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19
等到我去上班時，貓又消失不見了。
我們維持著每夜下班在我家樓下見面，維持了大概半個月。
平時我們偶爾會聊天。
如果我某天下班早，我會提前告訴它。
如果我某天加班特別晚，我會讓它不要再等我。
但貓有自己的堅持，它總會等我。
就算到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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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家樓下時，也能看到橘黃色的路燈下，有一隻背對著我優雅站著的黑灰色緬因。
偶爾我買到了好吃的貓糧，我會問它喜歡的口味。
它最開始還梗著不願意回答。
隻說：【貓可以養人。】
我就順著它的話說：「你隻是一隻小貓咪，你隻用開心就好啦。」
貓有些固執，它又回過來：【貓，可以養人。】
我隻能順著它的話說：「好啊好啊，那就拜託你啦。」
我問它：「那我可以送你禮物嗎？他們都說這個好吃的。」
貓才會猶猶豫豫回過來它喜歡的口味。
然後那天夜裡，我碰巧下班早。
早早到家門前的路口，就看見了等著我的小貓。
看見我，它先是穩著不動。
但又很快抬抬前掌，邁步朝我過來了。
它放下嘴裡叼著的手機。
示意我看手機屏幕。
很快，它給我發來一條消息：【我帶你去，我的地盤。】
20
我詫異挑眉：
「你真是貓中老大嗎？」
我揉揉它的圓腦袋：「還有自己的地盤吶？」
可能是相熟的關系，貓現在已經不再抗拒被我揉搓。
它仰著頭靠在我掌心，任我摸來摸去。
甚至還發出輕輕的呼嚕聲。
但很快，它或許是想起來自己還有正事。
又快速清醒。
它叼起地上的手機，轉頭看一眼我。
我笑起來：「你帶路，我跟著你走。」
貓高貴地點了點頭，邁步往前走了。
平時它出現在我面前時，總是快如閃電。
但或許是今天有我跟著。
我能明顯感覺到它放緩了自己的腳步。
我緩緩跟著它。
它時不時就要回頭看一眼我。
我會對它笑笑，示意我還在。
跟著貓在夜色裡七拐八拐，穿過老舊的居民樓，抵達繁華的鬧市區。
貓看一眼我，停到了一棟高聳大樓的後門處。
我本能覺得詫異。
但出於對貓咪的信任。
我沒多問。
它再一次回頭看向我。
我朝它點頭，說：「我會跟著你走的。」
21
貓的掌心在地磚遮掩下的一個按鈕上按了按。
牆壁打開，居然是架光潔的電梯。
梯門自動向兩邊散開。
我跟著貓踩進電梯，電梯屏幕上顯示著樓層。
我們正要往地下第五層走。
下過負一樓，我就透過光潔的電梯門看見了炫彩的燈光。
是在人類社會中都繁復豪華的酒店裝修，金燦燦的燈光將大理石牆面照得剔透。
但其中往來的，不是人，而是顏色品種各異的貓。
再下一層，或許是酒吧。
隱有喧囂的音樂傳來，遠處的舞臺上，有貓咪在繞著鋼管跳舞。
舞臺下方，幾隻貓不矜持地哇哇大叫。
再下一層，或許是他們的「超市」？
我看見許多整齊排列的商鋪，商鋪售賣的東西上，都印有粉色貓咪的頭像。
我看著不同樓層中穿梭的各種貓咪。
驚訝得嘴巴都合不攏了。
但身邊的貓似乎對此見怪不怪，一眼都沒往那些地方瞟。
高傲冷漠得很。
電梯終於緩緩下行到最後一樓。
梯門自動打開，貓看我一眼，率先邁步出了梯門。
電梯門兩邊蹲著兩隻黑白相間的、幾乎一模一樣的牛奶貓。
看見我們的出現，它們的瞳孔略微放大。
但見著緬因，又迅速低下頭去，規規矩矩地「喵」了一聲。
我疑惑地看著兩隻小牛奶貓。
下意識伸手要去摸摸它們的圓腦袋。
但走在我前方的貓比我更快地反應過來。
它迅速回頭，在我的手觸碰到小牛奶貓之前盯住了我。
它的瞳仁拉成危險的豎線。
