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臉色一白:「關你什麼事,輪得到你來問?」
我挺直脊背,聲音清亮:
「既然郡主回答不出來,那就讓臣女替你回答。」
「陛下,娘娘,當日是臣女率先在河灘上找到王爺。」
「也是臣女,替王爺止住腹部傷口的鮮血,撐到援兵到來。」
「我爹雖然未能在事發前察覺危機,但他在第一時間疏散人群,救治落水之人,避免了更多人傷亡。」
「也是我爹抓獲刺客,如今人犯在押,相信很快就能找出幕後真兇。」
「臣女所言,均有證人作證,請陛下和娘娘明察!」
15
有那麼一瞬,滿堂如死一般的寂靜。
郡主氣得面目猙獰:「你們別聽她的,她妄圖攀高枝,這才顛倒黑白!」
「顛倒黑白的人是郡主!」
我還想再分辨,可我娘死死按住我的手。
瘋狂示意我閉嘴。
最後還是小皇帝開了口:「夠了!」
「此事朕會追查到底,都先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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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我爹抬手就打了我一巴掌。
「是非對錯有那麼重要嗎?」
「你不是不知道,郡主是太後的親侄女,她和祁玉的婚事早已板上釘釘。」
「你這般得罪太後,是要拉全家去死嗎?」
我自認為不是一個容易掉淚的人。
可大概是臉上火辣辣的痛楚。
連帶著心也痛得厲害。
我擦了下不爭氣的淚水:「我沒做錯。」
「郡主想嫁攝政王是她的事,可她不該冒充他人,指鹿為馬。」
「若是所有士兵都有功不敢領,有話不敢說,那賞罰還有什麼意義?」
「豈不是都讓掌權之人隻手遮天,讓無數將士寒了心。」
「我相信陛下公正,攝政王英明,他們會還女兒一個公道。」
當晚,我就被罰跪祠堂。
祠堂的地板可真涼啊。
我又冷又餓,蜷縮在蒲團上。
深夜,我娘提著一籃包子溜了進來。
她勸我向我爹認錯,去宮中翻供。
我失望地看著那熱氣騰騰的包子。
從小到大,他們永遠都是這樣。
害怕出錯,害怕離經叛道,害怕惹禍上身。
明明我爹是武將,卻從不肯教我功夫。
我隻能躲在練武場,像小偷般學我爹的招式。
明明我娘知道我貪吃,卻總是克扣我的伙食,日日讓我束腰。
我隻能每晚溜到小廚房,找剩下的包子饅頭飽腹。
每次我質問,為什麼哥哥們可以不受約束,他們就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
可我不想永遠這樣啊。
「娘,我已經長大了。」
「這些日子我想明白了,如果一味忍讓後退,隻會讓他人得寸進尺。」
「隻有自己足夠強大、堅定,才有人站在你這邊,隨時為你讓路。」
「為什麼別人覺得我豐腴、覺得我配不上別人,我就要收起自己的鋒芒,憑什麼?」
「我不信世間隻有嫁人一條路,我也不信世間隻能以瘦為美,我想做喜歡的事,嫁喜歡的人,我想走自己的路。」
「我可以去做鏢師,也可以做暗衛。我能走出來的,你相信我好嗎?」
我不知道我娘有沒有聽進去。
她嘆了口氣,留下包子走了。
我累極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
我一定是睡蒙了,竟然聽到了祁玉的怒吼。
「還不把門打開!」
16
我好像又躺在祁玉的懷裡。
他步履匆忙,卻將我抱得很穩。
我醒來時,清晨的陽光正透過漏窗,落在男人墨色的衣袍上。
祁玉就這樣姿態闲散,坐在我對面。
我一個激靈坐了起來。
「王爺你怎會在這,你怎麼進來的?」
他竟然認真回答了這個問題:「走進來的。」
我失語片刻。
他向我耐心地解釋了這一切。
七夕的那場刺殺,是那些被處死的高官家眷所為。
原本這事不大,可太後和郡主竟然想以此逼迫攝政王,往他身邊塞人。
郡主因為冒領功勞,犯下欺君之罪,被貶為庶人。
太後助紂為虐,被小皇帝送至熱河行宮,禁足半年。
而我爹功過相抵,還因救援有功,賞了半年俸祿。
我不可置信地看著祁玉。
僅一個晚上,這人已經把京城的天都翻了一遍。
那些讓我爹娘提心吊膽的頂級權貴,就這樣被他輕松處理了。
「昨天的事,你做得很好。」
僅一句話,我險些再度落淚。
「謝謝你。」
「你不妨換個謝法。」
祁玉不動聲色地坐近了些,緩緩開口。
「你什麼時候帶我去見女師傅?」
我腦子空白一瞬。
不是?
