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奶奶氣得半死,不情不願地走了。


他們在堂屋裡談事,媽媽讓我在東廂房裡待著。


我耳朵貼在門板上,聽得大壯伯說。


「我出三千塊彩禮,以後家裡你說了算,賺的錢都交給你,最好咱們能再生個孩子,男孩女孩都行。」


「我隻有一個要求,你不能帶著女兒。我已經有一對兒女,將來我們還要再生一兩個,實在養不起這麼多。」


7


媒人和得了消息趕來的舅媽不住勸媽媽。


「大壯的條件在這十裡八鄉都數一數二了。」


「你就把貝貝還給老王家,是他們王家的種,還怕他們不養?」


「你還年輕,也要為自己考慮。」


……


我躲在門後偷聽,撞到了椅子,發出「嘭」的聲響。


媽媽推開門,垂眸看著弱小的我。


我手在抖。


盼著她能嫁個好人,頓頓吃上肉。


又怕她把我扔給刻薄的奶奶和不負責任的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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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好久,聽到她輕聲說:「我要送貝貝讀大學,如果沒人能接受這個條件,我就不嫁了。」


村裡瞞不住事。


這樁未成的婚事成了茶餘飯後的談資。


「玉芬怕是瘋了吧?誰會願意給她培養大學生哦。」


「就算是親生的妹子,都不見得會讓她讀高中考大學。」


「就是,貝貝看著也不是文曲星相。」


奶奶看足了笑話:「被媒人吹捧兩句,以為自己真的行情好。再過兩年老了生不出崽,看誰還要她。」


可悲吧。


那時在鄉下,女人最大的倚仗就是生育價值。


其後也有人想娶媽媽,但一聽要送我上大學這個條件紛紛望而卻步。


時間長了,村裡的議論就變成:「她是脾氣差嫁不出去,所以拿女兒當擋箭牌吧。」


奶奶得意揚揚:「她肯定是忘不了青山,這世上哪有比我家青山還好的男人?」


8


媽媽對這些充耳不聞,她專心輔導我功課。


新年將至,外面的摔炮聲此起彼伏。


我無心學習,屢屢出錯。


氣得媽媽用竹枝狠狠抽打著我的手背。


那幾年,我是在她的高壓政策下度過的。


她很忙。


挖筍種紅薯種花生種玉米採茶喂豬喂雞種水稻收水稻上山挖草藥賣錢等等。


家裡沒有男丁,她裡裡外外一把抓。


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


小伙伴們都羨慕我不用幹太多農活。


我卻羨慕她們一放學就能到處玩,不像我,永遠有做不完的作業。


做錯了還要挨打。


大學對年幼的我來說,是虛無縹緲的空中樓閣,是媽媽強加在我身上的使命。


我天資一般,成績能穩在班級前三,都是她逼出來的。


為了逼我學習,她做了很多讓我不舒服的事。


那些成績差的孩子來找我玩,她總是冷著臉,或者說我不在。


要是我作業還沒寫就跟伙伴們玩,她會挨家挨戶去尋,將我揪回去。


還會罵:「我們貝貝以後要考大學的,你們莫帶壞了她。」


次數多了,大家都疏遠了我。


「金貝貝是未來大學生,跟我們這些爛泥巴不一樣。」


「走走走,我們不配跟她一起玩。」


9


我變得沒有朋友。


媽媽卻說:「這樣更好,你專心讀書。」


「要交朋友也要找比你成績好的。」


她無數次說如果我不好好讀書,就得一輩子待在鄉下。


可我沒有醒悟,隻覺得窒息。


相比之下,爸爸就要好多了。


他和阿姨從不逼我寫作業。


而且縣城裡好玩的地方很多。


東湖邊免費的滑梯秋千和跳房子,足夠我消磨一整天的時光。


爸爸還說:「你媽著魔了吧,你是個妹子,讀完初中打兩年工找個人嫁了就行,還做夢要讀什麼大學。」


阿姨也說:「小孩子就是要放開玩!」


是以,我挺喜歡去爸爸那。


轉折出現在六年級。


那會縣裡組織喜迎新世紀的文藝匯演。


學校排練了幾個節目,我被選為領舞。


表演節目需要統一服裝,我求了媽媽很久,她總算答應了。


可到了要交服裝費時,媽媽卻變卦了:「五十塊?這衣服是金子做的嗎?怎麼這麼貴!」


「這種表演服就能穿一回,太不劃算,你跟你老師說你不去。」


我急得都快哭了。


「隻有一周就要表演了,根本來不及換人。」


「媽媽你答應過我的,我知道你身上有錢,你前幾天剛賣了二十隻雞……」


「那錢是要存著給你考大學的,一分都不能動。不跳了,本來學生最重要的就是學習!」


……


無論我怎麼哀求,媽媽就是不肯出錢。


還罵我。


「表演個屁,你未必還想當明星啊?」


「拿鏡子照照自己,再睜大眼看看家裡,你配做那樣的夢嗎?」


她戳破了我脆弱的幻想。


我也用尖銳的語言刺傷她:「是你拉著我跟你一起受苦的,我要是跟了爸爸,他肯定願意出錢。」


那一刻,媽媽的臉色劇變。


她身體繃得緊緊的,怒道:「滾,那你滾去找他!」


她用力將我推出去,「嘭」地關上門。


「沒良心的東西,現在就滾!」


10


可惜那時我也在氣頭上,沒有聽出薄薄門扉後,她的聲音其實在發抖。


我去了村口周叔家,他每晚都要去縣城跑黑三輪。


我騙他說媽媽要他捎上我一起進城去找爸爸。


我提著一口氣到爸爸家。


他們正準備吃晚飯,桌上的飯菜很豐盛,還擺著一個沒拆封的蛋糕。


原來是阿姨的兒子過生日。


那個我從未擁有過的生日蛋糕,是爸爸買來討繼子歡心的。


他能給不親生的兒子買生日蛋糕,應該也能眷顧一下親生的我吧?


