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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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過得飛快,八月丹桂飄香,秋闱如期而至。


 


考試前夜,我起夜時,見到阿爹獨自站在院中。


 


銀色月華沐浴著他全身,拉出一條落寞的影子。


我輕聲喚:「阿爹,怎得還不睡?」


 


「馬上便去睡。」


 


他轉身要進屋,我叫住他:「阿爹,你說過讀書是為明智,是為知禮。你滿腹經綸,從不懈怠,你正直不折,心系天下,心軟良善。」


 


「不管你中不中舉人,在我心中,你都是這天下最好的讀書人,最好的爹爹。」


 


阿爹笑了:「謝謝芙兒,阿爹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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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瑾哥和阿爹一起順利完成了秋闱,在度日如年的等待後,總算到了放榜日。


 


我們一家早早地守在榜前等結果。


 


除了其他來看成績的學子,榜下也聚了許多來看熱鬧的老百姓。


 


阿爹和懷瑾哥都是在十二三歲的年紀便中了秀才,理應是驚才絕豔的人物。


 


可有時年少成名反而是負累。


 


眼下便又有人在議論。


 


「聽說這期有個十三歲的秀才,文才斐然,很是被府學的先生們看好,這次極有可能高中。」


 


「我瞧著懸,十三歲就中秀才又如何,你看他爹,十二歲便中了秀才,到如今七次秋闱都落榜。」


 


「這回父子兩一起參加鄉試,我看要一起落榜咯。」


 


「他家就沒有中舉人的命,要是有這命,王秀才早就是舉人了。」


 


「我看主要是這妻沒娶好,聽說夫人是S豬的,造了太多的S孽,生生壞了王家的氣運。」


 


「可不是,日日見血,再好的運道也克住了!」


 


「可見娶妻還是要娶賢。」


 


……


 


我轉身想與這些長舌鬼爭論,前頭有人大喊一聲:「出榜了!」


 


一時人潮洶湧,如海浪一樣往前推著我們。


 


我努力踮起腳,看著紅榜上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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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本該天高氣爽,今日卻陰沉沉的。


 


紅榜逆光貼著,我眯著眼,仔細辨別。


 


便聽到擠到最前面兩排的握瑜哥發出驚天動地的一聲吼:「王懷瑾,你中了!」


 


「第五名,是經魁。」


 


他興奮地晃著左右兩邊的人:「看到沒,王懷瑾,是我大哥,我叫王握瑜,我們是雙生兄弟,哈哈哈……」


 


我歡喜極了,一把握住懷瑾哥的手:「大哥,你中了,你中了!」


 


「你太厲害了!」


 


懷瑾哥眸中有點點水光,反握住我的手。


 


阿娘又喜又急,偏偏擠不到前面去,大吼:「還有你爹,你爹……」


 


握瑜哥反應過來,松開那被晃得頭暈目眩的人,又往後看。


 


久久沒有聲息。


 


阿爹索性也不伸脖子看了,隻低嘆一聲:「這回看來又是不成了。」


 


不過他轉瞬又笑起來,紅著眼重重拍著懷瑾哥的肩膀:「但我兒此回得中舉人,亦是大喜。」


 


「十四的經魁,咱們開朝至今也是頭一遭。」


 


我和阿娘都要開口安慰阿爹了,這時,握瑜哥的豬吼聲刺透耳膜:「王青山,王青山也中了!」


 


阿爹一怔,手狠狠抖了下。


 


握瑜哥點著紅榜:「在這呢,倒數第五個,王青山,叫我好一頓找。」


 


阿娘推著阿爹往前幾步,阿爹眯著眼瞧了又瞧,眼裡的淚一下便湧了出來:「是,是我的名字。」


 


「夫人,你瞧,你瞧!」


 


阿娘握住他的手:「是,中了!」


 


「你個S千刀的,總算是中了。」阿娘哽咽不止,「我還以為我這輩子等不到那一日了。」


 


阿爹一邊寬慰阿娘,一邊裝模作樣地板著臉:「握瑜,父親的名字是可直呼的嗎,沒大沒小。」


 


一門雙舉人,兒子還是經魁。


 


無論放在哪,都是天大的喜事。


 


人潮湧動,賀喜之人絡繹不絕。


 


高中的人聚在一處不掩喜色,互相打聽著自己的名次。


 


未中之人則一臉落寞,垂頭喪氣。


 


