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灰?
對於池既明的母親,我印象不深。
隻知道她是池家的原配夫人。
和如今的池夫人是親姐妹。
小時候,池既明對著小姨一口一個媽,逼得親媽離婚遠走。
後來據說那位夫人重病身S,也沒有原諒前來求和的父子二人。
如今的池夫人多年沒有孩子。
為了保住商業聯姻的利益,不得不全心地培養池既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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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冷笑一聲:「這又是你新準備的手段?栽贓偷竊?想讓我S在牢裡不能出來找你們這對狗男女的麻煩,是吧?」
池既明倏地激動起來。
他眼眶越發紅,將手機扔到我面前。
「你還不承認,娜娜都拍下來了!
「而且我媽走了以後,骨灰一直在我這裡,我爸逼問了我這麼多年都沒問出來,隻有你……
「我隻帶你去祭拜過她,李頌宜!」
我瞥了一眼照片。
反手將手機砸回去,砸爛了池既明的嘴角。
「門框都他媽 P 歪了,你要栽贓也找個技術好點的圖吧?」
我荒謬到嗤笑出聲。
難怪。
難怪當初池既明費盡心思地折磨我到今天。
原來背後還有這一出。
我不顧上欣賞池既明暴怒又茫然的神色。
警笛聲漸近。
罵一句賺到一句。
「池既明,你這樣的人,根本不值得被愛。」
我笑了笑。
「活該你媽不要你。」
10
「後來呢,他們報復你了嗎?」
飛機上,諾爾撐著下巴追問。
他的中文進步很大,已經能分清「報復」和「抱負」。
窗外流雲淌過。
我戛然而止的故事,到現在已經五年了。
那天我沒有等來牢獄之災。
池夫人替我擺平了一切。
條件是要我出國,終生不再踏足故土。
「我聽說了你媽媽的事。」
她的態度依舊倨傲:「雖然很遺憾,但她做出的選擇,無論是對你還是對她自己,都是有好處的。」
那一刻,我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保下我,不是因為心善。
而是他們那些擁有的越多的人,越懼怕我這種赤條條無牽掛的人。
「後來?」
「後來的故事,從現在開始。」
我勾起唇角。
因為飛機晚點,我和諾爾直接去了接風宴。
諾爾熟練地遊弋在衣香鬢影間。
來往都是財經雜志上的熟面孔。
和大銀幕上紅得發紫的影帝影後。
我再一次對諾爾的家底有了深刻的認知。
我從侍者手上接過酒。
目光落在不遠處熟悉的人影上。
不得不說。
在眾多靠臉吃飯的藝人中,池既明的臉依舊很能打。
他穿了身銀灰色的西裝。
長腿撐著地,遊刃有餘地應付著上前恭維敬酒的人。
相比五年前,他的輪廓更清晰。
隻是眉眼間的陰鸷愈發明顯。
察覺到我的視線。
池既明眼神銳利地看向我。
然後失態地打翻了酒杯。
他緊緊地盯著我不敢眨眼,眼眶驟然泛起濃重的紅。
隔著重重人影,我看見他的嘴唇顫抖張合。
他在叫我的名字。
11
宴會結束,諾爾送我回家。
「晚安,李。」
他帶著笑意瞥了眼樓道間的身影。
故意抱住了我,在我臉頰上落下一個吻。
「今晚有豔遇。」
我笑了笑,和他道別上樓。
昏暗的樓道裡,一點猩紅忽明忽滅。
池既明應該等了很久。
地上有一些細碎的煙灰。
他看見我,下意識地把指間的煙往身後藏了藏。
我連個眼神都沒分給他。
按上指紋就要開鎖進門。
「李頌宜……」
池既明倏地攥住我的手腕。
黑色的額發蓋在他眉眼間。
眼底滿是哀求。
「我一直在找你。
「我很想你。」
他的聲音很低,好像怕嚇著我。
做出這副樣子給誰看呢?
顯得就他深情。
我用力地抽了抽手,卻被他下意識地攥得更緊。
「池既明,我們之間應該不是可以敘舊的關系吧?」
我懶得掩飾我的厭惡。
「放開我,然後滾遠點。
「不然我報警告你性騷擾。」
「對不起,李頌宜……」
池既明的腰背往下塌了塌。
一雙小狗眼泛著水光。
「你能不能別這麼跟我說話,我很……難過的。」
他哪來的臉跟我提要求?
