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沒回他，繼續問道。

「那你還記得這事是誰去做的嗎？」

周昭平咬了咬唇，沒再出聲。

我也不著急，將手裡的紙一張一張地翻開，停在了一頁血紅上。

「看看，你兒子寫的血書，說是他幹的，和你無關。

「可真是孝順啊，手指頭都被砍完了，獨獨剩下一根小拇指，還能寫這麼多字。」

周昭平瞪大了眼睛，瘋了一般地想從柱子中擠出來掐我。

「趙矜！！你動我兒子！

「你會下地獄的，你不得好死！」

原來他也會為了親人遭受的折磨這麼痛苦啊。

周昭平還在罵，春花卻是一口痰直接吐到了他臉上：「你才不得好死！你知道那年冬天，邊關餓死了多少人嗎！」

他怎麼會知道，他隻知道，邊關偏遠，即使自己昧下一半的糧草，我爹也是沒辦法找他麻煩的。

所以他年年昧，年年扣，拿這當作自己的一條財路，根本不去想邊關那些為他們守衛國土的將士，要怎麼活下去。

「周大人，我知道你曾經派秦大人出去調查過，但秦大人如今已經自盡了，所以他到底查到了什麼隻有你知道。

「現在你有兩個選擇，一是你和你兒子一起黃泉路上做伴，二是你交代清楚一切，我留你兒子一條命，讓他歸鄉養老。」

周昭平平靜地盯著我的眼睛，最後，他終於是彎了膝蓋，直直跪了下來。

Advertisement

「我什麼都說，什麼都寫，隻求長公主，留我兒子一條命。」

我給了春花一個眼神，春花這才不情不願地遞過去幾張紙還有筆。

等他寫完，天牢便是他的墳墓。

他不會再有一口水，一口吃的，等他開始吃老鼠，吃地上的稻草，甚至吃自己的衣服時，他應該才會明白，無糧可吃，是種什麼樣的感覺。

當然，他兒子我自然也會留一條命，隻不過，沒了手，沒了腳，沒了舌頭，還能活多久，我就不敢保證了。

10

大成四十五年秋，馬上到了太後三十二歲的生辰。

有雲遊的道士說，今年生辰要大辦，還要修個望月樓，方能保大成國泰民安。

太後信了，她將這件差事交給了周昭平。

周昭平原本打算像往年一樣，這邊克扣一些，那邊找別人要一些，最後再從國庫裡要一些，將生辰宴辦得風風光光的，還能從裡面得許多利。

但他查閱了國庫的賬本後，發現因為近年的天災和匪患，國庫已經見底了。

這時候，他將目光移到了國庫角落的軍糧上。

以往每年都克扣得不少，今年特殊情況，多克扣些，也算是邊關的趙大將軍給太後的孝敬了。

隨後他叫來自己的兒子周京全，吩咐他將下面的糧食替換成沙子，然後將賣糧食的錢交上來。

周京全卻犯了難，今年收成並不好，原本交上來的糧食就夾雜了一部分砂礫，就算將一半糧食都換成沙子，也湊不齊周昭平要的那個數。

還是小廝聰明，小廝說沈家那邊今年風調雨順，收成多了許多，不如直接告訴周昭平，讓他去找沈家要。

周昭平定然是不會直接找沈家開口的，所以他借太後的名義，讓沈家提前給出年歲賀禮，並且，今年收成好，還要多交一部分稅，算是為國效力。

一切計劃好後，秦大人照例押送糧食出發了。

今年或許是收成太差了，秦大人一路遇見了好幾撥想要搶糧的流民。

最後過冀州界的時候，更是遇到了一群不要命的山匪。

好在冀州軍過來得及時，雖然丟了一部分糧草，但到底還有很多。

他本想檢查一番，卻被隨行的小廝攔住了。

因為周大人曾經下過死令，押糧隊的人不得私自拆開軍糧。

他雖知道為何，但隻要趙將軍不作聲，他也懶得去管。

所以他就這樣，浩浩蕩蕩地將一車「糧草」運到了邊關。

入冬了，太後很高興，因為她三十二歲的生辰辦得奢華無比，眾人送的賀禮也有一些精品。

周昭平也很高興，這幾年年歲不好，但他今年的收入是足夠了。