喉嚨裡發出低低的鳴叫。
22
兩隻小牛奶貓身上的毛都顫了顫，似乎在發抖。
它們相當害怕緬因。
我猶豫地收回手。
緬因往我面前走了走，將嘴裡叼著的手機吐到我的手上。
用牙齒咬住我的褲腳，帶我往前走了。
地下五樓遠不如前面幾層樓喧囂，甚至來往隻有幾隻長相相似的牛奶貓。
但裝修的繁華程度不減。
我被貓扯著往裡走，推開幾扇門後，它終於停在了一間安靜的房間裡。
房間內鋪著厚厚的地毯，牆壁上放著一白一黑兩隻貓的合照。
我仔細觀察著那兩隻貓的模樣，又看回身側的緬因：「那是你的爸爸媽媽？」
緬因矜貴地點了點頭。
它正用掌心在撥動一個B險櫃。
滴滴聲響，B險門自動打開。
我循著聲音抬頭，看見了滿櫃的祖母綠和帝王翡翠。
剔透的綠色折射著房間裡柔和的光。
幾乎要閃瞎我的眼睛了。
我突然想起白天的時候，貓那句固執的要養我。
我提著的貓糧袋在此刻繁華的房間裡，顯得格格不入。
我下意識蹲下身湊近緬因：「你真是這片區的貓大王啊？」
樓上四層喧囂擁擠，最下面這層，卻安靜又隱秘。
甚至電梯口和各個門口，還有守著的小牛奶貓。
貓還沒從剛剛的憤怒中恢復。
但仍對我點了點頭。
它從我手上撥下去手機，認真又小心翼翼在屏幕上點了點。
它再一次說：【貓，可以養人。】
「呃……」我猶豫出聲，「謝謝你，但我現在……用不到這些。」
我指了指B險櫃裡那些動輒 8、9 位數的寶石，淡淡轉開話題：「你居然真是貓咪大王！」
緬因伸出紅色的舌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那像是個遊刃有餘地接受我誇獎的表情。
我拉住它的前掌。
湊近低聲問它：「剛剛我在樓上，還看見了好些人。
「這不都是貓咪的地盤嗎？怎麼會出現人？」
貓瞥一眼我。
它真的很聰明。
一眼就知道我的疑惑。
它再次用手機消息解答我的疑惑：【我們之中，有的貓長大，就能化形成人。】
「那你可以嗎？」我問它。
它避了避我灼熱的目光，耳朵輕動了動，低下頭去繼續給我發消息：【我還沒有長大。】
23
緬因掌管著這座城市裡所有的貓。
它是當之無愧的貓咪大王。
它告訴我時，已經理所當然地入住我家快一個月了。
但我白天總是很忙，很少會有時間陪它。
它越發地粘我。
甚至開始在夜晚靠在我臂彎裡睡上了我的床。
某個晨間醒來，我發現手邊毛絨的觸感實在不對勁。
我摸到的不是熟悉的長毛，而是溫熱的……人的肌膚？
我一下從睡夢中睜開眼。
看見的就是睡在我枕邊的、赤裸著身體的、皮膚潔白頭發漆黑的 17、18 歲的人類少年。
他被我的動作驚醒，抬頭揉了揉眼皮，然後睜開了那雙碧藍的眼睛。
我在他身上有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
下意識出聲叫他：「咪咪？」
他疑惑地「嗯」一聲，順著我的目光低頭看到自己赤裸的身體。
他一點沒覺得不對。
又撲到我懷裡，想要再睡。
「等等等等——」我推開他。
他的脾氣實在不算好。
再次睜開的眼裡已經帶上了情緒。
我把被子全掩到他身上：「你先穿好衣服。」
緬因明顯是還不熟悉人類說話的方式。
他一個字一個詞艱難地往外蹦：「為，什麼？」
「你現在沒穿衣服啊！」我不得不對他解釋，「你是個男孩，我是個女孩。」
緬因挑了挑眉，枕在自己臂彎裡大大方方又懶洋洋地看著我：「你都，把我，摸遍了。」
他的話實在讓人誤會。
「因為那時你是一隻小貓。」
他狹長的眼輕輕開闔：「我現在, 也是, 貓。」
跟他解釋不清楚。
我直接在手機上根據目測的他的身體尺碼下單了幾套男士衣服。
他靠在枕頭上，懶懶打了個哈欠, 又朝我招手：「再，睡一會兒。」
我走過去, 將他露在外面的手臂和腿全放進被裡，嚴嚴實實給他掖好。
我居高臨下地盯著他呆愣的藍色眼睛：「不準動。」
