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為了調查人魚,我跟隨船隊前往南海。下潛到兩百米時,我發現一條正在發情的雄性人魚。


對講機裡傳來低聲吟唱。


所有人受到蠱惑,紛紛產生幻覺,要摘掉身上的設備。


而我則被人魚拽向深不可測的海底。


1


我叫池洄。


我的父親投身於人魚研究數十年,在一次任務中意外葬身大海。


人魚對我而言,是一定存在的生物。


為此,我報考了海洋科學。


畢業後,我來到由父親一手創辦的泉客援助中心工作。


《述異志》中記載:「鮫人,即泉先也,又名泉客。」


也就是從泉水源頭走來的客人。


前不久我們收到消息,有漁民在南海看見了類似人魚的東西。


我們趕到排港村已是黃昏,大家決定休整一晚,明早出發。


吃飯時聽村民們提到,村裡最有經驗的漁民張老漢沒能回來。


張老漢就是目擊人魚的那位漁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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組長聞墨疑惑,他明明讓張老漢在村裡等著大家。


村民們解釋:「前不久有一伙外國人來,讓張老漢跟著去,都沒回來。」


沒回來有兩種情況,一是無人生還,二是我們被捷足先登。


無論哪一種,都讓我們感到不妙。


2


次日八點,我們找了位漁民做向導。


這位漁民記住了張老漢描述的那片海域位置。


聞墨為組長,留在船上觀察儀器,隨時記錄。


此時風平浪靜,陽光灑在海面上波光粼粼。


我們穿好潛水服,設備佩戴整齊,紛紛下水。


「看!」


是姚姚的聲音,在她周圍是沙丁魚群,它們不斷變換隊形,整齊劃一。


大海既浪漫又神秘。


隨著下潛的深度越深,能見度也越低。


對講機裡,聞墨根據探測雷達指導我們的前進方向,他要收集不同海洋生物的聲波。


我的極限是兩百三十米,但對講機裡,聞墨還在說:「池洄,再下潛十米。」


我往下看,愣住。


黑黢黢的深海中,一個人影在遊動。


他的膚色白皙到仿佛在發光,但隻有上半身,後面模糊不清。


那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被發現後遊走不見,速度很快。


與此同時,對講機裡,聞墨機械性地重復:


「池洄,再下潛十米。」


「池洄,再下潛十米。」


「池洄,下來。」


「下來。」


「下來。」


「滋……滋……滋……」


一道尖銳的聲響衝破我的耳膜,耳朵針扎似的刺痛,隨後刺啦聲漸漸消失。


我猜測這個噪音轉化為高頻聲波,人類聽不見。


可四周的海豚恢復了歡快跳動,完全不受影響。


難道這聲波頻率比十五萬赫茲還要高嗎?


大家都驚疑不定。


對講機裡忽然傳來一陣低沉的哼鳴。


悠揚婉轉,讓人沉醉。


姚姚離我最近,我眼看著她的雙眼變得驚恐,竟然開始解自己的設備。


上方的成員也有相同情況。


我試圖用對講機聯系聞墨,可對講機已報廢。


父親的日記裡寫過,人魚的歌聲會蠱惑人心,使人產生幻覺。


我似有所感地轉頭,一條人魚正靜靜地看著我,我們貼得很近。


3


我強迫自己冷靜,悄無聲息地把攝像頭對準他。


這是一條雄性人魚。


和父親日記裡畫的人魚圖一模一樣。


他海藻般的銀發隨著水流散開,露出他深邃的五官,銀色的瞳孔盯著我,目光灼熱。


外耳異變,呈鳃狀,上肢指間有蹼膜。


他的上半身和人類相同,因為在水裡生存,所以他們的膚色白皙光滑,肌肉線條流暢,充滿力量感。


而他的下半身則是一條很長的黑金色魚尾,整體約莫兩米多。


在他的胯下,有東西在蠢蠢欲動。


很不幸,這是一條處於發情期的人魚。


資料上說,人魚一年中有一到兩次發情期。


我沒辦法繼續保持冷靜,轉身拼命地朝上遊。


對方沒有追上來,而是又遊走了。


難道這是我的幻覺?