有些痛哭流涕,有些互相打氣鼓勵。


 


我們一家相互攜手擠出人群,此前譏笑阿娘出身的那些人還在。


 


我昂首闊步走上去,大聲問:「二哥,大哥考上了沒?」


 


握瑜哥大聲答:「考上了,是第五名經魁!」


 


「阿爹考上了沒?」


 


「也考上,是倒……」


 


那就不必說了。


 


我打斷他,笑眯眯看著那群嚼舌根的人:「多虧阿娘旺夫旺子,大哥和阿爹才都能考上。」


 


阿娘理了理自己頭發,矜傲不已:「這父子兩都中了舉人,賀喜之人怕是要踏破門檻。」


 


「我這日日要招待,老腰得累斷了,這可如何是好啊!」


 


她笑盈盈發問:「對了,你們想必個個都行善積德,不像我造了這許多S孽,家中公子可有高中,在第幾名?」


 


26


 


那些人臉都綠了。


 


然舉人與秀才已是天壤之別。


 


舉人有官身,具有外放做官的資格。


 


這些人被阿娘噎得滿臉通紅,卻不敢頂嘴半句,隻訕訕笑著:「我們哪有娘子您這樣的福氣。」


 


回去路上,阿娘精神抖擻,走路帶風。


 


別人隻要與她目光對視,甭管認識不認識,她都笑眯眯地:「我們方看完榜回來,我夫君和我兒子都中了舉。」


 


一路到家,半個城的人都已知曉了這消息。


 


此後迎來送往,、種道賀,流水一樣的恭維和數不清的禮品送進來是自不必說的。


 


尋常些的賀禮都受了,若是太貴重,阿爹都會親自登門退回,表示無功不受祿。


 


除了這些,最要緊的怕就是兩件事。


 


一是州裡的權貴人家,有些送了家裡得力的婢女,要給阿爹做妾。


 


嚇得阿爹面如土色,連連表示不敢不敢,如今一心準備來年春闱,無心女色。


 


二便是來給懷瑾哥做媒的人絡繹不絕。


 


官員家、各路富商的都有。


 


十四歲的經魁是我朝頭一遭,連陛下都挑出懷瑾哥的答卷瞧了,贊少年英才。


 


誰都覺得他往後定能在官場大放異彩,都想在此時押寶。


 


學政大人也有意將自己的嫡孫女許給懷瑾哥為妻。


 


婚姻大事並非兒戲,阿爹阿娘詢問懷瑾哥自己的意思。


 


他答:「婚姻大事本該是父母之命,但眼下我心系的唯有春闱……」


 


阿爹深有感觸:「那便先回絕了,等春闱過後再論,如今你年紀也還小。」


 


懷瑾哥點頭:「其他人倒是還好,然學政大人照拂我們良多,請阿爹明日與我一起登門致歉,謝過大人美ẗű̂₁意。」


 


阿爹點頭:「理應如此。」


 


懷瑾哥和阿爹誠意道謝,學政大人非但沒有責怪,還給禮部尚書寫了一封引薦信。


 


學政大人與禮部尚書是同窗,且連著姻親,關系親厚。


 


科考歷來都是禮部主持,這封引薦信的分量可見一般。


 


這邊阿娘初初將各路道賀的人料理完,那邊大舅便從縣裡趕了過來。


 


他帶了一馬車外祖母親手制作或是挑選的各色東西。


 


還有這幾個月來,地裡、豬肉攤的收成,以及家裡雞鴨鵝之類的處理得來的銀錢,樣樣分明。


 


阿娘拒絕:「一早便說好,這些東西都給爹娘。」


 


「爹娘還缺你這點錢?」大舅低聲道,「此番阿爹讓我快些上來,除了道賀還有一事。」


 


「你與妹夫差距懸殊,如今他要去京都春闱,你也得跟著去。阿爹說你若是不抓牢些,屆時他魚兒遊入海,怕是就……」


 


27


 


「他敢,我剁了他。」


 


大舅眼珠子一瞪:「入了京都的名利場,怕的是身不由己。阿爹和我們不都是為你打算。」


 


阿娘點頭:「大哥放心,我們一家子本也是要一起的。」


 


「這州府原也不是我們的家。」


 


春闱雖是在二月,但因路途遙遠,唯恐變故,料理完州裡的大小事務,我們一大家子便啟程了。


 


其實各地舉子入京,均可住官驛,吃住皆是朝廷開銷。


 


