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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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憐看著沈南星篤定又質詢的目光,明白自己如今就算是解釋也已經無濟於事。


 


便隻道:「沈將軍是如何發覺的?」


 


「月有盈虧,海有潮汐,血與血的味道,是不同的。」


 


「你瞞得過那些男人,可同為女子,你瞞不過我。」


 


徐憐臉色發白,不再辯解。


 


「隻求沈將軍不要將此事說出去。」


 


沈南星坐定,拉下帳帷,問:「若是要我閉口不言,你便告訴我,你為何要女扮男裝入這軍營?」


 


徐憐心頭一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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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她當初究竟為什麼會鬼迷心竅入這軍營呢?


 


陳砚秋徵兵入伍,她的嫁妝雖不多,但本可以過安穩太平的日子。


 


這樣刀尖舔血,S裡逃生的日子,本該是屬於旁人的。


 


可她還是來了。


 


究竟是為什麼?


 


帳外微風拂過蘆葦,傳來簌簌聲響。


 


徐憐想明白了。


 


大抵是因為,在這個世道沒有掌權的公主,也沒有入朝的女官。


 


更多的,是賢淑的閨秀。


 


她們或許有比之兄長更高的才華,有比之父親更貴的德行,但更顯為人知的,還是她們承繼母系的美貌。


 


所以她們便隻能像一支柔弱無依的菟絲花,委身在逼仄宅院裡,嬌嬌弱弱的絞上她們賴以為生的夫郎。


 


就像她的兩個姐姐,也像她自己。


 


她們做不了自己的「君」,便隻能做夫家的「臣」。


 


徐憐想起陳砚秋那夜的話,猶覺冷汗未幹。


 


於是答:「因為,我想做個人。」


 


「做個不從父,不從夫,隻從本心的人。」


 


這話說得沒頭沒尾,徐憐原以為沈南星不會理解。


 


可漆黑夜幕裡,對面的女子幾乎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12


 


往後的一年裡,沈南星再未尋過徐憐的晦氣。


 


兩人一同S過敵軍,也逐過狼群。


 


最興起的時候,沈南星也曾單獨在帳帷內教過徐憐S敵之道。


 


例如,從何處落刀不易卷刃,砍哪隻臂膀不會濺自己一身血。


 


徐憐學得認真,軍中的流言也愈演愈烈。


 


人人都說,徐家的小公子手段了得,不過短短數日便俘獲了沈小將軍的芳心。


 


徐憐起先覺得好笑,直到家書寄來時,她再也笑不出來了。


 


長長的一封家書裡,大半都是父親在斥責徐承不該撩撥武將世家的姑娘,後面寥寥幾行字竟罕見地提及了徐憐的名字。


 


信上說,「徐憐」與靖王有了苟且之事,被宮裡來的內監當場捉奸在了倚春樓。


 


徐憐看完家書,隻覺得頭都大了。


 


她萬萬沒想到自己的名字,有朝一日會和靖王、倚春樓出現在同一張紙上。


 


也沒想到,徐承這小兔崽子,竟然頂著自己的名頭,在外面惹出這麼大的禍事。


 


可她轉念一想,這事保不齊隻有徐家知道,等她回京後疏通一二,應當也能解開誤會。


 


卻不曾想,這謠言已經鬧到了陳砚秋面前。


 


軍中上至將軍統領,下至燒飯的火頭兵,人人都曉得陳砚秋被戴了綠帽子。


 


而給他戴綠帽子的女人,正是沈小將軍相好的親姐姐。


 


其中關系錯綜復雜,叫人欲罷不能。


 


一時之間,竟成了眾將士茶餘飯後必不可少的談資。


 


徐憐覺得丟臉至極,卻又無法辯解。


 


隻能整日忍耐著陳砚秋哀怨的目光。


 


直到半年後,我朝大破敵軍,驅逐蠻夷退居境外。


 


徐憐才終於有了返京的機會。


 


13


 


時隔三年,徐憐再見徐氏夫妻。


 


徐夫人先是撲到她臂膀上狠狠哭了一場,待到看見兒子胳膊腿俱全,這才開始唾罵。


 


「都怪那個S丫頭,否則我兒哪裡要去受這樣的罪?幸得祖宗保佑得以平安歸京,隻是我們徐家的臉面都要被她丟盡了!」


 


