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宣王的人,一周前就把春山樓查了個遍。


 


樓中架構,人員底細,一個不漏。


 


今日,更是暗地從王府帶了所有食材、廚子,佔領了春山樓的後廚。


 


他們要的是,宣王的絕對安全。


我睨了一眼廚子牛三,他正一副悵然若失的模樣。


 


牛三平日裡最愛和宮裡頭的人搭腔,最大的心願就是能去御膳房當差。


 


光宗耀祖。


 


今天不能在宣王面前一展廚藝,怕是心中遺憾。


 


他偷偷拉了拉我的衣袖:「掌櫃,你內院裡不是有小廚房麼?我想去你小廚房裡,做頓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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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安慰他道:「宣王有自己的廚子。他不會吃你做的東西。」


 


他說:「我知道。但我等今天,已經等了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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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王一邊用餐,一邊連連稱贊。


 


他的演技真是爐火純青。


 


自家廚子做的飯,他怎會不知道。


 


竟也能做出一副,來民間打牙祭,與民同樂的樣子。


 


良久,他放下碗筷,讓所有人退下,隻讓我一人作陪。


 


此時,他才換上陰狠的眼神看人。


 


他問我:「你到底是誰?」


 


「春山樓掌櫃,春娘。」


 


他又問:「你和宋山是什麼關系?」


 


我回道:


 


「沒什麼關系。隻是,受宋大人恩澤的百姓多了去了,我就是其中一個。」


 


宣王大笑起來。


 


鷹隼般的眼眸裡透出讓人厭惡的狡猾。


 


「宋山,沒想到啊,真是風流。」


 


他掀開了一個箱子,拿出幾張畫,放到我的眼前。


 


畫的全都是我。


 


宋山本就畫技了得,畫中的我不僅活靈活現,更是神韻動人。


 


這些畫,他是什麼時候畫的?


 


為什麼會在宣王的手上?


 


糟糕。


 


之前是宣王抄的家,宋山的遺物和宅院,好像也都是宣王在保管。


 


這些畫,都是宋山遇到我之後畫的。


 


然後,重新出現在了宋山的遺物裡……


 


我正思忖間,手腕忽然被宣王狠狠擰了過去。


 


他眯起眼SS盯著我手指上的指環:


 


「他連父皇御賜的聖物都給了你,你還說和他沒有關系?」


 


我用力從他陰寒的掌心掙脫,告訴你又如何?


 


「宋山,是我至親至愛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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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親至愛?」


 


「原來如此。」


 


「據說,佛國聖物,刻骨的恨,刻骨的愛,可以改命。」


 


「所以,宋山S後,你是用了什麼邪術,一直在害我?」


 


宣王一字一句,回蕩在空曠的春山樓,令人毛骨悚然。


 


「自從你這邪氣的春山樓成立以來,我好像,每天都在悄悄地失去些什麼。


 


「仿佛,曾有很多人,臣服於我。


 


「但一覺醒來,我卻找不到一個可用可信之人。


 


「我是寧國未來的王。我不該是這樣的孤家寡人。」


 


你不該?


 


那誰該?


 


宋山麼?


 


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你不害他,就不會像今天這樣。


 


我忍無可忍:


 


「如果你信宋山,你們一起大勝北涼。


 


「我想,他會像當時輔佐太子一樣,輔佐你。


 


「他的終極理想,不是臣服於哪一個君王,而是太平盛世,山河無恙。


 


「皇帝讓你把宋山的字掛在書房,就是讓你能夠有一天誠心悔過。


 


「否則,你永遠都是孤家寡人。


 


「你永遠,都不配擁有宋山這樣,和你一起護佑江山的人。」


 


宣王低著頭幽幽一笑:


 


「你說話的口氣,很像宋山。」


 


「我看,與其把他的字放在我的書房。不如把你,放在我身旁,更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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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王戴著青面獠牙的面具,離開了春山樓。


 


他好像打算,從此以後,都不再戴著溫文爾雅的面具。


 


皇帝身體不濟,他登基在望。


 


他說。


 


明日就會有人來春山樓接我。


 


他要慢慢折磨我。


 


這樣一來,惡鬼宋山就別想再纏著他。


 


我在他眼皮子底下也別想興風作浪。


 


