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媽遲疑了一陣，還是起身去挪床墊，她彎下腰，突然用力，好像把腰扭了，她扶著腰，退了幾步坐到了椅子上，回頭一臉痛苦地對陳家安說：

 

「安安，姑姑好像扭了腰了，你送姑姑去趟醫院吧。」

 

陳家安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視屏幕，嘴裡塞滿了零食，連一個眼神都不願意分給我媽，顯得很不耐煩。

 

「你扭腰關我什麼事？讓你幹點什麼事磨磨嘰嘰的，你要是這樣，我就告訴我爸，你對我不好，你老了我不會給你養老的。」

 

我媽詫異地盯著陳家安，眼底閃過一絲失望。

 

我在想，這一刻的媽媽是不是會想起我。

 

每次我工作累得要命回來，可不管多累，我都會幫媽媽做做家務，那些重的、累的活兒，我都不讓媽媽碰。

 

可我從來沒得到過我媽的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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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風水輪流轉，我媽倒也能嘗一嘗這個中滋味。

 

我媽咬了咬牙，手碰到了桌子上的報告，她定睛一看，臉色瞬間變得蒼白。

 

正在此刻，我媽的手機鈴聲響起，聲音很大，嚇得陳家安一激靈，陳家安立馬跳起來就要把我媽的手機砸了，嘴裡罵罵咧咧道：

 

「怎麼一點不讓人消停啊？你們家又小又破，事情還多，我不要在你家了！」

 

「你給我住手！」

 

母親一瘸一拐地衝上前去，奪回了手機，這是我第一次目睹她對陳家安發火。

 

陳家安也被嚇到了，他被家裡慣得是個窩裡橫，最後隻能委屈巴巴地離開了我家。

 

我媽接起電話，是那個賣紅薯的大叔。

 

剛才大叔察覺到我有些異樣，收攤之後便沿著我離開的方向尋找，卻隻發現了我的屍體。

 

大叔慌了，這才拿著我的手機給我媽打了電話。

 

在我S後，警車和救護車迅速抵達現場。

 

我媽踉跄著跑向那裡，她站在人群之外，我注意到她的肩膀在顫抖。

 

10

 

顫抖什麼呢？

 

是覺得我S得不夠體面，丟了她的臉。

 

還是覺得我S也不提前通知她？

 

我爸不知道從哪裡衝了出來，一巴掌扇在了我媽的臉上，他怒目圓瞪。

 

「你就是這麼養我兒子的？當初你非要帶走李煜，寧願淨身出戶也要兒子的撫養權，我以為你愛他。

 

「可是呢？兒子病了你也不知道，兒子S了你也不知道，警察的電話都打我這兒了！你就是這麼當媽的？」

 

之前那個跟我通過話的漂亮阿姨拉著我爸，柔聲安慰：

 

「你消消氣，這麼多人呢，鬧起來不好看。」

 

我爸反手將女人推倒，咬牙切齒。

 

「還有你！接了李煜的電話為什麼不告訴我？你不就是害怕我的財產給李煜嗎？你以為你的兒子改了我的姓就能繼承我的財產了？做夢！

 

「你讓我錯過了跟我兒子見最後一面，說最後一句話，你看我怎麼能饒得了你！」

 

漂亮阿姨被嚇得氣都不敢吭，隻是愣愣地盯著我爸。

 

而那個在我爸面前從來不服輸和低頭的我媽，第一次在我爸的憤怒中選擇了沉默。

 

我看到我爸能為了我跟這麼多人發脾氣，我心中還是感到一陣暖意。

 

至少……我爸還是愛著我的。

 

可惜了，當初我要是再堅持一點，我媽會不會放棄我的撫養權呢？

 

我爸衝進了人群裡，直接將我攔腰抱起，嘶吼著，咆哮著。

 

「醫生！醫生，求求你們救救我的兒子！」

 

醫護人員衝著我爸搖搖頭，眼神裡滿是惋惜。

 