我把姚姚的氧氣罩戴好,拽著她往上遊。


漸漸地,能看見陽光照射的海平面。


還有我們的船,正穩穩停在原處。


身邊的伙伴都蘇醒過來,一起往上遊。


聞墨焦急地從船頭探出身子,一個個地拉著我們上去。


「到底怎麼回事?你們下水五分鍾後就失聯了。」


「測量儀檢測到附近有高頻聲波,高達兩萬兆赫,儀器直接故障。」


成員們摘下面罩,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說他們都陷入了幻覺,每個人都看到了自己最害怕的場景。


潛水服成了他們的累贅,所以每個人都試圖解開設備。


但幸好,大家都逃出來了。


我難得顯露情緒,握緊裝在身上的微型攝像頭,興奮地笑:「我拍到了人魚!」


這將會是人魚研究史上的重大突破。


說罷,他們也同我笑。


靠在我身上的姚姚也在笑。


他們的笑聲持續了三分鍾,不肯中斷。


我收斂笑容,周遭泛起冷意,毛骨悚然。


不對,這才是幻覺。


我手中的攝像頭倏地變成寬大的手掌,上面還有相連的蹼,堅硬的指甲,冰涼刺骨。


耀眼的太陽是幻覺,實際上是一望無際的深海。


目光所至,隻有黑色,深不可測。


潛水服還在,氧氣面罩沒了。


耳膜疼得要命,皮膚也因寒冷而顫抖。


身體因缺氧而大幅度抽搐。


僅剩的意志促使我掙扎著往上遊,可人魚的手臂橫在我的胸口,輕而易舉地帶著我向下沉。


海面的陽光最終變成一個圓點,越來越小,直到我疲憊地閉上雙眼。


4


「醒醒。」


我睜開眼,入目竟然是星空。


待我觀察仔細才發現,這裡是一個海底洞穴,發光的深海魚類縈繞在四周,給了我星空的假象。


我沒有溺斃。


一層保護膜將我包裹在裡面,讓我得以呼吸。


就在我旁邊,還有一個人類。


他看起來狀態很不好:「你終於醒了。」


「你是誰?」


「我是 Merman 組織的國內指導,魯西。」


看來他就是跟隨張老漢的那批外國人中的一員,是亞洲面孔。


我盡量放緩呼吸:「究竟是什麼情況?」


按魯西所說,他們遇到了和我們相似的幻覺情況。


醒來後就出現在海底洞穴。


人魚把他們關在這裡,像人類研究動物一樣,來研究人類的構造。


他們想解開人類與他們的區別之謎,也就是雙腿。


「人類總是對自己充滿優越感,可實際上,我們的認知隻是冰山一角,多麼諷刺。」


看來人魚的智商遠比我想象得高。


我有不好的念頭:「它們怎麼研究人類?」


魯西睨我一眼:「男人和女人都要跟他們結合。」


結合?靠最原始的生育繁衍來改變基因嗎?


「那你怎麼還在這裡?」


魯西道:「我從事海洋動物語言,勉強能懂人魚的叫聲,我想,或許是因為這個原因,他們一直留著我。」


「我的那些同伴,結合後都死了。」


話音落下,把我擄來的黑金人魚遊進洞穴。


魯西聲音壓低:「據我觀察,這條人魚是它們的領袖,叫阿索亞。」


阿索亞身後還跟著兩條人魚。


他們的長度沒有阿索亞長,樣貌也稍遜一籌。


其中一條直奔我而來。


我看了眼,也處於發情期。


這是什麼情況……


人魚的發情期難道都是統一的嗎?


我止不住地後退,後背抵住堅硬的石塊,這條人魚漂浮在我面前,做作地擺動魚尾。


腹部往下用來遮擋的鱗片縮了回去,本該被遮擋的東西大大咧咧地袒露。


人魚對於羞恥心的概念模稜兩可。


面前的雄性人魚手臂伸展,嘴裡低聲哼鳴。


魯西還在解說:「這是人魚在求愛。」


我煩躁不堪:「閉嘴!」


我的後背藏著一把小刀,必要時,隻能同歸於盡。


「砰!」


阿索亞輕喝一聲,一直搔首弄姿的人魚被聲波甩到石壁上,表情痛苦。


而阿索亞則好整以暇地盯著我,我擔驚受怕的模樣似乎令他愉悅。


另一條雌性人魚忍不住貼近他,卻被他粗魯地推開。


從始至終他的目光就沒有離開我。


這種看獵物的眼神讓我心口一緊。


阿索亞把食物扔給我們,轉身遊走。


所謂食物,是一些海草、魚、蝦和蟹。


它們都被碾成碎泥。


阿索亞什麼都沒有做,我還是沒來由地緊張。


他明明處於發情期,卻拒絕雌性人魚的示好。


他想做什麼?