他怎麼還想著這事!
我就說他怎麼最近對我這般好。
原來都是為了夢中的女師傅!
我沒好氣地讓他再等幾日。
我好幾次想說出真相。
可我一想到祁玉有可能嫌棄甚至憎恨我,我就立馬打退堂鼓。
明明我面對太後和郡主都毫無懼色,唯獨在祁玉這事上瞻前顧後。
真是奇怪。
接下來的日子,我花重金請了一個女暗衛。
並紅著臉將我和祁玉的閨房之事和盤託出。
到了約定之日,祁玉如約而至。
幹淨簡約的室內,茶杯徐徐飄著茉莉花茶的香味。
我坐在屏風背後,緊張得手心直冒冷汗。
好在「女師傅」已經見慣了大場面。
她笑容挑釁:「沒想到公子如此痴心,怎麼,難道你還想和我破鏡重圓嗎?」
「過去種種,不過是緣分使然,如今你我緣分已盡,我對你已無情義。」
「公子,朝前看吧。」
祁玉慢條斯理地摩挲著玉扳指,笑得很冷:
「是嗎?」
「如果沒有情義,那為什麼你在聽到我出事時,不顧一切來尋我?」
「為什麼會在找到我時,哭得不能自已?」
他篤定的聲音仿佛近在咫尺。
「你心裡有我,姜豔寧。」
17
我大驚失色。
我想跑,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屏風不知為何轟然倒塌。
我根本無所遁形。
一切發生得那麼快。
等我回過神時,女暗衛已經被祁玉的人控制起來。
整個雅間再次剩下我和祁玉。
頂著祁玉居高臨下的目光,我有些結巴。
「王爺對不起……我不是故意騙您的。」
可是祁玉卻蹲了下來,輕輕將我扶起。
替我撥開額前被汗水浸湿的碎發。
「對不起的人,是我。」
「在夢中第一次見到你時,我害怕你像其他人一樣。」
「要麼礙於權勢畏懼我,要麼貪戀榮華討好我,所以我隱瞞了自己的身份。」
「我知道你顧慮我的身份,我知道你家人謹小慎微,也知道郡主處處為難你,可大業尚未完成,我必須清除一切障礙,除去任何可能會傷害你的人,我才敢和你相認。」
「是我做得不好,害你受了許多委屈。」
他的聲音很輕,也很溫柔。
「對不起,阿寧。」
有那麼一刻,我仿佛回到了某個貪歡溫存的午後。
他好像又變成了那個永遠體貼耐心的夫君。
我所有的防備和畏懼在這一刻突然卸下。
「哦。」我悶聲說。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他有些匪夷所思地看著我:「我尚且耳聰目明。」
「你向來淡定從容,可每次有人喊阿寧,你就肉眼可見慌得不行。」
「還有那杯茉莉花茶,你院中的茉莉花樹。」
「你喊我夫君的語調……」
我羞得捂住他的嘴巴:「你別說了。」
他順勢握住我的手,語氣鄭重,目光熾熱。
「所以阿寧,我能娶你嗎,你願意當我的妻子嗎?」
我的耳邊像是有無數煙花瞬間綻放。
啪啪作響。
攝政王居然要娶我。
我斟酌著詞匯,問出了心中最大的疑問:
「有沒有可能,你中意的是夢中的我,而不是現實的我?」
他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
「你該不會以為,我是貪戀你的身體才娶你?」
「我都三十歲了,難道還分不清欲望還是真愛?」
「如果你還有疑慮,那我用一生去回答吧。」
我被他看得心虛,連帶著產生了自我懷疑,於是轉移話題。
「那你說的大業,是什麼?」
