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隻要踏破了這褚國的國都，這片中原大地將徹底結束幾百年的紛爭，虞國將真正成為這片土地的主人。

可徵戰天下的大將軍趙荀，卻遲遲沒有落下那隻意味著進攻的手臂。

 

軍士們訓練有素，虞國的大軍依舊鴉雀無聲。

 

可是士兵們眼神傳遞，人人都在疑惑:「將軍等什麼呢？」

 

有年老一點的士兵龇牙咧嘴，試圖給新兵蛋子講講著名的流言蜚語。

 

這褚國的雲平公主，可是趙大將軍的心上人！

 

隻可惜這公主雲平，也配國君看上了，這是國君要抓她回去宮裡關起來呢！

 

厚重的城門發出艱難的「嘎吱」聲緩緩打開，護城河上的吊橋重重放下，蕩起一片渾濁的灰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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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塵散去，洞開的城門裡緩緩走出一行人。

 

紅衣烈烈似血耀眼的一隊騎兵護衛著身後一架金色鸞車，輕紗隨風而動，裡面一個纖瘦的人影綽約。

 

「那就是是褚國長公主雲平！！」

 

有眼尖的士兵沒忍住叫出聲來，瞬間在嚴整的隊列裡掀起了小小湧動。

 

踏下馬車的時候，正聽見虞國士兵的大喊。

 

看來我與趙荀、阊何之間的事早已傳得人盡皆知。

 

我牽著巒兒向城外走去。

 

陽光穿過城門照耀著，晃得我睜不開眼睛。

 

等我終於適應了刺眼的陽光，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騎在高頭大馬上的虞國大將軍。

 

趙荀。

 

時隔八年，我終於又一次見到趙荀。

 

他左臉上多了一道猙獰的疤痕。

 

我輕輕撫摸他的臉頰，笑道:「真醜」。

 

他狠狠握住我的臂膀，逼近我問:「你為什麼不走！」

 

鹿野之戰後，趙荀派人給我送來一封信，信上隻有兩個字:「速逃！」

 

我知道是為什麼。

 

阊何已經被長久的戰爭折磨成了一個暴虐的瘋子，嗜血好S、殘忍冷酷。

 

我落在他手裡，必然生不如S。

 

趙荀寫信給我，仿佛對我充滿了心疼。

 

紅櫻讓我逃，徐捷率領紅羽衛也讓我逃。

 

我一路往城門而來，滿街的百姓跪伏在地，也讓我逃。

 

可我不能逃。

 

我若逃了，早已經S紅了眼的阊何惱羞成怒，是一定會屠城的。

 

八年前，我用自己換了褚國平安。

 

八年後，我也不能讓褚國因我染血。

 

17

 

我們被看押在從雲殿，這是我從小生活長大的宮殿。

 

平心而論，虞國的士兵對我們這亡國的君王和公主還算恭敬。

 

我讓人把巒兒帶到偏殿去休息。

 

轉頭看向跪在地上的紅櫻。

 

宮殿外是四散奔逃的宮人，宮殿內卻鴉雀無聲。

 

紅櫻的啜泣聲在寂靜裡就格外刺耳。

 

我嘆口氣，傾身去扶她:「哭什麼，國都被保全，國民沒被屠戮，你家公主功在千秋，你該高興。」

 

她忽然來了脾氣，一把甩開我的手:「褚雲平！」

 

膽子真是大了。我無奈答應:「在呢！好端端的，發什麼脾氣。」

 

「你知不知道被虞君抓進後宮會怎麼樣？！讓你走你為什麼不走！」紅櫻尖利的聲音回蕩在大殿裡，一圈圈回響。

 

我張了張嘴，沒有說話。

 

我不能走，我走了，阊何那個瘋子就有足夠的理由屠城了。

 

我是褚雲平啊！我是褚國最後一位公主，我執掌國政、攪動天下風雲。

 

更何況，我等了八年，終於等到了趙荀來見我。我怎麼能這時候走呢？

 

紅櫻猶自痛哭著，宮殿大門轟然洞開，一個穿著龍袍的身影立在殿門前。

 

冷薄的眉眼，明黃的衣袍，五爪金龍盤踞其上。

 

是八年不見的阊何。

 

他還是那樣，噙著淡漠的一絲笑，看起來像個人樣，骨子裡卻透著一股血腥味。

 

「雲平，好久不見。」他這樣說著，嘴角緩緩勾起一絲冷酷的笑容:「我說過，你最終是我的。」

 

18

 

阊何跨進殿門的時候，一股陰冷的風也吹了進來。

 

紅櫻發著抖擋在我面前，徐捷拔刀擋在紅櫻面前。

 

