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便裝作一竅不通的樣子,問的皆是些皮毛,還鬧了不少笑話,他們漸漸也就放松了警惕。
可我耗時半年,查出貪腐之弊。
名單送呈父皇時,他們才露出惶惶之色。
可惜,已經遲了。
此行,讓朝中非議之聲減少,可歸途中,我卻遇到眾多江湖殺手,有人不想讓我活著回去。
刀刀狠辣,出手便是要取我性命。
我雖早有準備,卻也沒料到他們高手如此之多。
數日後,永昭公主馬車墜落懸崖,其人生死未卜的消息傳回了京都。
皇帝震怒,下令徹查,全力追捕刺客。
10
墜落處是萬丈高崖,絕無生還之可能,朝中眾人皆勸帝王節哀。
與此同時,刺客落網,當堂指證幕後主使乃是祁王世子,是他以萬金驅使江湖殺手取永昭公主性命,更拿出了信物,祁王府抵賴不得。
朝中上下一片哗然,誰也沒想到,祁王世子竟然劍走偏鋒,暗起殺心。
祁王府滿門皆被下獄,一夕之間,榮耀散盡,淪為階下囚。
引得眾人唏噓,感慨權力之爭,並無贏家。短時間內,永昭公主遇刺身亡,祁王世子秋後處斬,風頭最盛的兩人反而最快謝幕,無論是立皇太子還是皇太女,似乎都成虛妄。
可我看到了這場爭奪背後的贏家,是唐照和宋思瀾。
Advertisement
他在背後攪動風雲,卻又成功隱身,隻待坐收漁利。
父皇壽辰時,宋思瀾和他陪伴在父皇身側。
中官匆忙稟報:永昭公主歸來,公主沒死……
我進入大殿時,看到了唐照臉上笑意戛然而止,隻剩下震驚與憤怒,可是在一瞬間便被掩飾了下去,宋思瀾的臉上也盡是錯愕。
就在他們正春風得意的時候,我回來了。
父皇欣喜不已,命御醫為我診治,還賞賜珍奇藥材,為我補身體。
我將眾人的各色目光盡收眼底,我活著回來,的確讓很多人失望了。
跌落懸崖的隻有馬車,車上並無一人。
我將計就計,隻是想看看他還有什麼後招。
果然沒有讓我失望,長劍倒戈相向,反刺祁王世子。
宴會散了之後,我站在臺階上吹風,可是他竟尾隨而來。
「永昭公主可真是福大命大。」他揶揄出聲。
「自從回了唐家,你這陰謀算計確實比從前長進得多。你私下與祁王世子過從甚密,假意支持他,更鼓動著讓他下手殺我,那祁王世子自以為請些江湖殺手行事,便更為隱蔽,無從查起,卻不想這些江湖殺手皆與唐家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你想借他的手殺了我,再命人自投羅網,指證於他,如此一來,一箭雙雕,你坐收漁利。若是我不能活著回來,如今我得到的一切,都會慢慢的轉移到宋思瀾的手中,她也不必再應付祁王府這一勁敵。」我聲音緩緩,將他所有算計盡數道來。
他的臉色微沉,過了半晌,隻冷聲道:「沒想到你反而活著回來了,是那幫廢物不中用!」
這已經算是明著撕破臉了。
如今祁王世子已死,父皇已經不需要用我去制衡局面。
朝中的許多風聲對我越發不利,我也處在了風口浪尖之上。
我跪在父皇面前,請他收回飛雲衛的兵權。
他打量著我,似乎在窺探我是真心還是假意。
帝王多疑,從來不會徹底相信任何一個人。
他手中的權力,給還是收,何時給何時收,都隻能由他決斷。
祁王府當初就是犯了這一條忌諱,自以為佔盡來日上風,卻忘了帝王此時不願被分權。
我跪在地上良久,父皇問我:「當初你不是說女子也能成就大事嗎?朕現在給了你這個機會,為何要讓朕收回?」