大成四十五年底，正是迎接新年的時候。

遠在皇城的周昭平突然得了一份急疏。

「軍糧被劫，邊關糧草不足，寧夫人去採購糧草時，遭遇伏擊，已亡。」

這份急疏讓他坐在溫暖的內室裡，都出了一身冷汗。

長久浸淫官場，讓他不得不多想，所以他派出了秦大人為他細查此事。

秦大人去了不到一周，便帶回來一封沈家的信。

信中說，若趙廣清參他，沈家定會全力以赴拉趙廣清下臺。

到時候，還望周大人在太後面前美言幾句。

舉薦沈家次子出任。

周昭平拿著這封信，久久沒有回神。

他雖敢貪汙趙家的糧草，那是因為本身每年運去邊關的糧食都很多。

而且他知道，趙家夫人是有能力的。

所以這些年縱使貪了不少，邊關卻從沒亂過，趙廣清也因此從未將此事擺在明面上來。

如今沈家橫插一腳，害死了趙廣清的發妻。

趙廣清定然憤怒，到時候他手握重兵，要是擺明了非要周家給個交代，那他的日子怕是不好過。

但是，若真的舉薦沈家次子出任，以他的能力，怕是不能讓邊關十二萬的將士信服。

到時候若引起邊關大亂，甚至讓那些賊人破了守城，那他如今的富貴權勢，才是真的沒有了。

他越想越怕，恨不能將沈知春掐死。

但半夜過後，他還是給沈家回了信。

【若趙家倒，沈家次子出任，隻怕易激起亂象，不如先緩緩圖之，見招拆招，方為上策。】

隨後他便開始準備和趙廣清碰一場，但這時，邊關卻沒了動靜。

又過了半年，他隻等到了趙廣清將邊疆八郡要上繳的稅收全部扣下的消息。

周昭平猜不透他要幹什麼，便委託冀州的人去查。

結果冀州如今正在內亂，他發了好幾道秘折都沒消息。

最後還是一個冀州的小官回了他。

【寧夫人死，無人處理軍中雜務，理清邊關稅收，這才延誤了。】

周昭平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

看來趙家這個將軍，當不長久了。

所以他任由文大人給太後提了那個建議。

誰知道，再見到趙家時，他的二十萬大軍已經兵臨城下，他想跑都來不及。

沒辦法，他隻能給沈家寫去密信。

沈家說，隻要周昭平一日保守秘密，沈家定然護他一生周全。

周昭平惴惴不安地上了朝，發現趙廣清就是個莽夫，處理政事他一點不拿手。

這時候，周昭平的心又定了下來。

他想，當年的事明面上畢竟是流民土匪做的，趙廣清應該是想不明白這許多。

就在他想好這一切時，朝陽公主上朝了。

11

周家這個龐然巨物的倒下，不僅充實了國庫，還騰出來不少的位置。

由二弟提議的殿試，也終於要開始了。

文大人挺著胸膛，做足了監考官的範。

這次殿試的人員名單都是由當地舉薦的，所以年齡參差不齊，甚至還有三個是拄著拐杖來的。

但也有不錯的，比如這個武大人的大兒子，一直為縣丞的宋大人，還有，沈家的公子。

或許因為周家徹底覆滅，這一次沈家派來的人，是一直被委以重任的長公子。

為期三天的考試結束。

最終留下了十七位大人。

拄著拐杖的尹大人被安排去了飼田處，他雖迂腐，但多年的種植經驗不可小瞧，聽聞他剛去飼田處報到，帶來的改良種子便驚豔了不少人。

武大人的兒子比他姐姐還要蠢，但不知為何，算數卻是極快，且他都不用算盤，隻需幾條線和心算便能快速將答案算出。

這樣的人才，定然是被安排去了內閣，那裡，有數不清的賬本，正適合他。

宋大人則繼續從事本職工作，去了刑部，審案斷案。

至於沈念安，如此人才，若不放在自己身邊，豈不是辜負了沈家的一片心意。

隻是，蕭臨不高興了。

他像個被拋棄的小狗，整個人又難過又沮喪。

「公主，你不會是瞧上沈念安了吧。