我爸跪在地上，痛哭著：

 

「兒子，是爸爸對不起你，爸爸來晚了。」

 

我想伸手抱一抱爸爸，安慰安慰他。

 

我想告訴他這不是他的錯，是我太著急想讓我媽過好日子了，才會這麼作踐我的身體。

 

可是我的手穿過了我爸的身體。

 

空，心裡空。

 

賣紅薯的大叔走到我媽的面前，我媽像尊雕塑呆愣在原地，潔癖嚴重的我媽，現在就連雪花落滿了頭都不掸掉。

 

「這是你兒子的手機，他在S之前想買我的紅薯，可是沒錢，拿手機換了紅薯。

 

「我想，你兒子一定很愛你吧，就連S，都自己出去安安靜靜的。

 

「節哀順變。」

 

說著，大叔把手機遞給了我媽。

 

我媽面無表情的臉上出現龜裂，顫抖著手接過了手機。

 

卻在看到那像是蜘蛛網的屏幕上，雖然模糊但蓋滿了整個屏幕的一家三口合照時，我媽突然跪了下來，失聲痛哭。

 

11

 

哭什麼呢？

 

是哭我一個活生生的人S掉了。

 

還是哭往後沒有受氣包聽我媽的嘮叨和抱怨了呢？

 

我不知道。

 

我爸抱著我的屍體經過我媽的時候，我媽突然抓住了我爸的褲腿，苦苦哀求：

 

「你把兒子的屍體還給我吧，就當我求求你，我虧欠他太多了，我會在他身邊贖罪的。」

 

我爸一腳踹開了我媽，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媽。

 

「剛剛我讓人調查過了，李煜胃癌晚期。

 

「是你！每天給他吃糠咽菜！

 

「是你！他的工資都在你手裡拿著，就連花二百塊錢做檢查，你都懲罰他不讓他吃飯。

 

「李煜……李煜他胃癌晚期啊，你怎麼能不讓他吃飯？

 

「我們離婚的時候，你就是這麼求我把李煜的撫養權給你的，我心軟，讓給了你。

 

「不承想你把我好好的兒子養S了，這次，我說什麼也不會再讓了。」

 

我爸帶著我的屍體，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我還是佩服我爸調查能力的，短短幾分鍾，最近發生的事他都了如指掌。

 

可是爸爸啊，為什麼當初我活著的時候，你不肯用點心呢？

 

我似乎已經分不清爸媽對我，是真的愛，還是他們在互相找對方的錯處呢？

 

我媽在雪地裡枯坐了很久，她SS捏著我的手機，開始翻看我的聊天記錄。

 

我的記錄裡，大多是跟別人問有沒有零工可做。

 

打遊戲單子，作圖，寫文案，送外賣，做代駕，隻要是能掙錢的活，我都做。

 

而我跟哥們兒的最後一句話是：

 

【再努努力，我估摸著攢的錢估計夠給我媽換大房子了。】

 

我媽哭得失了聲，跪倒在地上，捶胸頓足。

 

直到人群散盡，雪也停了，我媽這才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一瘸一拐地往回走。她目光空洞，悲痛至極。

 

我笑了，人S了，才知後悔，有什麼用呢？

 

12

 

我媽剛回家，就看到坐在門口的陳家安。

 

陳家安像是瞎了一樣，看不出我媽的異樣，習慣性地頤指氣使道：

 

「算了，我再給你次機會吧，隻要你晚上給我做烤肉，我就勉為其難地在你家過夜了。」

 

我媽有氣無力地回答陳家安。

 

「我今天沒心情，你還是找你爸媽去吧。」

 

陳家安瞬間就怒了，他推了我媽一把，我媽一個趔趄，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你別給臉不要臉，我爸說了，我比我那個廢物表哥靠譜多了，往後你老了還得指望我，你難道還要指望我那個病秧子表哥？他指不定哪天就S了！」

 

