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頭,發現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從我的枕頭下摸出那塊玉佩。
是他離開牢房的時候丟給我的玉佩。
也是他曾經離開時,許諾娶我而留下的信物。
我早就認出了,可我不想承認。
再抬頭時,我的目光已經恢復了平日裡的清冷:
「不記得了。
「前塵往事,國舅爺也不必記得太清楚。」
剛說完,我就有些後悔。
我還有事求他。
可秦越越是真生氣了。
他的拳頭「砰」的一聲砸在案臺上。
除了玉佩完好無損,其他茶具都被震碎。
他冷著臉,指著我:「周洛溪,你真是好樣的!」
他想走,卻被我拉住衣袖:
「那你還繼續幫我翻案嗎?」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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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越走後,我摩挲著那塊玉佩。
當年為了給周洛亦籌備鄉試的盤纏。
我曾將它壓了死當。
而那日在獄中,也並非我與秦越初見。
但這些年,我從未打探過他的消息。
也著實不知他就是那位弄得滿朝權貴天怒人怨的紈绔國舅爺。
多年前,我娘偶然風寒,她用我拿回家的買藥錢給弟弟交了束脩。
我氣急,卻無可奈何,隻能上山採藥。
在人跡罕至的野山深處,我不僅採到了草藥,還撿到了少年秦越。
他一身血痕,十分可怖。
和周洛亦同樣的年紀,他的眼神中卻滿是戒備和殺意。
那時的我,覺得他很可憐。
我悉心照料了他一個多月,每日打著採藥的名義給秦越送吃食。
臨走時,他留下了這塊玉佩和一句話:
「周洛溪,我會回來娶你!」
少年的承諾,我隻當玩笑。
後來,我娘讓我嫁去孟家。
孟家是末流侯府,孟若流雖是世子,但素有克妻之名。
在我之前,已送走了三任妻室。
坊間傳聞,他上一任妻子出自世家名門,是被他親手打死的。
孟若流在一次逛街時看上了我,他覺著我的命硬,於是上門提親。
一開始,我娘是拒絕的。
但後來,弟弟鄉試落榜,我娘仔細打聽,才得知是被人頂替了名額。
為了不辜負弟弟的十年寒窗,我坐上了去孟家的花轎。
而如今,秦越是皇親國戚,而我惡名遠揚,實在不適合發生任何關系。
但秦越似乎真的生氣了。
我親自去秦府尋他,他避而不見。
秦越不想見我,我就寫信給他。
一來一往,倒是定下了翻案的計劃。
秦越動手很快,幾天後,刑部就宣布重審孟若流之死一案。
9
開堂當天,秦越卻不在。
孟若川與我站在堂下。
白玲如今已是貴女,不便出門,但白家遣了一個管家旁聽。
「周洛溪,你夫君孟若流當天被一把匕首殺死在別院。可是你殺的人?」
我下跪回話:「不是!」
「事發時,別院還有何人?你在何處?可有人證物證?」
「當時,夫君大醉,罵我還要打我,我匆忙帶著侍女阿玲跑開。後來我就回房了,阿玲可以作證!」
白家的管家呈上一封書信,主審官點頭,肯定了我的說辭。
可接下來他卻說道:
「白姑娘信中明言,當晚你回了房間後,並未立即入睡。
「你體恤下人,所以早早便讓白姑娘回去歇息。
「這期間,你是否出去,是否見過孟若流,可有證人?!」
我看向孟若川:
「我又去了後院廚房,想給夫君做一碗醒酒湯。
「我在那裡碰見了小叔孟若川,還給他煮了一碗陽春面。」
孟若川依舊是一臉和煦,唯獨他的眼睛,目視前方,不敢看我。
當主審官的目光看向孟若川時,他如我所料般搖了搖頭:
「那晚我睡得早,並未去廚房,也並未碰見嫂嫂。」
否定我的證詞後,孟若川繼續說:
「兄嫂雖然感情不和,但彼時周家尚需要依靠孟家,嫂嫂也沒有殺人的理由。」
主審官卻道:
「殺夫殺妻,多源於一時激情。
「他們感情不好,這便是動機。」
說罷,主審官目光嚴厲地看向我:
「周氏,你做下惡行,還妄圖翻案——」
哪怕重上一次公堂,我還是覺著寒意徹骨。
為什麼,他們都不願意說真話?!
10
我心裡怨恨極了。
手心都抓破了。
身後傳來了周越的聲音,慵懶不羈,卻讓我提著的心沉回了肚子裡。
「這好像是我的案子,趁著我不在的時候,怎麼就開審了呢?」
雖然一早就知道秦越會在此時出現。
但我還是感覺四肢百骸湧入陣陣暖流。
我看著主審官在秦越面前,冷汗涔涔。
秦越卻懶懶散散地笑著說:「小爺今兒個累了,改天再開堂吧!」
說罷,他還衝我得意地笑了笑。
我也不知道他在得意什麼勁兒。
我恍然記起,前幾日他的親信送來的信紙上有殷紅的血色。
他會不會受傷了。
我開始著急,想要去問秦越。
卻被孟若川擋住。
他刻意停在了我的面前,笑容和煦,似勝券在握:
「周洛溪,你不想再蹲一次大牢吧?!
