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這已經是身處地獄。
直到我妹妹的病漸漸痊愈,陸青也以我上司的名義,接送她上下學。
那時靳顏隻有十五歲,我罵他畜生,第一次和他正面剛上,打了一架。
最後是他拿槍抵著我腦袋,將我踩在腳底,讓我選擇。
他就喜歡我們兄妹這兩張相似的臉。
如果我敢反抗,他就去找我妹。
……
我死心了,放棄掙扎。
從此不僅是他的殺人工具,還成了他消遣娛樂的玩物。
我天真地以為到此為止,至少靳顏是安全的。
她能蹦蹦跳跳正常上學,交到好朋友,每天笑得甜蜜給我講講學校裡的事……這就夠了。
但我錯了。
我沒料到,陸青的水太深。
他趁我外地出差,又以和我很熟的名義,將靳顏騙去了一家會所。
其中一個包廂裡面,坐著各行各業的大佬……卻個個都是黑心。
那晚發生了什麼,回家後滿身狼狽的靳顏怎麼也不肯告訴我,隻是雙眼無神一遍遍給自己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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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顏美貌出眾,從小連鄰居都偏愛她三分。
不曾想……這竟成了害她的幫兇。
後來她總哭著問我,為什麼。
「為什麼啊,哥哥?為什麼我隻是穿自己喜歡的衣服,他們非說我勾引,罵我 bitch……」
我不知該怎麼回答她,隻能一遍遍安慰不是她的錯,帶她去看心理醫生。
可她最後還是沒能撐住,趁我出一個任務的空隙,跳海自殺了。
那時距離她心髒病痊愈,不過兩年。
18
夏銘聽得很不是滋味,緊抿著唇問:「那後來呢?哥可以讓他們受到法律的制裁啊……」
「如果我說他們就是制定法律的人呢?」
我吸了口煙,再吐出一片煙霧繚繞。
霧太濃太重,看不清夏銘是什麼表情。
這些年我何嘗沒想過用正規手段?
就算陸青也警告我別亂來,我也不怕,大不了一起進去一起死。
可每次的舉報還沒遞交上去,我就差點死於非命。
「所以,這次別攔著我。」
我起身拍了拍灰,快速給槍換好子彈上膛。
爬到今天這個位置,全靠那顆復仇的心撐著。
那晚參與的人,這些年都陸陸續續被我幹掉了。
如今隻剩元兇陸青也,和一個位高權重的老東西趙秉忠。
當初包廂裡本來隻有五個人,是趙秉忠這畜生為了追求刺激,又叫了幾個保鏢進來,方便他看樂子。
這些……都是靳顏走後的第三年,我才查出來的。
趙秉忠虧心事做多了,常年待在老宅不出關,退休五年了方才敢帶著全家到隔壁州度假。
度有來無回的假。
19
隔壁州離我這兒並不遠,趕過去剛好是凌晨。
夏銘本想跟過來,被我叫人攔住打暈了。
我隻帶了幾個信得過的小弟,埋伏在趙秉忠租下的別墅區附近。
獨棟別墅周圍零零散散站了十幾個保鏢、門衛,戒備不是一般的森嚴。
趙秉忠這老狐狸警覺性還很強,跟了他一周,才找準合適的時機下手。
為這一天,我準備了數十年。
抓人的過程還算順利,趙秉忠被我帶到了一處廢棄停車場。
死對於他來講,還是太便宜了。
他被冷水潑醒後見到我這張臉,驚慌失措得像是活見鬼。
「你?你,你不是死了嗎!你……」
看來是還記得當年的事。
我衝他笑了下,先讓他的命根子吃了顆槍子兒。
趙秉忠痛得驚呼,立刻開始求饒,想拿錢消災。
我猛地拽起他後腦勺往桌角狠撞,鮮血四濺。
「當初我妹妹求饒的時候,你怎麼不放過她?這些年你糟蹋了多少未成年、搶了多少底層的血汗錢,你又怎麼不放過他們?!」
趙秉忠終於認出了我。
不是化作厲鬼來索命的靳顏,是曾經屢次想舉報他、刺殺他無果的她親哥哥靳時洲。
「我恨自己,偏偏今天才逮住你,讓你這個畜生活了這麼久,禍害那麼多人……」