隻是我們一大家子拖家帶口,多有不便,且有佔便宜之嫌,是以最後決定走水路。


 


一來少顛簸,二來水路也要更快些。


 


大舅臨走時,在枕頭下留下了一包銀子,阿爹和懷瑾哥得中舉人,州裡也循慣例獎勵了銀子。


 


是以銀錢上倒不短缺。


 


我們坐的是官家大船,中艙。


 


開始兩日見兩岸青山,船行綠水,點點白帆,落霞孤鹜,少不得新奇。


 


行得四五日,便有些膩味。


 


握瑜哥更是一天到晚似是身上長滿跳蚤般不得勁。


 


這日晚間我睡前喝了兩杯水,半夜被尿意憋醒。


 


小解完預備回房繼續睡,卻見月華之下,空蕩蕩的甲板上有個瘦長的人影。


 


是她。


 


上艙住的姑娘。


 


船上屋子狹小,忍性好如懷瑾哥,一日也總要上甲板透氣幾回。


 


但這十來日,我一共就見過兩回這姑娘,每次都是她阿兄低聲勸著,她才勉強在甲板上站了站。


 


還不到半柱香,便堅持回了屋。


 


且她從頭到尾都沒有笑臉,眼睛裡一點生氣也沒有。


 


瞧兄妹二人穿著打扮,僕婦成群,此船又是行往京都,他們多半是京都大戶出身。


 


然而眼下她獨自一人,一隻腳踏在欄杆上,夜風吹得她衣裙亂飛。


 


這絕不是一個大戶淑女該有的做派。


 


我心裡咯噔一下:糟糕,她怕是要跳河。


 


我應該衝上去攔住她。


 


但轉念一想,如今甲板上空無一人,若她跳下去,我沒有拉住,後續怕是反而被誤會是我謀害了她。


 


一念至此,我輕手輕腳上到二樓。


 


守門的小廝已經睡熟,我叩門,壓低聲音:「公子快起,你妹妹不好了。」


 


屋內很快亮起油燈。


 


男子隻著一身內衫,急問:「出了何事?」


 


「令妹怕是要跳河。」


 


他立時大驚,鞋子也顧不上穿,匆匆下樓往甲板衝。


 


便見姑娘整個身子已經到了欄杆上,一隻腳邁出了欄杆外。


 


男子大驚,喊道:「昭華……」


 


他不喊還不打緊,這一喊,昭華小姐回過頭來,朝他悽然一笑:「阿兄,對不起。」


 


說罷,她身體往後,「噗通」掉入河裡。


 


男子雙眸通紅,衝上去也要往下跳。


 


我問:「你會浮水嗎?」


 


「不會。」


 


我一把拽住他:「不會你往下跳,送S嗎?」


 


我扯下船上的浮環套在自己身上,又扯出一頭繩索匆匆綁定浮環。


 


回頭朝他道:「去喚我二哥過來,他在地字第五間,莫驚動旁人,快!」


 


說罷,我縱身一躍,跳入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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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船上不覺得,下了水才知道河水湍急,下有暗流。


 


夜間光線不好,難以視物。


 


我呼喊著:「昭華姑娘,昭華姑娘……」


 


耳中聽得微弱的呼救聲。


 


我朝著那方向順流而去,遊了約莫兩丈,一把抓住了那姑娘發髻,將她從水裡拽了上來。


 


萬幸!


 


或者S過一次才知道害怕,她先是SS握住我的胳膊往下拽,待碰到浮環後,又整個人都撲在浮環上。


 


浮環被狠狠壓下去,顯然要承受我們兩人的重量有些吃力。


 


水流很急,將我們順流衝走。


 


我這才發現,大船逆流而上,而我們順流而下,我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


 


而我剛才綁浮環時很情急,並未仔細檢查繩索,想來這繩索長久無人用,日曬雨淋已然腐朽,竟從中斷裂。


 


眼看著大船的光已越來越遠,我大聲呼喊:「阿娘,大哥,二哥……」


 


「救命,救命啊……」


 


前方便有一個大湍流,旋起巨大的渦。


 


我手腳拼命用力,然而離湍流依舊越來越近。


 


難道我今日要命喪此處?


 


早知便不救她了。


 


便在這時,昭華也緩過神。


 


她苦笑一聲:「不必管我了,我本也是要S的,莫要連累了你。」


 


說著她就要松開浮環。


 


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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