「隻要你願意,這樁案子明日便可草草結案!
「今晚,我在別院等你!」
我咬著牙點了點頭。
大概是我的應允給了孟若川自信,他湊近我:
「你會是我唯一的世子妃!」
我憋得實在難受,快步走開。
轉過街角的時候,卻被秦越一股大力拉進懷裡。
「你才不是他的世子妃!」
我懶得跟眼前人吵嘴,上下摸著,想要看他哪裡受了傷。
卻被他攥住了手:
「別摸了,沒受傷,再摸我就忍不住了!」
11
秦越與我說了些無關緊要的話。
快到傍晚時,他主動送我去孟府別院。
這是我們之前商議的計劃。
當時的物證早已被毀,別院的下僕,秦越也逐一排查過,沒有問題。
剩下的兩人,白玲和孟若川。
白玲不肯出庭,她的證言也不知幾分真幾分假。
哪怕是秦越,也沒有辦法直接動白家。
因此,我提議從孟若川入手。
白日裡的上堂隻不過為了走個過場,讓孟若川放松警惕。
我準備下車赴約時,秦越忽然拉住我的手,將我攬在懷裡。
「你可不許再變成孟家的人,你是小爺的人!」
我沒好氣兒地推開了他:
「做好你的事兒,誰是誰的人,還不知道呢!」
月色涼如水,孟若川擺了茶臺在中庭,和孟若流死的那晚很像。
我深吸一口氣,從食盒中掏出幾樣點心,說話的態度也軟和了幾分:
「這是你過去愛吃的慄子糕,我親手做的。」
孟若川的眼眸中露出一絲驚喜:
「你還記得!」
他撿起一塊,咬了一口,和煦地笑了,感嘆道:
「味道一如往昔,我還以為今生再也吃不到了。」
見他又咬了一口,我滿意地點了點頭:
「那你多吃幾口,以後恐怕真吃不到了。」
孟若川聞言變了臉色,他用手指著我:
「你——」
我捂著帕子,笑得張狂:
「我下毒了!
「你哥哥沒死在我手上,沒想到你卻要死在我手裡了。
「意外嗎?」
孟若川大約是氣急攻心,立時噴出了一口血。
他垂下手臂,無力地苦笑著:
「就為了一個真相?嫁給我不好嗎?」
我也捏起一個慄子糕,咬了一口:
「我最近常常在想,你對我是真喜歡還是假喜歡。
「你若真喜歡我,為什麼不出庭作證,你心知肚明,孟若流並非死於我之手。
「你若是假裝的,那這樣也好。今天你死在我手上,不冤枉。」
我也吐了一口血:
「隻是臨死前,我想知道孟若流到底是誰殺的?」
孟若川捂著肚子,緩緩道:
「好,我告訴你!
「是我殺了他!
「那晚,你先給我做了陽春面,而後忙著給他做醒酒湯。
「我偷看你時,被哥哥發現了。
「就在這個院子裡,他斥責我不知廉恥,還拿著長鞭,說要打死我。
「我躲閃時,推了他一把。
「我也沒想到,他磕在臺階上,血流了很多。」
孟若川話音未落,他的身後就出現了許多人,他們面色不一,卻都沒有發聲。
慄子糕裡下的毒,秦越早就給了我解藥。
我將解藥融入茶水中,先喝了一口。
而後趁著孟若川發愣時,灌入他的口中。
12
看到他吞咽下解藥,我一巴掌揮在他的臉上:
「孟若川,我改主意了。
「我還沒活夠,不想跟你這種惡心人一起死!」
孟若川的父親在外任職,秦越身旁站著孟家族長和刑部主審官。
孟家族長破口大罵:
「逆子!孽畜!」
看著身後的一切,孟若川知道自己大勢已去,終於失去了往日的和煦。
他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嘶啞地質問我:
「周洛溪,我哥那樣的人,你這樣的脾性。
「就算這次你沒殺他,你們也遲早會走到那一步。
「我到底哪裡不如孟若流?」
聽到他的質問,我隻覺著惡心:
「孟若川,你哥哥孟若流雖然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但他比你多這麼一點點良心。
「至少,他是真心希望你好,希望你成才!
「而你呢!覬覦嫂嫂,殺害兄長,虛偽至極。
「你說你喜歡我,你喜歡我什麼?
「你無非是喜歡我替你挨鞭子,替你頂罪!
「你這種人,喜歡誰誰倒霉!」
如果不是旁邊人太多,我幾乎想把唾沫啐在孟若川的臉上。
孟若川如今露出了本來的面目,也徹底沒了顧忌,他放肆地看著我:
「周洛溪,你為什麼要拒絕一個侯府世子的愛?!