剛剛成為天下共主的阊何好笑地看著紅櫻和徐捷，仿佛看見兩隻撼樹的蚍蜉。

 

我按下徐捷的刀，跪伏在地:「拜見陛下！」

 

他還沒登基稱帝，我卻口稱陛下，還是取悅了他。

 

他把我扶起來，捏著我的下巴:「公主還和從前一樣討人喜歡。」

 

我恭順地抬頭，視線越過他，看見了他身後的趙荀。

 

他左手緊握著刀柄，手上的青筋根根爆起。

 

19

 

我被帶進了虞國王宮，住在從前的地方。

 

八年前我住在這裡的時候，宮中除了宮女以外隻有三兩個阊何的妃嫔。

 

如今這宮中，卻有各國貴女、公主甚至貴胄夫人不下百人。

 

她們都是阊何的戰利品。我也是。

 

這麼多女人，若換在別的王宮，早都爭寵爭出了花來。可在這裡，沒有一個女人敢爭寵。

 

我進宮那天去拜見各位夫人，人人穿得花團錦簇，卻臉色蒼白，強顏歡笑。有幾個公主帶著面紗，輕紗飛揚的時候，我看到了她們臉上慘不忍睹的青紫傷疤。

 

行禮的時候，有幾位夫人衣袖滑落，膚如凝脂的手腕上，是青色的傷和紅色的疤。

 

我不可憐她們。因為我很快也是這種待遇。

 

在阊何宮中的每一天都度日如年。

 

可我不能反抗。巒兒作為亡國之君被敕封為褚陽侯，名為封賞宅邸實為軟禁在虞都，我不敢有絲毫反抗。

 

所以趙荀見到我的那天，我正被阊何踩著手指戲弄。

 

是戲弄，因為我不能痛呼，隻能擠出慘烈的笑容。

 

這笑恰巧落入了趙荀的眼中。

 

我看見趙荀手背上瞬間暴起了青筋，他緊緊握住佩刀的刀柄，兩腮被用力咬緊。

 

我輕輕地勾起唇角，掩藏起慘烈，衝趙荀露出了溫柔而安寧的淺笑。

 

我沒事，我很好。

 

我看到趙荀瞬間猩紅了眼角。

 

20

 

趙荀終於起兵圍困了虞宮。

 

阊何在宮中暴怒，砸掉了所有他能碰到、拿起的東西。

 

他實在太信任趙荀了。信任到讓趙荀握著虞國所有的兵權，信任到即便他當廷杖責趙荀讓趙荀一個堂堂將軍在天下人面前失了顏面，他還是覺得趙荀會對自己忠心不二。

 

所以趙荀起兵逼宮順利地過分。

 

阊何終於反應過來，他提著刀闖到我的寢殿，恨得眼角抽搐:「趙荀是為了你這個賤人！！他總是為了你！」

 

是啊，趙荀是為了我。

 

卻也不是為了我。

 

如果真是為了我，八年前阊何把我當個玩意兒把玩折磨的時候，趙荀就不會眼睜睜看著。

 

他那時候還愚蠢地想要忠於阊何，所以即便愛我，也能眼睜睜看著我尊嚴被踐踏，淪為阊何的玩物。

 

可八年後，他卻為了我起兵了呢。

 

男人的權利爭奪，卻總是拿女人當做借口，真是諷刺。

 

我哈哈笑著，眼淚都笑出來了。

 

阊何瘋了，他的刀橫衝直撞，眼看就要把我砍成兩節。

 

我閉上眼睛，聽見「叮」的一聲。

 

阊何的刀被攻破宮門趕過來的趙荀砍斷了。

 

阊何目眦欲裂:「阿荀！你就為了這個女人背叛我！」

 

都到了這個時候，他還喊「阿荀」，也不知他到底是蠢還是執著。

 

趙荀提刀擋在我面前，沉聲道:「阊何！你早就不是我發誓要效忠的主君了！你暴虐嗜S、殘忍瘋狂，天下紛爭百年好不容易統一，絕不能再有瘋子一樣的皇帝！」

 

阊何已經癲狂了:「朕若不嗜S，如何能統一天下！」

 

他已經瘋了。到底是因為天下被奪而瘋，還是為了其他，其實不重要。

 

重要的是，天下人知道他瘋了，不能當皇帝了。

 

趙荀沒有再跟他多費口舌，隻命人把他帶下去。

 

然後他回頭看我，沒有說話，沉默著捂緊了我被砍傷的手臂。

 

我靠進他的懷裡，問他:「你知道是我逼你起兵的嗎？」

 

他還是不說話。

 

這就是知道的意思。我又問他:「那你還要娶我嗎？」

 

那年他翻窗進我的房間許下諾言，如今，我要他兌現。

 

他沒有回答，雙臂卻用力勒緊了我。

 