「兒臣終究太過年少,還需歷練,手握重權,難免惹人非議。」
或許是見我此刻誠懇,並非做戲,父皇的臉色和緩了不少,沉聲道:「既給了你,便沒有無故收回的道理。」
11
我主動交回兵權,父皇卻並未允準。
這個消息,讓宋思瀾有些坐不住了,她主動請旨,想前往西山大營歷練,卻被父皇駁回了。
她向來對軍中之事不感興趣,這大概又是唐照為她出的主意。
她匆匆入宮,跪在殿外求見。
父皇召她入內的時候,恰好我也在。
我本想退出去,可是父皇卻擺了擺手,讓我留在一旁。
宋思瀾壓著幾分不忿,滿是委屈地說道:「同為女兒,宋久寧便能夠統領飛雲衛,插手政事,兒臣隻不過想要去西山大營歷練,父皇為何不允?」
這句話,明顯是在指責父皇不公。
父皇放下了手中奏折,抬眸看向了她,沉聲道:「你昔日之荒唐,朕念在父女情分上盡數原諒,還復了你封號,保你後半生榮華,你既求情愛,若得一世美滿,也是幸事。至於其他,你擔不起。」
他話音落下時,宋思瀾的眼底閃過不甘,看向我時眼底滿是敵意。
過了半晌,她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
數月之後,父皇竟得了一場大病,病得很是蹊蹺。
宋思瀾焦心不已,執意在宮中侍疾、照顧父皇,哭得情真意切,眾人皆言她一片孝心。
可我總覺得事情不太對勁,便命人守著。
起初,一切如常,並無異樣。
直到一天深夜,一處宮殿驟然起火,火光衝天,宮中守衛忙著救火。
可父皇的寢殿卻被重重封鎖,等闲之人不得入內。
正陽門外,唐照率人隔斷了宮中與宮外的聯系。
唐照與宋思瀾,這竟是要逼宮。
幸而,我早有防備,殺出一條血路,剛好與禁軍統領會合。
煙霧驟響,衝破天際。
以此為信號,飛雲衛便會入城。
飛雲衛與禁軍會合之時,唐照所率人馬,節節敗退,已有不敵之勢。
混亂中,他竟倉皇地逃了,全然不顧還在宮中的宋思瀾。
我率飛雲衛將寢殿大門撞破之時,她還在威逼父皇寫下退位詔書,加蓋國璽。
當長劍橫在她的脖子上,她還不知外面發生了什麼,一遍遍在問著唐照。
命人將她擒住之後,我撿起地上的國璽,躬身而跪,雙手奉上,「父皇,亂象已平,已經安全了。」
良久,父皇才緩緩接過,目光中透著審視與打量。
父皇脫困之後,飛雲衛快速退出殿外。
可此時,我看到了偏殿現身諸多暗位,守在父皇的身前。
他端坐高位,審視著跪在地上的宋思瀾。
直到此刻,我才知曉今晚是父皇布下的一個局,為了測試宋思瀾,更為了測試我,試探我們對這赫赫皇權是否有二心。
就連禁衛軍的護駕來遲,也是提前安排的。
若是我率軍而入時,想趁亂奪權,再將一切罪名都推到宋思瀾的頭上,那我此刻的下場便與她一樣。
「久寧,起來吧。」
我的額角冒出了細密的汗,緩緩起身。
若是那一刻選錯了,便是截然不同的結局了。
12
唐照逃了,父皇命人全力追捕,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就連整個唐家也遭受牽連,盡數下獄。
襄助唐照的,還有朝中清遠侯。父皇鐵血手腕,下令斬殺。
宋思瀾被關進了暗無天日的地牢中。
一場宮變,讓朝中局勢豁然明朗,前朝後庭,忠奸皆明。
或許是從我死裡逃生回來的那一刻起,亦或是宋思瀾要前往西山大營歷練的那一刻起,父皇便有了這樣試探的想法。
唐照自以為坐收漁利、安然隱身,卻不知他唆使祁王世子,暗通殺手這些事,並沒能瞞過父皇的法眼。