我吸著鼻涕說明來意。


爸爸皺著眉:「你媽說得對,這是浪費錢。」


阿姨從廚房裡出來,遞給我一塊錢。


「貝貝,你去對面那條街的小賣部給我買包鹽好嗎?」


對街的小賣部很遠。


我買完鹽回來,房門已經關上了。


我敲了一遍又一遍。


我聽到爸爸在唱生日快樂歌,我聽到周勝收到禮物開心的笑聲。


我聽到阿姨說:「你今天要是敢開門放她進來哭哭啼啼壞氣氛,以後你也別進這個家門。」


天。


我懂得太遲。


又或許我一直掩耳盜鈴。


其實這扇門,從未歡迎過我。


我沿著長街走了一遍又一遍。


街上有很多父母陪著出來玩的孩子,隻有我形單影隻。


過了許久,人煙漸悄,隻有半輪月亮陪著孤獨的我。


記得小時候我很怕黑。


晚上要是出門,媽媽一定會緊緊牽著我的手。


有一次她不小心掉進溝裡,說的第一句話是:「媽媽在這,莫怕。」


那一刻我的思念到達頂峰。


或者是一股氣撐著,或許是年少莽撞。


我就這樣踏著月光,一路從城裡往回走。


山路上空無一人,隻有失眠的鳥偶爾發出驚悚的啼鳴。


我埋頭走了很久很久,腹中空空,雙腳如灌鉛。


這條路卻似乎永遠也沒有盡頭。


就在這時,月光的盡頭,有人將自行車蹬得飛快,急急而來。


我怕遇到壞人,趕緊躲進樹影裡。


直到那身影越來越近。


11


我的眼淚糊了一臉,澀聲喊:「媽媽……」


媽媽一個急剎車,一巴掌拍在我後腦上。


一邊流淚一邊罵我:「你現在膽子能包天,騙你周叔不說,還一個人走夜路。」


「你不要命了?早幾年這路上失蹤過幾個妹子你不知道嗎?」


到家已是凌晨,媽媽給我煮了一大碗面。


我吃面時,媽媽低著頭翻我放在桌上的作業本。


用指尖在桌上寫寫畫畫。


記憶裡,媽媽的頭發又黑又亮。


可如今白熾燈照亮她的發心,那裡幹枯毛躁,還有不知何時冒出的絲絲銀發。


她輕聲說:「我讀到小學五年級就輟學了,你的這些題,我都不會做了。」


「我本來是我們班上第一名,我們老師說我要是能一直保持,以後肯定能考個中專。」


「但那時你外婆沒了,你外公說女娃不用讀那麼多書,要把機會讓給你舅舅。」


「你還記得秀姨不?」


「記得。」


她每次過年回來都穿著新衣服,燙著時髦的頭發,會將她搜羅的舊衣服給我。


「那會她成績還不如我,後來她考上了中專,分配單位,嫁了城裡人,在城裡安了家。」


媽媽笑了笑:「我要是讀了中專,不,哪怕讀完初中呢,我也不會嫁給你爸。」


她注視著我,眸底全是淚光。


「貝貝,你努力讀書就會變成秀姨,不好好讀書就會變成另一個我。」


「媽媽沒本事,除了供你讀書,實在沒有其他路子……」


那一晚的夢境裡。


那扇永遠敲不開的門和媽媽的淚眼,不斷交錯。