徐憐自然知道那個「她」是指誰。


 


但她不能問,因為此刻她就是母親口中被唾罵的那個對象。


 


徐府上下鬧了一場,直到夜幕,徐憐才終於有機會獨處。


 


她坐在書案前,將窗戶推開一條細縫,而後小心翼翼地放了支焰火。


 


一刻鍾後,沈南星壓著徐承來了。


 


他被綁得像隻螃蟹,一見徐憐,激動得險些落下淚來。


 


「三姐姐,你居然活著回來了!太好了!」


 


徐憐嘴角微抽:「我不活著回來,難道S著回來嗎?」


 


徐承訕訕:「我不是這個意思……」


 


「說吧,靖王是怎麼回事兒?」


 


徐承不說話,隻側過頭朝沈南星努了努嘴。


 


意思很明確——


 


家醜不可外揚。


 


沈南星翻了個白眼:「放心吧,你說的話就像是軍營裡那些男人撒尿的聲音一樣,我嫌髒,懶得聽。」


 


見徐憐不為所動,無法,徐承隻能開始解釋。


 


「那日我與靖王,原本隻是在倚春樓聽曲子,半途卻遇上了你婆母來尋男人,我怕被她撞見,便隻得和靖王躲進了廂房,卻沒想到,那廂房裡,還有宮裡來的王內監。」


 


徐憐一時無話,卻可以想象到那日究竟是怎樣混亂的局面。


 


徐承頂著一張同她肖似的臉,跟靖王進了軟廂,還被王內監撞見,難怪會傳出那般離譜的謠言。


 


徐憐扶額,突然想起了另一樁事。


 


「聽人說,那日靖王在倚春樓包了軟榻,你和他……」


 


「睡了?」


 


徐承思考了一瞬,那日為了躲避王氏,他無處可去,的確是同靖王在倚春樓睡了一覺。


 


於是點頭:「睡了。」


 


沈南星譏笑:「嘖嘖,睡了。」


 


燭火噼啪一聲。


 


徐憐半句話也說不出。


 


14


 


第二日,靖王來徐家拜訪。


 


徐夫人雖然平日裡奸夫淫婦罵得順嘴的很,可如今天潢貴胄驟然降臨,她也不敢罵了。


 


隻敢顫顫巍巍地奉茶。


 


連素日裡倨傲清高的徐青雲,也隻能卑微地退居次座。


 


隻可惜,任憑他們如何討好,靖王也隻是淡淡的。


 


他是來找徐憐的。


 


直到看見姐弟倆同時出現在他眼前,靖王仍是不敢相信,這世上竟有如此相像之人。


 


他圍著徐憐看了又看,嘖嘖稱奇。


 


隻可惜,徐憐不是耍戲的猴,隻略略見過禮,便坐下喝茶。


 


「王爺來尋我,可是有事?」


 


「你怎知本王是來尋你的?」


 


「若是為了尋承弟,又何必來府上?」


 


「本王是來找你父親提親的。」


 


「徐家女兒皆已出嫁,哪裡來的親事?」


 


「徐家三位小姐皆已成婚不假,可四姑娘還待字閨中呢。」


 


徐承一愣,轉頭卻隻瞧見靖王狡黠的笑。


 


徐憐也笑:「這麼說,王爺還是來尋我的。」


 


「聰明。」


 


徐承聽不懂兩人在打什麼啞謎,但聽得出事關自己,還是發問:「蕭時章,你莫不是昏頭了,我們徐家哪有什麼四姑娘?」


 


靖王搖搖頭,對徐憐嘆道:「都說雙生子總是晴缺互補,一見三姑娘如此聰慧,本王便明白你這胞弟缺的是什麼了。」


 


徐憐也不願兜圈子:「王爺今日來,怕不是來跟我敘話家常的吧?」


 


「自然。」


 


「想要我的身份?」


 


「聰明。」


 


「那我也鬥膽向王爺討一樣東西。」


 


「什麼?」


 


「我也要一個光明正大的身份。」


 


靖王皺眉:「徐家獨子的身份還不夠光明正大嗎?」


 


當然不夠。


 


她要的,是作為她自己存在的身份。


 


