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就在他在顧府門口叫罵的三天後。

這樣的懶漢死了，沒人願意深究他的死因。

可是，父親費這麼大勁託舉出的江思雨，在詩會上鬧了笑話。

他本想借詩會收攏一批文人當自己的舌頭，說不定哪個混進御史臺，能給他省去很多麻煩。

起碼不用日夜擔心有不長眼的，去陛下面前參他一筆。

他的打算被我攪合了。

江思雨沒揚名不說，還讓顧府成了個笑話。

「顧家收養的二小姐，偷旁人的詩當成自己的，要不是顧大小姐揭穿，倒真讓她渾水摸魚成了才女！」

果不其然，剛進家門，父親就要給我上家法。

可他動不了我。

比藤條更早到的，是大理寺。

23

其實顧家早該倒臺了。

顧家是從父親這一代開始發跡的，和世家大族不同，顧家還沒來得及形成約束族人的規矩。

強搶民女、欺壓鄉鄰的事在顧家人身上屢見不鮮。

父親貪墨，十幾條妾室和庶子女的性命在母親手裡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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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寒舟，則是直接頂了一寒門書生的成績，進到百川書院讀書。

那書生，求告無門，瘋了。

我看起來清清白白，是因為，我從出生起就注定要被送給高官貴胄，給父親、給兄長、給顧家鋪路。

我引以為傲的畫技，不過是增加我身價的籌碼。

在我面前，我的父親，母親，族中親友全是一副和藹可親的模樣。

公主告訴我顧家真實面目，勸我替自己早做打算。

那時我問公主，「我憑什麼信你？」

直到公主把證據一樣樣擺在我面前。

「雲棲，你可以去顧相講今日你所見所聞，讓他有機會銷毀證據。

「顧家犯之事，若是牽連到你，屆時東窗事發，連我也保不住你。」

……

自此，我漸漸遊離在公主和顧府之間。

直到我十五歲，江思雨來了。

變成鬼魂也是有好處的。

父親的書房我終於可以隨意進出，顧家的高牆再也攔不住我。

我看到後院的枯井裡堆著白骨，我聽到表兄房裡傳來女子撕心裂肺的求饒聲。

我還看到，父親書房的地磚下，壘著一層白銀。

公主說的是真的！

可我……

真的要取大義而滅親族嗎？

24

旁人都說顧家大姑娘大義滅親，明明都被顧家趕到青山庵，可以明哲保身，她卻偏要跑回去，找到顧家犯罪的證據。

父親的賬本，後院的白骨，藏於地底的百姓血書。

那日中秋詩會，我將這些證據順利帶出府，交到公主手上。

她馬不停蹄呈到陛下面前。

這些年不是沒有官員狀告父親，隻是天子辦案也要講究證據。

大理寺將顧府翻個底朝天，顧家那些骯髒的勾當終於重見天日。

當晚，顧家人都被下了獄。

他們被大理寺的人押走的時候，還在咒罵我，咒我不得好死。

顧寒舟被押走時，還在喊著江思雨的名字。

像個神志不清的瘋子。

我因為揭發有功，沒有受到牽連。

江思雨也沒被牽扯到，隻是她看起來比顧家人更難受。

她像個瘋子一樣，在院中對著天空嘶吼：

「狗系統！見勢不對就想解綁我，你想留我一個人在這破地方，我不同意！」

沒想到，她的系統也和她撕破臉：

【你簡直是我帶過的最差一個宿主，玩到最後把攻略對象玩牢裡去了，我跟著你真是倒大霉！】

江思雨哪肯依。

「我本來任務都完成了，回到現實世界我就能財富自由，明明是你違規操作才讓主系統發現！」

系統惱了：【我就奇了怪了，憑什麼說我違規？我檢測到顧雲棲這具身體明明該是個空殼子。】

系統話音落下，江思雨終於聰明一回。

她渾身一激靈，難以置信地看向我。

我歪頭一笑。

哎呀，被發現了。

25

我是一孤魂野鬼。

被顧家害死的孤魂野鬼。

我爹娘是顧家莊子上的佃戶，我運氣好，被顧家老管家挑中，成了顧雲棲身邊的丫頭。

我八歲那年，顧寒舟到莊子上玩。

他一腳踏進泥裡，卻怕顧丞相責罵，便撒謊說是我爹將他拽下去的。

天地良心，我爹娘都是老實本分的莊稼人。

怎麼敢和少爺開這種玩笑！

可是，無人在意。

管事的隻想哄好少爺，也省的自己挨主家的罵。

他們推卸責任的結果就是，我爹被砍了雙手，血流的滿地都是。

剛到三更，人就沒了。

第二天，我娘不見了。

我當初不知道她身上發生了什麼。

直到我被江思雨擠出顧雲棲的身體，在顧家枯井的白骨旁邊，看到隻有我娘會打的流蘇墜子。

至於我。

我沒的也挺快的。

但和爹娘的事沒關系。

我是活生生被狗咬死的。

那時顧雲棲年方十歲，心思比誰都狠。

她最愛看旁人受折磨的樣子。

把人和狗關到一個籠子裡是她新學會的玩法。

第一個選中的倒霉蛋就是我。

好在，我的死狀惡心得顧雲棲幾天沒吃飯，她沒再用這個方法禍害其他人。