醒來時我發現床頭凳子上放著零零整整一疊錢,正好五十塊。


我拿著錢去廚房找媽媽。


她正在給我做早飯。


「媽媽,這錢……」


12


「服裝費!」她瞪我一眼,「收好,要是掉了我打斷你的腿。」


匯演在縣裡的文化宮。


我們每個參演的學生都有一張門票。


媽媽隨手扔在桌上:「不去不去,我忙得要死!」


表演前,我看到有人拿著相機跟家長推銷:「十塊錢一張,不貴不貴,這麼有意義的時刻值得記錄。」


嘖嘖嘖,十塊錢一張,這要是我媽,非得罵他是搶錢,噴他一臉口水。


很快到我上臺了。


萬丈光芒聚集在我身上。


跳完後致謝的間隙,我看到媽媽坐在光線暗沉處,穿著隻有走親戚才舍得穿的冬裝,在用力地鼓掌。


演出之後還有頒獎環節,一直持續到下午五點才結束。


我們的舞蹈獲了二等獎,每人獎勵一支鋼筆。


冬天天黑得早。


從文化宮出來四下已是暗沉沉一片。


照相叔叔站在路燈下揮著手:「來這取照片。」


媽媽跟著一群家長一哄而上。


沒一會兒,她滿頭熱汗出來,手裡還拿著一張照片。


她對著路燈的光仔細看了半天,得出結論:「這照片沒拍好,十塊錢白花了。」


我說:「要不退了吧,這麼貴。」


她立馬將照片放進口袋裡:「人家都洗出來了,怎麼可能退錢?」


回村後,人人都說照片拍得好。


「貝貝一打扮這麼漂亮……」


媽媽反駁:「沒拍好,她本人表演的時候更好看,前前後後有上百個孩子跳舞,就屬她最亮眼。」


發現我正在背後,又立馬板著臉。


「冤枉錢就花這一回,以後要收心全心全意搞學習曉得不?」


直到漸漸長大,我才知道其實很多父母都是如此。


他們沒多少文化,他們忙忙碌碌地活著。


他們的父母沒有表達過愛,所以他們也很難學會,或者說恥於表達對子女的愛意。


他們的愛,是裹著玻璃渣的糖,你得小心一些,不然你隻記得流血的痛,而忽略了底色的甜。


其實我又何嘗不是如此。


我想告訴她:媽媽,我現在懂你的難處,我以後會好好學習。


我要走出這村莊,帶著你一起。


可我,也說不出口。


那條表演的裙子過於誇張,日常的確不能穿。


被工工整整掛在櫃子裡,每年夏天太陽最毒的時候,媽媽都要拿出來洗洗曬曬,並且念叨:「我當時怎麼說來著,就是一次性的吧……」


這一場表演改變了我,也改變了媽媽。


她發現在鄉下一畝三分地再努力也生不出金蛋蛋。


我們那一片產竹子,有個老板要來開個竹制品廠。


媽媽督促我考縣裡的私立初中,自己則去竹子廠應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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