人賤起來真是沒皮沒臉了。
「想聽好聽的話,你他媽去街上投幣坐搖搖車。」
我的耐心告罄,轉身搭上門把手。
「李頌宜!」
池既明再次拉住我。
這次是袖口。
「可不可以給我一點時間,我有些話想和你說。」
他小心地打量我的臉色。
生怕我不答應,補充了一句。
「求你了。」
我深知他有多難纏。
厭煩到了極點。
「十分鍾。
「說完趕緊滾。」
池既明又提起了那些陳年舊事。
他說當年骨灰被偷的真相,是賀家的主意。
賀家式微,想搭上池家的線,便和池夫人聯手在池既明的車上安裝了定位器。
然後嫁禍給我。
池夫人要骨灰,賀家要池既明未來夫人的位置。
「我當時想,你明知道我媽媽的骨灰對我來說有多重要……
「卻還是把它拿走了。
「那是不是就證明,你從來沒有愛過我。」
池既明的聲音越來越低。
我這次回國,卻是為了清算一些舊事。
但和池既明的這種爛賬,不在我的規劃範圍內。
我已經很久沒去回憶那些事了。
再想起來,恍若隔世。
「池既明,你把你的良心從狗肚子挖出來再說話。」
我胸口的起伏加劇。
那些難堪、屈辱的過往席卷而來。
連帶著我垂落在身側的手都忍不住微微顫抖。
當年的事,我確實動機不純。
但我實在沒有辦法了。
池夫人找上我時,我覺得荒謬。
池既明連他親爹的話都不聽,怎麼會聽我的?
但為了我媽後續的醫藥費。
我還是咬牙上了。
我不知道該怎麼做。
隻好像個跟蹤狂一樣,跟著池既明上課。
他選什麼課我就選什麼課。
給他帶早餐,陪他打球。
見縫插針地勸他多讀點書。
後來我們在一起了。
我因為那點不可言說的愧疚心虛,對他好得堪稱溺愛。
池既明表面上放浪不羈,背地裡極度缺乏安全感。
一點心思我得半猜半琢磨。
好的時候,他恨不得成天黏在我身上。
說什麼是什麼。
但更多時候,是我不知道哪句話說錯了。
他拎著外套就往外走,咬著煙擰著眉,說要去飆車。
還說要玩兒一整夜,S外邊了都不許我管他。
攔他生氣,不攔也生氣。
「你反復強調說我騙你,那結果呢?!
「你得到了什麼,我又得到了什麼?」
君子論跡不論心。
池既明被我騙。
最後得到的是數不清的情緒價值。
連續三年的滿績點。
和在他那些狐朋狗友面前用來炫耀的「勸學舔狗」。
我掐著手心,穩定住我的情緒。
「你既然能查到我的住址,或許應該知道我為什麼會買下這個房子。」
這是個老小區。
諾爾提前半年回來幫我辦手續買下的。
當時他很不贊同,認為安全系數太低。
「這是我媽媽生前最後和我一起住過的地方。
「因為你!你為了逼S我,給錢讓房東撕毀合同,讓我和我媽連最後的家都沒有了!
「你現在跑到我面前來說我騙你,要和我算賬,這些你他媽算得清嗎?」
我還是沒忍住。
這五年來,我的恨意從未消減。
我始終被困在那個秋天。
不得往生。
池既明在我的逼問下潰不成軍。
他的眼睛紅得嚇人,睫毛湿得糊作一團。
眼淚順著他的臉頰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對不起,李頌宜……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他語序混亂地和我道歉,卑微到了極點。
「你別恨我,李頌宜……
「求你了,你別恨我好嗎……」
池既明哀求道。
時過境遷,人的心態真的是會變的。
曾經相愛的時候。
池既明稍稍露出委屈黯然的神色,我都會心軟妥協。
如今看見他的眼淚……
我隻覺得好髒。
12
那晚不歡而散後,池既明會錯了意。
他以為我的意思,是要把彼此之間的爛賬放在天平上計較。
誰多誰少,誰更虧欠。
所以接下來的兩個月,他不斷地往我的工作郵箱裡發視頻。
大多是以前他對我做過的事。
喝烈酒。
讓人把殘羹冷炙倒在他頭上。
跪在地上撿錢。
……
每一段視頻的結束,都有他對著鏡頭向我道歉。
有些人玩了一輩子抽象,都比不過先天抽象聖體。
那天宴會上再見,我還以為他這五年能有點長進。
至少應該成熟一些。
誰知道還是那麼上不了臺面。
「李,聽說你最近收到了恐怖威脅?