21

 

這天下徵戰百年，最終是趙荀登上了皇位。

 

新的朝代被命名為乾。

 

我成了大乾的第一位皇後。

 

人人都稱贊新皇不但仁義，而且痴情。

 

天下都傳頌新皇和公主雲平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

 

他們說新皇衝冠一怒為紅顏，說阊何雖然不仁，但新皇依舊是忠心耿耿的。

 

說新皇仁心仁德，若不是為了公主雲平，是絕不會背叛阊何的。

 

……

 

流言紛紛，歸結起來就是我是個紅顏禍水，是我讓阊何跟趙荀君臣反目的。

 

我無所謂地聽著，慢悠悠下了一顆棋。

 

成婚不久，我就被御醫診斷出不能懷孕。

 

因為我早被阊何折磨得無法生育了。

 

趙荀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獨自在我的寢殿外坐了一整夜。

 

第二天我問他:「我給你選幾個妃嫔吧？讓她們給你誕育子嗣。」

 

趙荀握緊了我的手，苦笑:「你分明知道我不會答應，為什麼說這樣的話來扎我的心？」

 

我低下頭，看著趙荀握緊我的手，想著巒兒的兵馬終於齊備，一點都不想再裝:「因為我恨你呀。」

 

我摸著他臉頰上那道疤，像是沒看到他臉上震驚地神色，柔聲說道:「因為我恨你呀。我被阊何折磨得生不如S的時候，你分明看到了, 卻一點沒想過救我。」

 

阊何天生性格扭曲、不辨善惡, 我不恨他，他隻是不堪為君。

 

我恨你。

 

你明知阊何本性不能辨別人間善惡，卻還要因年少情誼助他弑父奪位，任由這等S人狂魔統一天下, 指望這等兇神帶來一片海晏河清；

 

你明知阊何踐踏我, 卻S守著你那所謂的忠君之心眼睜睜看著我被羞辱折磨。

 

你明知我被折辱如賤泥，卻要做出一副深情款款愛而不得的惡心模樣，指望我還對你情深不渝。

 

他S宮人取樂的時候你不覺得他嗜血, 他殘S先太子的時候不覺得他殘酷, 他將我踩在地上踐踏的時候你不覺得他暴虐。

 

他將你當庭杖責, 損了你臉面、傷了你尊嚴的時候, 你突然就覺醒了, 覺得他暴虐嗜血、不堪為君了？

 

我坐在上一級臺階上，從上往下俯視著這個道貌岸然的帝王:「說到底, 不過是你自私懦弱，卻要披著忠君愛國假皮子的偽善罷了。」

 

「趙荀, 你就是這樣一個自私偽善的人。」

 

我笑得溫柔，指甲劃過他的脖頸:「所以我恨你。」

 

趙荀久久地望著我, 終於伸手擦幹淨了我的眼淚:「好雲平, 你莫哭。告訴我，你想要什麼？」

 

他一貫偽善，直到此時, 還要強撐著做出一副對我愛逾期性命的模樣, 讓天下都傳頌著他的大義和深情。

 

我把臉放進他的手掌, 聲音輕輕地:「巒兒有人君之相, 我想讓他做儲君。」

 

不久之後，趙荀下旨, 冊封褚巒為新朝太子。

 

22

 

巒兒被冊封為太子那天，趙荀喝醉了來見我。

 

「雲平, 如今你可滿意了？」

 

我摸著他的臉笑起來。

 

離我滿意, 還早著呢。

 

讓趙荀安穩坐在皇位上, 我怎麼可能滿意。

 

他如今還做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樣，不過是自己給自己扯了一塊遮羞的布。

 

等這塊遮醜破布被時間碾碎, 他又能比阊何高貴到哪裡去？

 

所以我在後宮，巒兒在前朝, 幾年之間架空了趙荀。

 

趙荀登基四年以後，巒兒逼宮囚禁了趙荀。

 

逼宮的過程比之趙荀逼宮阊何困難得多。

 

即便是在我和巒兒的聯手架空下, 趙荀依然有了不少布置。

 

隻是可惜了, 阊何雖然天生嗜S, 卻的確有統御天下的才能。他趙荀, 除了一張偽善的皮, 什麼都沒有了。

 

最終趙荀被囚禁在曾經阊何關押我的宮殿裡。

 

我要他終其一生，都關S在這個宮殿裡。

 

從他在御園之中眼看著我被折辱，卻偏過頭去那一刻開始, 這就是注定的結局。

 

巒兒帶著群臣拜我為太後, 山呼震天的時候，我微笑著回想起趙荀曾經問我的問題。

 

「雲平，如今你可滿意？」

 

我微笑起來, 心想，阿荀，如今我終於滿意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