不是徐家獨子,也不是陳氏新婦。


 


隻是她自己。


 


「本王知道你有建功之能,所以才能在短短三年內做到千戶,但若是換個身份,你還可以嗎?」


 


「你或許瞧不起世家,但世襲的餘蔭能籠罩你餘生,惠及你的後代。隻要你應允,不論是徐氏夫妻還是旁人,都不會有人來置喙拆穿你的身份。」


 


徐憐看著靖王,忽然笑了。


 


從北疆返京的路上,她曾無數次的思考過應當如何守住自己的功勳。


 


但沒有一種辦法,是能讓她全身而退的。


 


這也似乎是在昭告著,她從前貿然從軍有多麼愚蠢。


 


但此刻,她明白了。


 


無論如何,這份功勳,她都是守不住的。


 


隻要她是個女人,那她就有把柄捏在世人手上。


 


所以歷數過她的功勳後,靖王決定,封她做男人。


 


真傲慢,真可悲。


 


靖王誘哄:「三姑娘, 當男人, 遠比當女人要來得輕松肆意, 你真的不當嗎?」


 


徐憐如夢初醒。


 


她擦了擦額角的汗,揚起一個平靜溫和的笑。


 


「不當。」


 


不當男人,也不當女人。


 


不當徐家的女兒, 也不當陳家的妻室。


 


她不願再做沈徐氏,宋徐氏, 陳徐氏,不願再讓自己鮮活的身軀沤爛在那腐朽的門楣裡。


 


往後半生, 她隻想做自己。


 


15


 


草長鶯飛,日光晴好。


 


徐憐伴著靖王走出院子。


 


徐夫人看著她散落的青絲和身上的錦袍, 忽然明白過來。


 


顧不得靖王還在一旁,便上前撕扯她:「竟然是這樣!竟然是這樣!你弟弟呢?」


 


徐憐頭一遭地, 毫不客氣地甩開衣袖。


 


唇邊是兩個極小的漩:「日後徐家可沒有男丁了,隻有女眷,徐夫人可莫要記錯了。」


 


徐青雲一滯,看著靖王不懷好意的笑, 旋即明白過來, 臉色青白。


 


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費勁心力栽培的兒子成了女兒,而棄如敝履的女兒握了長槍。


 


如此龍鳳顛倒,實是造化弄人呀!


 


念及此, 他嘴唇翕動,說不出話。


 


在一片混亂中,兩眼一翻, 昏S過去。


 


三日後, 不顧徐氏夫妻還在纏綿病榻,靖王就上門提親了。


 


求娶的自然是那位三嫁三離的三姑娘。


 


下聘那日, 滿京城的百姓都在看熱鬧。


 


「诶,你們說,這徐三姑娘究竟生得怎樣一副天仙般的面容,怎的都三嫁了還有人上趕著要啊?偏偏求娶的還是靖王殿下,那可是鳳子龍孫啊。」


 


「我看啊, 應當是那三姑娘命格太貴,這才三嫁都不得圓滿。」


 


「是了,是了,否則靖王又怎麼會巴巴地上趕著去娶一個下堂婦?想來必定是一位有福氣的姑娘。」


 


明明情況是同一種情況, 名聲也是同一個名聲。


 


可偏偏,花轎裡的人從女人變成男人後, 便換了種局面。


 


實在荒唐。


 


徐憐騎在馬上,有些發笑。


 


不知他們是如何讓徐承應下這門婚事, 也不知那和離書他們是如何弄到手的。


 


亦不知當今聖上為何會同意讓兒子有此荒唐之舉。


 


大抵是子孫太多, 放浪形骸的便不再去管,隻囫囵活著便是。


 


徐憐無暇去想。


 


從前那個玉面少將徐家公子,早已經S在了戰場了。


 


而她如今, 已然有了新的身份。


 


她給自己取名為英。


 


不要楚楚可憐, 誓要英姿勃發。


 


她勒了勒韁繩,身下的青骢馬打了個響鼻。


 


徐英想,她接到碧桃後, 還是要去投軍。


 


投在那位沈將軍門下。


 


這世上大道之寬,總不能隻讓男人來走。


 


她做不了掌權的公主,入朝的女官。


 


但可以做建功的將軍。


 


如此便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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