我死後沒見到鬼差，便滯留在人間。

我想復仇，為自己、為爹娘。

可我隻是一縷孤魂，連捧起一顆露珠都做不到。

好在，老天開眼。

顧雲棲十一歲那年，失足落了水。

當時春杏作為她的貼身丫鬟，愣了好久，見顧雲棲徹底沉底，才緩緩往水裡走去。

那時的春杏已經被折磨到神志不清，早就不想活了。

當水沒過她腰部，她突然感到有一股力在把自己往岸邊拽。

回頭一看，竟是剛剛溺斃的顧雲棲拉住了自己。

她嚇得一翻白眼暈了過去。

而我，滿足地舔舔嘴唇。

感受著自己新身體的溫度。

顧雲棲魂魄在生死交界的時候，是有機會回到自己身體裡的。

但被我一口吃掉了。

我因為吃了顧雲棲的魂魄，她的身體自然而然接納了我。

26

進到顧雲棲身體後，裝成是她已經使我筋疲力盡。

要知道，我去世前也隻有八歲。

我隻能利用顧雲棲的身份，逼迫自己快速成長起來。

萬幸，我進了公主的眼。

她和當今太子一母同胞，地位尊貴。

畢竟在皇家，是真的有皇位要傳的，她的那些皇兄皇弟，每個人都盯著那個位子。

若是這些皇子上位，她兄妹二人的下場可想而知。

太子在明她在暗，必須掃清朝堂上的一切障礙。

像顧丞相這種濫吏髒官，自然留不得。

而世人皆知，陛下愛畫，公主自小耳濡目染，也是個畫痴。

她見我確有天賦，行事風格也和顧家人不同，便有心保我一命。

想保我，我就必須與顧家割席。

因為顧家非除不可。

我一開始並不相信她。

我怕她是第二個顧雲棲，喜歡拿地位不如自己的人取樂。

我賭不起。

直到她展示顧家這麼多年所犯罪行的證據，把選擇權交給我。

我見她決心，這才決定把我真實來歷告訴她。

公主見多識廣，得知我借屍還魂，隻是小小驚訝了一下。

她問：

「本宮該如何叫你？」

我終於，得以說出自己的名字。

「殿下，我叫聽秋。」

她笑了。

「聽秋，好名字，本宮定讓這個名字名揚天下！」

27

我成了公主在顧府的暗探。

要不是江思雨來了，顧家早就該倒臺了。

公主終究不舍放棄我，她也相信我會回來的。

而這個江思雨也真是胡鬧，把我來不及交給公主的證據搞丟了。

我忙得很，又不能時時刻刻盯著她！

那是一份給顧丞相行賄官員的名單，我廢了好大勁才拿到的。

回到身體後, 我借著模仿她，在府裡到處亂走, 沒想到她居然拿去給梳妝臺墊了桌角！

在此期間, 我發現顧家人是真心想讓江思雨回來的。

她活潑肆意的模樣，很像落水之前的顧雲棲。

我想他們是察覺到顧雲棲芯子換人了的，隻是這種怪力亂神的事，從來沒個證據。

恰好江思雨的出現加深了他們的懷疑而已。

我回來那半年，他們拘禁我、折磨我，又不舍得殺掉我。

至於我狠狠宰的顧寒舟和顧夫人那兩筆, 全都交給了公主，西北鬧災, 希望能多建兩間善堂。

不過, 現在這些都不重要了。

顧家人, 也必將為他們的所作所為贖罪。

而江思雨……

她猜出我不是真正的顧雲棲後, 跌坐在地上，又哭又笑，像是瘋了。

我盯著她看了良久。

直到聽見她的系統突然發出陌生的，毫無情感波動的聲音。

【警告, 警告，327 號系統及其綁定人員江思雨攻略目標自盡，經查，系 327 號系統違規操作, 三分鍾後將對 327 號系統進行格式化處理。】

【警告，警告, 經查，綁定人員江思雨對攻略者使用違禁物品迷魂散，強行提高攻略目標好感度, 經主系統判定，系作弊行為。】

【此次攻略任務失敗，三分鍾後將解除綁定。】

江思雨和她的系統終於如願聯系到主系統了。

隻不過主系統帶來的並不是什麼好消息。

江思雨對著空中大喊：

「送我回去！我不要錢了！我也不要進入上流社會了！求你，送我回去！」

她的系統更崩潰。

我已經無數遍這樣問過他們。

「【請」「還不是你把我投到顧雲棲身上！」

【我哪知道她已經被鳩佔鵲巢，我和這邊的地府又不是一個體系的！】

……

他們兩個吵得歡, 連我什麼時候離開的都不知道。

28

後來, 顧家被抄了。

大理寺在顧府挖出了一地白銀，金額大到令人咋舌。

但顧丞相最大的死罪，卻是私開鐵礦。

怪不得他信誓旦旦說, 有把握推任何一個皇子坐上皇位。

這下國丈沒當上, 倒把自己一家送上了斷頭臺。

除此之外，大理寺還在顧府一處角落發現了一具屍首。

依稀能認出是李夢璋。

據仵作驗屍, 這具屍首已經去世半年以上, 可有人說上個月的中秋詩會還見過她。

怪哉，怪哉！

一切都結束後，我與公主辭行。

我不滿足自己筆下隻有美人和花鳥，我想看看更廣闊的世界。

我想走一走名川大河。

做了那麼久的顧雲棲, 我終於可以用自己的名字行走於世間了。

如果你遇到聽秋居士，她不需要你花費千金購買一幅畫。

請在此地，建一座善堂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