24
緬因化成人後, 更喜歡賴在我家裡睡覺了。
他還是不習慣人的身形。
或許是人總是有太多的規矩和限制。
遠不如做一隻貓自由。
某個深夜, 我比往常的下班時間都晚。
緬因給我手機上發了許多條消息, 我都沒能看到。
到家已經是凌晨兩點。
它又蹲在家樓下的路口。
聽到我的動靜就湊上來。
它踩著路邊的石凳, 很輕盈地躍到我懷裡。
偏著頭湊近，嗅我身上的味道。
又抬起前掌, 搭上我的肩頭。
我知道自己瞞不過它, 隻能說：「又被上司留下來罵了。」
天已經很晚了。
但我仍不想回家。
我抱著貓坐在樓下的階梯上。
輕輕拍著它的背緩聲說：「大學時我選了自己喜歡的專業, 工作時我也順利地被自己喜歡的公司錄取。
「但為什麼會是這樣的呢？」我低頭問它，「進公司才發現有加不完的班、背不完的同事的黑鍋、挨不完的罵、受不完的處罰, 而且因為違約的合同, 我並沒有逃離的勇氣。
「這明明是我最喜歡的公司，但內裡，為什麼會這樣殘酷？」
我輕輕將額頭抵到貓咪毛茸茸的額前：「小貓，我好累, 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想要做一隻貓。
「每天跟你在身後巡邏領地，曬太陽。」
那夜最後的記憶，是我靠在緬因的額頭上發牢騷。
再醒來，我已經躺在家裡臥室那張大床上。
貓不見了, 我找遍整間屋子也沒找到它。
日光透過窗戶灑遍整個房間。
明明是個豔陽好天，我卻感覺到心髒在恐懼地跳動。
我拿了家門鑰匙跑出去。
25
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
呼吸和風聲混雜在一起。
我一點都感覺不到疲憊。
跑到公司樓下時，我看到一群人，正指指點點地圍聚在路中央。
我咽咽幹澀的喉嚨。
向那群人走過去。
越走近, 我越能聽到他們的討論。
他們說這隻貓瘋了。
說這隻貓看到張總就撲上去撕咬。
說張總的臉和脖頸被這隻貓咬得慘不忍睹, 甚至傷到了大動脈正送往醫院搶救。
他們說這隻貓被張總開著車撞了。
耳邊的聲音嘈雜凌亂。
我終於撥開了擋住我視線的最後一個人。
我看見了馬路中央，血淋淋躺在地上的熟悉的緬因貓。
它灰黑的毛發都被鮮血浸透了。
半睜著的眼睛裡，藍色的瞳仁暗淡, 沒有一點生氣。
我蹲下身, 要靠近緬因。
身後有人拉了我一把：「——你別，這隻貓很危險。」
我沒發一言，固執地掙開手臂, 輕輕將地上的貓抱了起來。
它的身上已經沒有溫度了。
它S了。
它S時睜著的眼, 仍在看著我。
眼前的視野天旋地轉，我像是坐在過山車上, 從最高點疾馳著撲向黑暗與悲痛的深淵。
26
我哭著從夢裡醒過來。
睜眼的瞬間，那隻貓的模樣已經在我腦海裡變得暗淡。
原來一切的一切，所有的所有。
都隻是一場夢。
夢境中有帥氣又高傲的小貓騎士拯救我。
夢裡故事由我的拯救開始。
由小貓的拯救殘忍結束。
但夢境之外。
我的生活仍舊疲憊又枯燥。
我的老板依然刻薄, 我的同事心機滿滿。
我永遠都在加班, 我幾乎沒有私人時間。
但每月拿到的薪水卻仍舊微薄。
我苟延殘喘又疲憊地活著。
而這樣的生活, 似乎永遠看不到頭。
夢境的甜美開始是我的期許。
那些被小貓帶領的歲月，那些被小貓撐腰的歲月，是我潛意識裡最大的期許。
但夢境的殘忍結局, 卻是生活給我上的狠狠一課。
在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小貓騎士。
也沒有會為我而來的小貓騎士。
小貓騎士的存在，像是童話故事裡吸引人的漂亮美人魚。
美人魚永遠在故事書裡。
小貓騎士永遠在夢裡。
而不是我身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