地朝我心上捅刀子,「不過您大抵也早習慣了,畢竟,您都為他納了九房妹妹了,幾乎將我們這迎芳閣的花魁娘子贖了個遍,也不在乎多我這麼一個吧?」
2
她能吊著顧遠山足足三個月,也的確有幾分手段,嘴上雖說著不中聽的話,面上卻依舊是柔弱可憐的樣子。
仿佛,我才是那個惡人。
顧遠山面色陰沉,狠狠剜了我一眼,轉而對她溫柔小意地說道:「你不必和她解釋,我是她的夫,夫唱婦隨是自古以來的道理,我說的話,她不敢不聽!」
沈如煙臉上浮現出一層薄紅,一雙含情目痴痴地望向他。
他話音剛落,滿屋子的人都嗤笑地看我笑話。
「要我說,這柳輕輕真是自甘下賤,竟然為了討世子歡心,將這煙花柳巷的腌臜東西都塞進了世子府,當真是眼皮子淺薄!」
「早就聽說世子妃愛慘了顧遠山這個紈绔子弟,如今看來倒像是真的。」
「這世子爺當真頑劣,竟然為了個妓子,當眾落正妻的臉面……」
「皇家賜婚也敢如此放肆,顧世子當真是爛泥扶不上牆!」
……
窸窸窣窣的奚落聲傳來,身旁的丫鬟紅著眼對我搖了搖頭:「小姐,這回世子爺實在是太過分了,您不能再如此縱容他了。」
周遭的笑聲傳入顧遠山的耳中,他神色愈發倨傲。
眼神兇狠地瞪著我,一臉不耐:「柳輕輕,你還杵在這裡做什麼,耳朵聾了嗎?」
他下巴微微抬起,眯著眼盯著我,像是想在我臉上找出惱怒的神色。
可我卻隻面無表情地吩咐丫鬟掏錢,淡淡道:
「無礙,世子喜歡,贖了便是,左右不過是個解悶的玩意兒。」
3
從迎芳閣出來後,顧遠山就一直沉著臉。
他眸色深沉地瞧著我,語氣不善:
「柳輕輕,你那樁生意因為我,徹底涼了,你難道就不生氣?」
「生氣歸生氣,可夫君的安危才是最緊要的。」
我從善如流地答道。
「呵,真能裝,當年你在陛下面前痛哭流涕說對我一見鍾情的時候,是不是也如此虛偽?」
他面露嘲諷,死死地攥緊了我的手腕。
我偏頭躲開他的視線,卻被徑直堵住了嘴。
他動作粗暴,語氣生硬:「柳輕輕,京中人人都說你對我情根深種,不惜與妓子互稱姐妹,就算我從未將你當作世子妃,也痴心不改。」
「可我卻覺得,你當真下賤!」
他身上帶著劣等脂粉的味道,嗆得我連連咳嗽。
身後傳來沈如煙嬌嬌的呼喊聲,顧遠山毫不猶豫地甩開了我的手,轉身離開。
我使勁地掐著掌心,靠在丫鬟懷裡才勉強穩住身形。
「小姐,世子爺真是越來越過分了,您為了他趕了一天一夜的路,他竟然還如此羞辱於您!」
我盯著他決絕的背影,輕笑一聲,不以為意。
夜裡的風很涼,卷著散落一地的白梨花,紛紛揚揚地撒進暗潮洶湧的護城河。
「小桃你記住,男子的情愛,不過如逐水飄零的花,無根無源,眨眼便會消失。男人的諾言,更是薄如蟬翼,脆如散沙,風一吹便會消失得無影無蹤。我所求,遠不止於此。」
4
初春的傍晚,層層疊疊的彩霞綿延萬裡,火紅一片。
我抬頭望了望天,不自覺勾起了唇角。
從前,有個人說他最喜歡這樣的天氣。
那時他會陪著我躺在山坡上,靜靜地看著天邊的彩霞,和我說他心中的抱負。
在江南,是個大傻子。
他會日日到我府門口守著,即使被我爹用棍子打過許多次,也隻是把守我的地方從大門口改成了後門。
他會大張旗鼓地告訴所有學堂的同窗,說今生今世非我不娶,一輩子敬我愛我,絕不納妾。
他會在每日練功後,跑遍整個西城,給我買最愛吃的雲片糕,然後乖乖地蹲在我邊上看我一點點吃完。
他總笑得像個傻子,燦若星河的眸子裡盛滿了我,仿佛我就是他今生唯一的願景。
他將親手做的紅豆手串套在我的手腕上,俊俏的臉上雙頰緋紅:
「輕輕,我日後定要做大將軍,等你及笄就把你八抬大轎風風光光地娶進我家!」
「讓你做最威風的將軍夫人!」
那時春光正好,我坐在紫藤蘿秋千上,被他推得越來越高,又驚又喜地連連尖叫:
「好,季風,我們約定好了,我等著你來娶我做將軍夫人!」