「需要我幫忙嗎?」
劇本的選角工作結束,諾爾湊上來八卦。
小助理替我整理工作郵件,最近被池既明嚇得不輕。
我給了她一個星期的帶薪休假。
諾爾來得巧,我正在看最新連載的郵件。
視頻裡,池既明站在路中間。
旁邊穿著機車服的幾人明顯地有些為難。
面面相覷後,他們還是應了池既明的要求。
騎著車高速駛過池既明身邊。
池既明不斷地被帶倒,又不斷地爬起來。
裸露在外的手臂,甚至臉頰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擦傷。
眼神卻一直小心翼翼地盯著鏡頭。
我看了兩眼就覺得無趣。
關上視頻,回應了諾爾的調侃。
「他搞行為藝術的,不用理他。」
諾爾聳聳肩,表示不理解但尊重。
「對了李,說個有意思的。
「昨天一個人找上我,想用投資換掉我們的女主角被我拒絕了。
「你猜他想塞給我們的人是誰?」
我挑了下眉,毫不意外:「賀娜娜。」
五年的時間能改變很多事。
我成了炙手可熱的編劇。
賀娜娜潦倒地混跡在內娛十八線。
她應該也想不到,當年隨手給我選的專業會陰差陽錯地造就現在的我。
當年池既明查清了真相,與賀家割席。
賀家債臺高築,瀕臨破產。
賀娜娜不得不進娛樂圈撈金。
靠著背後的金主,硬是把賀家撐到了今天。
諾爾一臉「你都猜到了,沒意思」。
「李,我有點不明白。
「我們明明找齊了賀家當年的犯罪證據,你為什麼不放出來?」
我想了想。
找到了一個合適的比喻。
「我小時候,家裡鬧老鼠,我媽就問鄰居借了隻貓。
「我發現很多時候,貓抓到老鼠並不會馬上吃掉。
「它會玩弄老鼠,甚至放走它又抓回來。
「我正在體驗這個過程。」
毫無徵兆的苦難是有可能被挺過來的。
每天擔驚受怕,在爛到底的今天發現明天會更爛的日子,才是最折磨人。
諾爾似懂非懂。
13
劇組開機後,我就一直在跟組。
這是我對諾爾的承諾。
他出錢出力給我想要的。
我未來十年的劇作版權全都籤給他。
並且全程跟進。
這是一場彼此都不會虧本的買賣。
畢竟我橫掃國際獎項的成名作已經讓諾爾賺得盆滿缽滿。
我並不排斥劇組的生活。
但我很排斥那些沒有邊界感的人。
池既明從最後一封郵件後,消失了一個多月。
我難得清淨兩天。
他又陰魂不散地糾纏上來了。
最近幾場戲都在山裡。
我給演員講完戲,回頭就看見了池既明。
他倚著樹,長腿撐著地。
懷裡抱著一個保溫盒。
正垂著眼走神。
對上我的視線,他眼睛一亮。
「頌頌……」
「別這麼叫我。」
他剛開口,就被我打斷。
頌頌是我的小名,隻有我媽會叫。
沒翻臉前的池既明偶爾也會叫。
大多是和我撒嬌賣乖的時候。
現在被他一喊,隻會讓我想起我媽是怎麼S的。
池既明明顯地也想到了。
他本就蒼白的臉色更白了,有些惴惴不安地看向我。
「你到底有什麼事,沒事的話你能不能離我遠一點?」
我冷聲質問。
這五年池既明也不是一點長進都沒有。
最起碼臉皮變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