原來陳家安不是瞎，他能看得出我病了，他比每天跟我朝夕相處的我媽厲害多了。

 

可我媽的眼裡，就隻有陳家安是不是瘦了。

 

我媽難以置信地盯著陳家安，原本空洞的眼神突然間充滿了恨意，不知是哪個字觸動了她，她竭盡全力地站起身來，狠狠地給了陳家安一記耳光。

 

「畜生！你哪裡有你表哥強了？我告訴你，李煜就是被你克的，要不是你每天說你表哥S不S的，他能在今天去世嗎？」

 

我媽的嗓子沙啞，咬牙切齒地抓著陳家安的肩窩。

 

陳家安愣住，他往後退了幾步。

 

「真……真S了？」

 

我媽捂著臉，虛脫地靠在牆上往下滑。

 

而陳家安冷笑一聲。

 

「姑姑，你現在裝什麼懊悔啊？表哥S難道跟你沒關系嗎？

 

「我雖然是既得利益者，但你不能把責任推到我身上啊，這都是你心甘情願的。

 

「最近你別找我了，你家有這晦氣的事, 我可不想沾上霉運。」

 

說完，陳家安像是看到鬼一般跑掉了。

 

雖然我不待見陳家安，但他說的話, 還真是沒錯。

 

陳家安是個紈绔，這很大程度上是我媽的溺愛所致。

 

盡管他有時會故意惡心我，爭奪我的東西，但若非我媽的偏愛, 又有誰會如此對待我呢？

 

被偏愛的都是有恃無恐, 我從小到大都學會了忍讓、沉默，打掉牙齒活血吞。

 

不是我懂事, 隻是我知道, 我沒有任性的資本。

 

我的背後。

 

沒有人。

 

我媽怪這個怪那個, 她從來沒想過，是自己的問題。

 

13

 

往後的幾天, 我媽將自己關在逼仄的房間裡，窗簾遮擋了所有陽光, 家中一片昏暗。

 

我媽不停地給我爸打電話、發信息, 隻為問我的葬禮在哪天。

 

我隻覺得可笑，遲來的深情比草還賤。

 

不過別人都是在最親的人去世後，活著的人都會在遺像前自言自語。

 

隻是我等了這麼多天，我媽卻一句話都沒有說。

 

我爸大概是遭不住我媽的騷擾，不耐煩地回復了信息。

 

得知我的葬禮就在明天後, 我媽慌忙起身，不小心踹倒了酒瓶，發出了刺耳的碰撞聲。

 

難得, 我媽有潔癖, 卻在我S後一而再再而三地改變自己。

 

我媽將家裡裡裡外外收拾了一遍, 將三萬塊錢的床墊放在了我的床上，她挪得艱難, 卻還是不放棄地一點點挪去了我的房間。

 

我媽就在我的房間裡睡了一晚上, 隻是淚水把我的枕套都浸湿了。

 

第二天，我媽早早起床，她穿上了我生日那天送給她的裙子。

 

她的生日在夏天, 我就買了一條裙子作為禮物。

 

隻是我記得那天，我媽沒有給我一個笑臉, 反而質問我錢從哪裡來，是不是背著她有自己的小金庫。

 

我內心的期待被失望填滿，沒有告訴她, 那是我在拳擊場挨了好幾天的打, 才賺的外快。

 

如今外面冰天雪地，我媽反而穿上了這件她從來沒穿過的裙子。

 

我媽去了我的葬禮, 卻做出了令所有人都震驚不已的舉動。

 

當我的棺材要被釘上下葬的時候, 我媽衝了過去，哭著嘶吼道：

 

「兒子，等等媽媽, 我不會再讓你一個人了。」

 

話音剛落，我媽撲進了我的棺材裡，拿著一把剪刀朝著自己的大動脈插去。

 

鮮血四濺，染紅了我的壽衣。

 

而我媽彌留之際, 望向我靈魂所在之處，第一次像個母親。

 

「下輩子，可不要再找我當媽媽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