「我對你的愛是真的!」
13
孟族長將孟若川交給了刑部。
因為涉及孟家族內部事務,秦越答應此案秘而不宣。
不久後,周洛亦來鋪子找我,他還不知道孟若川的事,一臉愧疚:
「娘給我定了一門親事,是白家姑娘。
「姐,那案子,咱們就別追究了吧!」
我明知故問:
「白家姑娘,沒聽說過!
「恭喜!但是沒賀禮。
「我背著惡名,你成親那天我就不去了。」
周洛亦神情僵住,他顫抖著說:
「過去是我不知情,母親我會獨自奉養。
「姐,你要過好自己的日子!」
我嗤笑:
「別擱這兒假裝了。」
我與周洛亦對視,輕蔑道:
「你要娶的是阿玲!那日的目擊證人。
「別以為我不知道,若是我再告下去,她上公堂是遲早的事兒。
「這親事是白家主動提的吧?!
「周洛亦,姐弟一場,別怪我沒提醒你。
「貪心是有代價的!」
周洛亦走的時候,我掃了一眼他的背影。
沒了往昔的挺拔,肩膀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塌了下去。
14
孟若川招供後,刑部就送來文書,幫我恢復了清譽。
秦越將過堂的時間定在了周洛亦成親的次日。
我按時去了公堂。
堂上,孟若川一臉死寂。
直到,本應該出現在我家裡,給我娘敬茶的新娘白玲出現在公堂之上。
「大人,我來自首!」
眼見案件即將結案,主審官有些不耐煩:
「堂下何人?報上名來!」
白玲痴痴地看著孟若川的背影:
「昔日,我是夫人身邊的婢女,我名叫阿玲。
「如今,我是白家剛出閣的三姑娘,我夫君是刑部侍郎周洛亦。
這一連串的身份, 讓主審官認真起來。
「你說你殺人, 可有證據?!」
白玲從袖中掏出一塊鎮紙:
「那日,我看到二公子推倒了大公子。
「我恨大公子和夫人很久了。
「於是, 用這塊鎮紙砸死了他。」
「那你為何怨恨他們?」
「大公子性情暴戾, 每次稍有不順,便對二公子非打即罵,他該死。」
我好奇開口:
「那你又為何恨我?」
白玲的目光沒了從前的溫和,她冰冷地看向我:
「因為你可以替二公子挨打,而我不能!
「所以我嫁給你的親弟弟, 等明日, 他就會變成全京都的笑柄。」
好荒謬。
孟若川卻厭惡地一把推開白玲:
「滾!
「你以為你是誰?不過是個低賤的下人,不許用那種目光看著我!
「大人, 人既然不是我殺的,快把這個賤女人拉下去砍頭!」
聽了孟若川這些話, 白玲的目光愈發痴迷:
「二少爺, 你再罵罵我吧!
「你罵我, 便是愛我!」
在孟若川和白玲打成一團的時候, 我回頭看到了公堂一旁的周洛亦。
他面目鐵青, 拳頭攥得很緊。
他昨日還是意氣風發的新郎。
那天, 哪怕是經驗老到的主審官,也費了很大的勁兒才將孟若川和白玲分開。
而分開時, 白玲已經徹底沒了呼吸。
死在孟若川的手上,她嘴角掛著滿足的微笑。
15
周洛亦從京都才俊,變成了販夫走卒嘴裡的笑話。
僅僅月餘的時間。
聽說, 表哥錢孫欠了銀錢,舅父求到我娘的頭上。
我娘用上吊逼著周洛亦娶白家女。
白玲死後,周洛亦就找人強行將我娘和舅舅送回了老家。
他獨自在京任職, 再未娶妻。
我偶爾在鋪子外看見他。
他總是與我說「對不起」。
可是, 道歉又不值錢。
我開店是為了賺錢, 不是為了賺「對不起」。
他愛怎樣, 隻要不打擾我做生意,我也就隨他去了。
16
血脈親情,我總相信他不會害我。
「我秦」聽說孟家那位在外任職的侯爺, 上書告老。
「子不教,父之過!那位老侯爺年輕時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若不是目睹了親娘被親爹打死,孟若流當初也不會變得如此暴戾。」
秦越坐在同一個位置, 把玩著我的手:
「阿溪, 孟家的位置空了出來,朝堂又吵了起來。
「我又要忙了!」
原來, 秦越這位紈绔國舅爺, 暗地裡卻受皇帝命令,監察百官。
他湊近我的發梢:
「周洛溪,你打算什麼時候嫁我?」
我笑了笑,卻不打算回答。
我的鋪子越開越大。
秦越現在可以是我的靠山。
但世事多變, 他大概不會是我唯一的靠山。
曾經,我以為周洛亦科舉做官,便能為我這個姐姐撐腰。
後來,我忍氣吞聲伺候孟家人, 隻盼孟家能給我一地棲身。
可這世間的男兒可靠的能有多少?
且行,且看著吧。
秦越走後。
我將那塊玉佩收好,希望以後可以不用再當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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