「我知道，他一表人才，又會吟詩作對，自然是比我更會討女孩子歡心。」

我不知道蕭臨的狗腦子裡是不是真的隻有兒女情長，如此愚笨。

但我還輕輕拉起他的手，沿著他的掌紋細細刻畫著，直到他呼吸都重了些，我才塞給他一枚玉佩。

「如今朝局稍穩，本公主暫時不會大婚，但是……

「本公主，想要一個孩子。」

蕭臨徹底紅了臉，看向我的眼神中充滿了欲望和貪婪。

「微臣沈念安，參見朝陽長公主。」

被打斷的蕭臨頓時冷了臉，看向沈念安時雙眼都帶了殺氣。

沈念安卻隻是恭順地低著頭，仿佛一尊木雕站在那裡。

「好了，你先下去吧，我找沈大人有些事。」

蕭臨剛走，沈念安的氣勢也變了。

他緩步上前，像一個蠱惑人心的妖物。

「公主若想要個孩子，念安也可以效勞。

「而且沈家，可比蕭家要有實力得多。」

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簡單得多。

他這樣一個人，又怎會不知我叫他來，卻又和蕭臨說這話的用意。

隻是他太聰明了，聰明得都有些自負。

不過想想也是，沈念安自小便被當作沈家未來的家主培養，那些個彎彎繞繞，他隻怕從小見識得比我都多。

但有一點他算漏了，他玩弄的是人心，想要的是權力。

而我要的是，從來不隻是權力。

有了沈念安的運作。

我的名聲一時間有了翻天覆地的扭轉。

首先便是懷西的萬民信，歌頌我力排眾難支持賑災。

其次便是皇城上下，開始四下流傳我的聰明才智，為民之心。

這讓蕭家有了危機感。

畢竟他們此前的一番作為已經將自己和我們綁在了一條繩子上。

若是此時我更重沈家，那麼他們蕭家以後的日子，定然不好過。

為此蕭家明裡暗裡送了很多東西進來。

但都被我送了回去。

甚至我還有意無意地拉開和蕭臨的距離，不再單獨見他。

隻有這樣，事情才會按照我計劃的那般去發展。

12

時間一晃又過去兩月，很快便要到我二十歲的生辰了。

這段日子，催我爹招婿的人越來越多。

甚至連文大人都厚著臉皮問我，覺得文承恩怎麼樣。

笑話，文承恩現在見到我就像老鼠見了貓，若不是有事匯報，他能自動離我八米遠。

倒是蕭臨，他變了不少。

最開始還會和沈念安拌嘴，現在，越發內斂，讓人看不透情緒。

生辰這日，我爹在宮裡為我舉辦了一場盛大的宴會。

蕭臨盯著我，喝了好久酒。

無他，以往我都是素服或者官服出現，但今日我穿了一條豔麗的玫紅色交襟長裙，襯得整個人明豔無比。

宴會結束，蕭臨喝得暈乎乎的，被春花攙扶進了朝陽宮的側殿。

「蕭臨，給我一個孩子，可好？」

蕭臨痴迷地撫上我的面龐，眼中全是急不可耐。

等那冷宮裡的秦美人進入床帳後，沈念安才將我拉到角落。

「長公主，你也會這樣騙我嗎。」

這段時間，在我有意地暴露下，沈念安自以為發現了我的弱點。

為此，他找準時機，逼我和他達成了協議。

他要我的身體，要我給他生個孩子。

作為報酬，他會舉家之力為我掃除登基前的所有障礙。

聽到房內蕭臨叫我的名字。

沈念安不悅地攬著我的腰，隨後懲罰似的吻上了我的唇。

上朝時，我依舊紅腫的嘴唇更加證實了他們的猜測。

不少見風使舵的人紛紛給蕭大將軍遞去拜帖，隻求見蕭臨一面。

都被蕭大將軍給擋了下來，蕭大將軍還放出話來，蕭臨已經和青梅竹馬的少琴定了親。

言下之意，他不會和我成親。

他自然是該如此的，畢竟二弟在我生辰當日，和蕭家達成了協議。

不僅因為他是男子，更是因為這段時間我一直給蕭家灌輸的理念。

扶持一個聰明的女子，不如扶持一個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