他舞得一手好劍,天賦異稟,是個難得的武學奇才。
更難得的是,他有拳拳報國的赤子心。
我爹曾斷言,隻要有他在,大夏被胡人搶走的疆土,都會被一寸寸奪回來。
可是我心心念念的少年郎沒有實現他的抱負,甚至,死在了我的及笄禮上。
那日漫天的血汙布滿了熟悉的小院,我穿著隆重華美的及笄服,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被血水浸泡著的雪地裡,徹夜不眠地挖了整整一夜,也沒有把他的屍體拼湊完整。
鮮活肆意的少年郎,臉上被割得面目全非,手腳盡斷,死相奇慘無比。
孤零零地,無聲無息。
他的手上,死死地攥著半塊镌刻著顧家樣式的玉牌。
整個大夏,隻有異姓王顧承恩有這塊牌子,人人皆知他殘暴嗜殺、殺人如麻。
我哭得聲嘶力竭,失魂落魄地抱著他的屍體跪坐在雪地裡,將頭用力地磕在地上砰砰作響,鮮紅的血混雜著汙雪爬滿了我的額頭,整個人宛若厲鬼。
在我爹驚恐萬分的眼神裡,我猩紅著一雙眼,聲音哽咽:
「爹,我要做世子妃。」
我要讓整個顧家,血債血償。
5
老夫人找人請我過去時,我正著手替顧遠山納沈如煙進府。
許是此次的人兒格外可他的心,連著數日顧遠山都宿在了她的房內,與她夜夜笙歌,放蕩婉轉的琴聲傳遍了公主府。
府上的人攀炎附勢,流水般的好東西都上趕著送過去巴結這位新入府的沈姨娘。
「小姐,這群眼皮子淺薄的刁奴真該都發賣出去,簡直欺人太甚。」
小桃氣憤地站在我身旁,手上拿著明顯數量偏少的銀炭,唉聲嘆氣,「這沈姨娘一進門,府裡的丫鬟婆子們都一窩蜂地上趕著去討好她,連咱們屋子裡的例炭都敢明目張膽克扣!」
我神色平靜地安撫她,斜睨了眼在廊下候著的嬤嬤。
嬤嬤面露不屑,趾高氣揚地通傳著老夫人找我過去問話,絲毫沒有將我放在眼裡。
剛一進門,老夫人臉就冷了下來。
她將茶盞猛地砸在我腳邊,滾燙的茶水飛濺在我的腳背上,如同針扎一般疼。
老夫人恨鐵不成鋼地瞪著我說道:「世子妃未免太放肆了,竟然又迎了個狐媚子入府,你當我們顧府是青樓窯子嗎?!」
「侯府百年的清譽險些被你毀掉,真真是商戶女眼皮子淺,隻知道討男人歡心不知分寸!」
我微微一愣,照舊伏低做小:「娘教訓得是,是我考慮不周。」
許是我乖順聽話的樣子讓她順了氣,老夫人冷哼了一聲,緩和了語氣:
「說到底你才是正經的正室,身為世子妃,也該好好想想如何能讓遠山對你回心轉意。」
我露出一副無可奈何的心碎表情,老老實實地聽訓。
手邊的茶添了四五回,我坐得腰酸背痛,老夫人這才消停下來,淡淡地說道:
「我聽說,你自進府以來,日日為我兒親手熬制補藥,倒是讓你費心了……你是個好孩子,遠山總有一天會明白你的好。」
我斂起眸中的寒意,低頭應是,就聽見她繼續說道,「行之要回來了,你抓緊吩咐人把東邊那院子收拾出來,給他籌備個接風宴。」
話音未落,她像是想起了我剛入府不久,又解釋道,「顧行之是遠山的弟弟,之前一直寄養在外面,近幾年才回侯府,此次剿匪大獲全勝深得陛下器重,切勿怠慢。」
我面上低眉順眼地應聲,心裡卻冷笑連連。
這老虔婆,當真會裝。
京城誰人不知顧家老二當年是洗腳婢所生,被她親手送走,聽說在鄉下吃了不少苦,才被顧侯爺親自尋回,如今憑著自個兒闖出了名堂來,她倒是想起來要巴結這位了。
6
穿堂回廊中,沈如煙領著一群丫鬟僕役在快活地捉蝴蝶。
她穿著煙青色的羅裙,美豔不可方物的小臉上笑意盈盈,美得驚心動魄,仿佛這深宅大院裡最幹淨的存在。
而顧遠山就負手站在不遠處,溫柔地注視著她,眼裡的柔情似水惹人心悸。
身旁的丫鬟輕聲問道:「世子爺的補藥,還要繼續熬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