魯西用手抓起食物往嘴裡塞:「快吃吧,活命重要。」


見我還不吃,他了然:「我知道你擔心什麼。」


「你要小心這個領主,他盯上你了。」


「阿索亞很能忍耐,他像蓄勢待發的火山,真到了爆發的那一刻,你承受不了。」


魯西說得沒錯。


我皺著眉頭把食物塞進嘴裡。


所以要想活命,就得在火山爆發前逃走。


5


要逃走難於登天。


保護膜外是海水,這裡目測離海面有幾千米。


那天之後,阿索亞沒有再來,給我們食物的人魚換成了雌性人魚若娜。


魯西會觀察若娜的一舉一動,在若娜離開後,用石子作筆,在手臂上寫。


他有研究員的執著。


在這裡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分不清白天黑夜。


我慶幸身邊還有魯西陪伴,否則再強大的人也會崩潰。


在一次睡醒後,魯西不見了。


換成了阿索亞在我身邊熟睡。


隔著一層氣膜,依然能看清他的樣貌。


倘若他生活在人類世界,也許會成為明星吧。


視線往下,我湊近觀察他的魚尾。


上面的鱗片散發著光澤感,黑色的鱗片上還有點點金色,頗為高貴。


如果能摘下來一片,帶回去研究的話……


這個想法剛有個苗頭,眼前的鱗片就動了動。


我這才發現我盯著的位置不太對,倉促移目。


阿索亞睜開銀眸,喉結暗暗上下滾動,低沉的嗓音說了些什麼。


我聽不懂,但看他興味盎然的笑容,恐怕不是什麼好詞。


阿索亞圍繞著我遊動,同時,我聽見了人魚的吟唱。


這歌聲聽得人很舒服,不由自主地想靠近發聲源。


阿索亞在我面前停駐,穿過氣膜,將額頭與我緊密相貼。


一陣涼意酥麻全身。


與此同時,我的腦海裡多了些片段。


阿索亞竟然讓我進入了他的意識。


我寄身在阿索亞的身上,在海裡肆無忌憚地遊弋。


在遊到臨近海面時,阿索亞被一顆麻醉彈打中胸口,攻擊他的人穿著 Merman 組織的馬甲。


可當阿索亞醒來,我從他的瞳孔裡看見了一個熟悉的人——我的父親。


父親給阿索亞處理好傷口,對助手說:「我們要加派人手,避免更多人魚受傷。」


「池院長,這條人魚我們要留下來嗎?」


父親說:「等傷口愈合,就讓他回家。」


我能察覺到阿索亞的情緒波動,他聽懂了父親的話。


父親的嘴巴一張一合,我卻聽不到聲音。


記憶中斷,我被拉回了現實。


我抵住阿索亞,神情激動:「你見過我爸?他最後跟你說什麼了?」


手心下,結實的肌肉竟然泛紅。


阿索亞眸色變暗。


我察覺到一絲危險的氣息。


周圍的水流仿佛靜止,用來保護我的氣膜突然破掉。


阿索亞垂首,一個鋪天蓋地的吻落下。


他吻得很兇,像暴風雨般讓人措手不及。


我用力推他的胸口,他紋絲不動。


甚至還能讓我們的身體更緊密地觸碰在一起。


冰涼的魚尾試圖將我卷進他的身體深處,不讓我逃跑。


我奮力掙扎,才得以掙脫。


但很快,我意識到不對。


氣膜破了,我呼吸不上來,唯一的氧氣來源,隻有面前的雄性人魚。


這是阿索亞的預謀。


人魚不僅有智商,甚至比人類還要狡猾!


胸口越來越疼,我在心裡罵他的八輩祖宗。


無奈之下,我伸手扳正他的臉,汲取呼吸。


阿索亞悶聲低笑,加深了這個吻。


我隻把他當做我的氧氣管,但阿索亞明顯動了欲念。


身體使不上力,但又好疼。


意識迷離之際,我感覺自己要死了。


好在,阿索亞忍住了。


他喚來一群造型奇特,體積小巧的深海魚,制作出新的氣膜。


它們通體是灰色,嘴長在頭頂,裡面吐出的小氣泡黏合成氣膜。


這種魚類還沒被發現記錄。


我又想到那句話,人類所知的隻是冰山一角。


6


「喂,醒醒。」


魯西嘖嘖嘆息:「你嘴腫了。」


我翻著白眼,深呼吸,心裡一陣後怕。


光是和人魚親吻,我就仿佛丟了半條命。


要是別的,我不敢想。


魯西說道:「剛才你說夢話,一直在哭著喊爸爸。」


我的臉上還有未幹的淚痕。


「你父親是池先華教授嗎?」


我默認了。


魯西嘆氣:「你母親還好嗎?池院長去世後,聽說夫人瘋了。」


那是五年前的事。


父親創辦了泉客援助中心,表面上是救治海洋生物,保護珍稀魚類,實際上主要方向是人魚研究與救助。


哪裡有人魚的傳聞,他不遠萬裡也會去。


在一次救助任務中,父親被噬人鯊撕咬而死。


而母親目睹了全過程,回來後就瘋了。


她的生活看似如常,可她忘記了父親的死亡。


水流的波動打斷了我的思緒。


許多人魚從洞穴前經過。


從我的角度隻能看見阿索亞的背影。


銀色的長發垂落,背部寬闊厚實,溝壑分明。


他們說著人魚的語言,我向魯西請教:「他們在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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