他開始害怕了。
一個仇記十年,如今終於被抓住。
趙秉忠哆哆嗦嗦,不再求饒。
他求死。
「你那麼恨我,怎麼不殺了我?是怕我兒子女婿來報復,不敢殺……呃!」
他話未落音,又被我砸了一扳手。
每次傷害都不致死,但夠疼。
我憋著一口氣,讓底下的人擺開帶來的工具。
然後踹翻了盆鹽水潑到他身上,聆聽他的慘叫。
「從今天起……我會讓你,生不如死。」
20
折磨趙秉忠的第三天,國內各路媒體得到了消息,紛紛爆料此事。
但內華達警方隻是象徵性地找找,壓根沒有放在心上。
一周後的深夜,我才讓人將麻袋裡的老東西送回了趙家。
做得幹淨利落,沒留下痕跡。
我重重地舒了口氣。
回加州時已是深夜,夏銘正站在別墅門口,遙遙望過來。
這些天他沒去上課,是我對底下人說的,沒必要。
畢竟,他本來就不是什麼大學生。
「哥,為什麼不進來?」
夏銘撐著傘走下臺階,朝滿身血腥味的我伸出手。
十二月的中旬,加州下雪了。
風凜冽過屋頂,暖黃色路燈氤氲著漫天素白飄雪,暈染開一片寒意。
我笑了笑,終是抽出大衣兜裡的手,扣了上去。
握住一簇溫暖。
21
我曾經以為,自己這輩子再也不會對誰動真心。
祁原如此,無論男女所有人都如此。
靳顏死後的每一天,我都活在復仇裡。
可是當我發現致命錯誤想改的時候,已經晚了。
回加州後的第二天,夏銘說他放寒假了,所以這些天才不急著回學校。
我愣了一下,反應過來他們是從聖誕節開始放假的。
但無所謂了。
事後我抽完一支煙,隻是輕飄飄地問他:「你喜歡過什麼人嗎?」
這次輪到夏銘一怔,埋頭蹭了蹭我的手背:「哥想聽什麼答案?」
「你的答案,而不是參考答案。」
「那就……喜歡你。」
我被他逗笑了。
「希望這次,你不是騙我的。」
祁楚。
22
陸青也知道趙秉忠的死狀後,大發雷霆。
因為那死狀,和祁原是一樣的。
他有些坐不住了,可又不得不坐住。
畢竟趙秉忠這隻大老虎都死了,誰知道下一個會不會是他?
反正現在,我是跟誰都可以玩命兒了。
所以他不敢再把我摁在腳底踩,拿槍杵我腦門。
他成了縮頭烏龜,試圖在電話裡跟我談和。
我手上掌握了他太多太多髒東西,隨便拎出一小樣,都足以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放心,我會好好孝順幹爹您的……」
隔著電磁波,陸青也沉默了一陣。
隨後是噼裡啪啦一陣亂響。
我能想象出,他臉色鐵青提起拐杖亂砸的場景。
但最後還得壓著口氣,咬牙諂笑:
「阿洲,從前的事我有不對,但現在你也住著別墅開豪車……希望你能認清,這都拜誰所賜。」
「是啊,拜您。」
我笑了笑,「這些年的血腥廝殺和冤魂夢魘,多虧了你。」
「我會好好報答的。」
23
收集整理手頭證據的時候,夏銘有些意外。
我告訴他,陸青也不是制定法律的人。
所以對於他,我願意交給法律處置。
夏銘垂了垂眼,沒再說話。
直到元旦節那天,他問我要不要回國看看。
當時我正在給活過來的那盆向日葵澆水,聞言抬頭,沒有猶豫:「好啊。」
靳顏的墓也在國內,我走之前,總得回去看看。
所以我隻笑著,對他提了一句:「希望今年回國,能過個好年。」
至少讓我活到除夕夜,見見童年仰望的煙花。
24
回東郊城外祭奠妹妹時,夏銘沒有跟過來。
也許是愧疚吧。
但不能怪他,畢竟那是他的責任。
這些年我殺了那麼多權貴,早被視為眼中釘、肉中刺,試圖潛伏在我身邊的人數不勝數。
唯獨夏銘,太像那位正氣凜然的故人了。
所以我放縱了他的有意接近。
後來才意識到,他就是祁原備忘錄裡的那個名字——祁楚。
祁原唯一的親屬,親弟弟。
幸好這次我能保護他了,能讓他一條正路走到底。
也算是,了結了我人生中數不過來的遺憾之一。
……
將那束白百合放在墓前後,我對她說了很多話。
絮絮叨叨這些年幹過的事,報過的仇,有多想她。