祁玉往身後一靠,聲音懶懶, 莫名有些勾人。
「小寧姑娘, 你再問問題, 我可要收費了。」
「不說算了。」
「先喊聲夫君聽聽。」
我忍不住罵他:「你不正經!」
他糾正我:「隻對你。」
18
後來, 我才知道祁玉指的大業是什麼。
小皇帝已經可以獨當一面。
無奈太後不肯放權。
還想通過聯姻來控制祁玉。
祁玉這次回京,便是替小皇帝清理最後的障礙。
他以血腥手段整治官場,不僅是要以儆效尤,更是為小皇帝的賢名鋪路。
七夕和郡主出遊,不過是個煙霧彈, 讓太後誤以為聯姻有望。
我聽祁玉平靜地說著背後的風雲詭譎,隻覺腦袋已經轉不過來了。
趕緊翻了幾本兵書補補腦。
祁玉卻合上了我的書。
「以後有的是時間看。」
「你先告訴我,你有沒有想去的地方?」
我一下子來了興致:「漠北。」
「我小時候曾藏在我爹的馬車裡,跟著他去漠北公幹。」
「那裡的月亮比京城的更大更圓, 姑娘們想穿什麼就穿什麼, 想騎馬就騎馬, 想射箭就射箭, 不像我在京城, 騎個馬還會被指指點點。」
他那雙好看的眸子像是有了光。
「好,我們去漠北。」
「我帶你去。」
祁玉做事永遠雷厲風行。
他請小皇帝賜婚,並請辭攝政王一職, 領兵駐守西北。
我爹娘聽到消息後又喜又憂, 以為我是置氣才遠嫁。
我娘火急火燎找到我:「娘和你爹說好了, 我們不會管你了。」
「以後你想吃什麼就吃什麼, 想練武就練武。」
「你是娘身上掉下來的肉,娘怎麼真忍心看著你遠嫁。」
我很是無奈:「我是遠嫁, 又不是死了。」
「我答應你, 每年中秋和過年我都回來,祁玉還要定期回京述職呢。」
我娘的眼淚開始像不要錢似的掉:
「可王爺風頭太盛,娘擔心你小門小戶嫁過去, 終是齊大非偶。」
「萬一你被人欺負, 天高皇帝遠,娘怎麼護你?」
一向孤傲寡言的祁玉忍不住開了口。
一口一個嶽母, 叫得無比親熱。
「您放心, 我和阿寧說好了。」
「我庫房的鑰匙,所有的銀錢、田產、鋪子、莊子, 均交給阿寧打理。」
可他連一眼都沒有給我們。
「(「」19
我爹娘再也沒什麼可說的。
終是同意了我去漠北。
從此,世間再也沒有行事狠辣的攝政王。
隻有我那佔有欲十足的夫君。
成婚第六年, 我們五歲的女兒不知從哪裡看了些才子佳人的話本。
夜裡纏著祁玉問:「爹, 你是從什麼時候喜歡娘的呀?」
我在一旁豎起耳朵。
其實我也挺想知道。
隻是祁玉這些年做得無可指摘, 我問起倒顯得我胡思亂想。
他總不能全是因為那些不可描述的夢吧?
祁玉懶得理她:「我怎麼知道?」
察覺到我哀怨的目光, 他又改口:
「因為你娘就像太陽。」
小團子側頭:「太陽?」
「太陽永遠自由、永遠勇敢,即使一時被烏雲禁錮,也會衝破雲層, 不是所有女子都能像你娘一樣。」
「你也要像太陽一樣,有不受他人影響的自信和永遠孤注一擲的勇氣, 爹永遠是你的後盾。」
年幼的小團子估計都沒聽進去,不停搖晃我的手臂。
「那今晚我要和太陽娘親睡覺。」
我笑了:「好啊。」
誰知祁玉冷著臉將孩子拎出門,扔給乳娘。
「砰」的一聲, 關上門。
我開口抗議,可祁玉的吻隨著窗外的月光一同落下。
「現在,太陽是我的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