父皇故意打壓宋思瀾,說她擔不起,逼她铤而走險,更將我也算入其中,他想看我在那樣的贏面下,是否會生出二心。
畢竟那一日,殿外站著的是我的人馬,傳國玉璽已經到了我的手中。若是我想再進一步,眼前便有最直接的路,事後宮變弑君的所有罪名都會在宋思瀾身上。
可實際上,背地裡有重重暗位,還有大批禁軍。
如今想來,隻覺不寒而慄。
父皇坐在高位上,他說他看見了我一片赤誠之心,可成大事。
他讓我率兵前去抓捕唐照,更命我親自為宋思瀾送去毒酒。
他說,為君者,當殺伐決斷,不可有婦人之仁。尤其女子想要坐穩江山,手段就必須更加狠絕。
或許,這是最後一重測試吧。
我依令而行,走到今日,絕不可退。
宋思瀾起初仍舊滿眼不忿地說著:「成王敗寇,你贏了。」
可是在得知唐照棄她而去、獨自逃命時,她笑得瘋狂,眼角卻有淚水滑落,最後心如死灰。
她看著我,痴痴然笑著:「我為了他去爭,他卻將我棄如敝履。我這半生抉擇,盡數是錯的。」
她後悔得太遲了,一步錯步步錯。
父皇可以原諒她當年拋下一切遠走江湖,卻絕不會原諒她聽信挑唆、逼宮篡位……
唐照被利箭射中時,聽說宋思瀾已死,他竟沒有絲毫悔愧,反而破口大罵:「一介蠢婦,壞我大業。」
可是唐照在宮宴之上大放厥詞,歷數先賢與各代君王,盡是批判之語,言談之中更是頗為自得,覺得自己若處在那個位置上,必能功比堯舜、德配孔顏,天地萬物終將被他踏於腳下。
「(我」是夜,我再度入夢。
夢中看見了贈我錦囊的小乞兒,他說故事已經改寫,來日隻在我手中。
醒來時,恰逢中官宣旨。
父皇降下聖旨, 立我為儲,由我代為監國。
我沒想到他的病竟是真的, 身體已是強弩之末了,這麼久以來,他隻是撐著不敢倒下。
他說宮變時的試探, 他很慶幸我選對了,要不然這江山大業,便要盡數託付於旁人之手了,他並不甘心這樣做。
朝中的大臣們見大局已定, 忙著往東宮塞人。
趙玉衡前來請命, 想要外調為官。
他看到那些侍候之人, 竟也忍不住打趣:「殿下享盡齊人之福,可真是羨煞旁人。」
我坐在梨花樹下,正在擺著棋盤,隻顧著案上黑白子, 並未抬頭,漫不經心地道:「他們和父皇後宮中的女子並無不同。修得文武藝, 貨與帝王家。來日我也會予他們榮華恩賞、名利位分,隻為制衡朝局。」
父皇病逝, 便是國喪, 由我親自操持。
我入主帝闕, 改年號為宣平。
在朝中,彈壓群臣, 殺伐決斷,對百姓, 輕徭薄賦,施行仁政。
另歷時三年,命人制定《宣平律》,將會以明文法度一一記載, 詳細劃分女子繼承應得之份額,在室女、出嫁女、歸宗女等各有不同。
昔日眾臣責問父皇,說女子繼承並無先例,乃破壞祖宗規矩之舉。可從今以後,便有了先例,更有明文記載。皇室宗族、市井人家, 皆循此法。
專設女官署,世家之女響應者眾多。自上而下, 終有一日, 星火燎原。
我命人作書立傳,主張移風易俗、破除陳規, 減少後宅束縛,大嶽民風日益開放。
我一路走來,殊為不易,如今希望她們在這個世道上能活得更容易一些。
上元之夜, 宮中並未舉辦宴會。
我著一身常服, 暢遊燈市,看著他們言笑晏晏,孩童唱著歌謠:「誰言女子不稱王?今有威名震四方……」
一個小姑娘提著花燈,笑得天真爛漫, 對她的娘親說著以後她也要成為女官。
我登上帝闕高處,一攬京華,可見萬家燈火、人影參差。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