想從小相依為命的妹妹,生著病還要站在板凳上,給我烙餅的妹妹。
「隻可惜哥哥沒本事,沒能賺足夠的錢,安全地治好你,讓你成年。」
「希望下輩子,顏顏能平安健康、去個好人家。哥哥會在地下,永遠護著你……」
「小妹,這應該是哥哥最後一次來看你了。」
「往後我會拜託其他人,來陪你說說話的。」
25
我以為能見見除夕夜煙花的。
但計劃趕不上變化,除夕夜的前夜,警笛聲包圍了整棟公寓樓。
這些聲音響起的時候,夏銘還在廚房裡煮餃子。
我雲淡風輕,他卻錯愕一瞬,猛然拉開窗子往外看。
「怎麼會……」
門外很快響起砰咚砰咚砸門聲,我抽出刀,迅速將夏銘挾持到門邊……
來人不是警察,竟是阿金。
「大哥,我剛查出來這小子是條子!!別管他了,跟我跑!」
阿金邊說邊匆促拽著我往安全通道跑,到二樓時直接讓我跳到了後山草地。
這棟樓的背後就是一片山林,阿金拽得生猛,直到外邊我才有機會甩開他:「你他媽回來做什麼!」
「大哥,我回來就是想證明,我不是陸家的狗了!就算一開始是,可你對我那麼好,從七年前我就和陸家斷絕關系了!!」
他著急地大吼,我也怒了:
「我能不知道你是不是嗎?!那他媽是讓夏銘放過你的理由而已!你死了,以後誰去祭奠顏顏給她燒香祈福?!」
阿金呆滯在原地,「那您早就知道夏銘是條子……還任由他留在身邊?」
「我活夠了, 想帶著陸青也同歸於盡,成嗎?!」
「哥……」
夏銘竟也跟了上來。
「原來你,都知道?」
26
「猜到的。」
我舉起槍對準了他,讓身後的阿金快點滾。
「大哥, 我不走……」
「滾,別送死!!」
阿金被我踹了又踹,終於是咬牙跑向了深山。
夏銘沉著臉一步步逼近,沒有怕我開槍的意思。
當然, 我不會開槍。
「阿金已經不是我手下的人了,你抓我交差就是。」
我仰頭,衝他笑笑。
眼前這人再也不是這幾個月天天撒嬌的小孩兒……他是警方臥底, 祁楚。
「哥都知道多少?」
直到槍口抵達他的心髒,祁楚才停下。
「你接近我, 是為了你哥哥祁原。有人告訴你祁原的慘死都出自我手, 所以你繼承了你哥哥的衣缽。可你跟了我三個月, 發現事實並非如此。」
祁楚沒有被戳穿的意外,也沒有像往日裝傻。
他隻是滿眼悲憫地點頭, 「所以從一開始我接近你,騙你回國想逮捕你……你都知道。你說得對,但……」
「但你不能放過我,就算被我殺掉的那些人都該死, 就算我替天行道。」
我笑著搶他的話,將槍塞到了他手裡,抽出腰間佩刀。
我向來不吃這套,但這群妖豔賤貨裡邊混了個特清純的進去——
「(再」警笛聲漸漸逼近, 我握住他的手, 猛地往自己腰間扎了一刀。
鮮血頓時汩汩往外湧,浸湿了一片草地。
祁楚瞳孔驟縮,抖著手想抽出來, 終是不敢動彈:「哥!!」
「哥教過你的,刀刺這裡最痛……」
27
喉間有股腥甜味湧上,被我生生咽了下去。
「足以定陸青也罪的證據,在書房櫃子裡的第三個抽屜……」
隨著身上的血飛速流失,我再沒了力氣站穩, 隻覺好冷。
「幫我, 把他繩之以法。」
祁楚抓著我的手,哽咽:「哥, 哥!你怎麼那麼傻啊?無論, 無論判決結果如何……我都會等你……」
「算了,這輩子,就算了……我太髒了。」
我勉強扯出個笑, 「希望下輩子,我們不要再……以這種身份相遇了。」
警察追上來時端著槍,警告我盡快放開人質。
祁楚卻死死不肯松手, 抱著我抽噎。
這不太好。
我費盡最後一絲力氣摸起地上的槍, 再次握住了祁楚的手。
「手別抖……哥最後, 送你個頭等功。」
「替我好好活下去。」
「不要,靳時洲!!」
最後一抹槍聲響起,世界陷入無邊死寂。
……
天空黑壓壓的。
後山的枯枝殘葉上, 又飛來幾隻烏鴉佇立。
雪粒紛紛揚揚搖曳落下,鋪蓋了今年的無盡冬。
再也不見,來年春天。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