他囑咐我,別想逃。


 


否則,整個春山樓,會給我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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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猶豫,今天要不要打開窗。


 


宋山若是知道,我明天會落在宣王手裡,我怕他會做傻事。


 


我磨蹭地回到廂房。


 


眼前景象,讓我吃了一驚。


 


我的背後一陣涼,心中卻有熱氣翻滾,江南潮湿的記憶,席卷而來。


 


慶寧三十七年。


 


我拿著從宋山那裡騙來的賣身葬父錢,遊蕩去了江南。


 


途中,我遇到了一個人。


 


他教我武功,用毒,還有易容之術。


 


他說,我天生就是這塊料。


 


他怕自己S後,本領無人可傳,就先傳給了我。


 


但更重要的是,我曾救過他的命。


 


那年我發現他時,他幾乎沒有人形、渾身是傷。


 


他說,他是拼命從墳堆裡爬出來的。


 


我信。


 


我將他送到醫館。他的病不好治,藥錢也貴。


 


我隻得把從宋山那裡騙來的銀子,全部給了醫館。


 


才眼見著那身上沒有一塊好皮的人,逐漸有了人樣。


 


他不肯告訴我他的名字。他隻說,就當沒有遇見過他。


 


可是,怎麼能當沒遇見過呢?


 


正因為他教了我功夫,我走街串巷,才不用再受任何人欺負,和看任何人臉色。


 


我想喚他一聲師傅,他也不許。


 


和他分別時,他嘆了口氣。他說,他沒有那麼多錢還給我。


 


我笑著寬慰他:


 


「沒事。反正這錢放在我手上,早晚也是被吃光了。」


 


「江南的蜜汁排骨,醬鴨子,桂花年糕,糖醋魚。這些,哪有人的性命重要。」


 


我拉回了思緒,看向眼前。


 


我的八角梨花桌上,放著四道菜。


 


蜜汁排骨,醬鴨子,桂花年糕,糖醋魚。


 


還有一個鼓鼓囊囊的錢袋子。


 


牛三的話,在我耳畔響起。


 


「我等今天,已經等了很久了。」


 


我心中焦灼。


 


師傅,你竟在我眼皮底下藏了那麼久?


 


今天,你到底想做什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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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換上了夜行衣,往宣王離開的方向行去。


 


我知道,師傅今日的離開,一定和宣王有關。


 


果然不出所料,前面已經打成了一片。


 


師傅卸下了易容,不再是牛三,眼下正和一群人惡戰。


 


宣王胳膊沾血,不再文弱,叫囂著要立即SS眼前的刺客。


 


我得幫師傅。


 


之前對付倉朔時,我在他身上搜到過一種藥粉。


 


塵鳴說,這是北涼特有的火藥。


 


雖不足以炸S人,但會燃起一種煙霧,讓敵人睜不開眼睛。


 


今日刺客之事,就讓北涼人背鍋吧。


 


我將藥粉重重灑向宣王和他的護衛,一陣濃煙四起,人員亂竄。


 


我乘亂抓住了師傅,將他帶離了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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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封鎖。


 


師傅受了傷。


 


我隻能帶著他重新回到了春山樓。


 


我要給他包扎傷口,他隻是不讓,憤怒地問我為何要攔他。


 


我知道,他本可以在春山樓動手,這樣更容易行刺。


 


但是他怕連累春山樓,才卸去了牛三的裝扮,冒險在宣王回去的路上動手。


 


那四道菜,是還我的情,也是如當年一樣,告訴我,不要找他。


 


但這次,可不行。


 


我早就沒了對父母的印象。


 


江南幾個月,師傅雖面如冷雨,但卻讓我感受到了久違的慈愛。


 


我認真對他說:「師傅,宣王也是我的仇人。有仇一起報。」


 


他並不驚訝,隻是重重嘆了口氣。


 


宣王明天要帶走我的事,他也偷聽到了。


 


既是報仇,也是為了我。


 


所以他今天晚上必須動手。


 


我疑惑的是,宣王剛才讓手下的人務必立即S了他,甚至不留個活口,問問原因和同伙?


 


看來,宣王知道師傅是誰。


 


我問師傅,你到底是什麼來頭?和宣王是如何結的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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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山,宋山,快回家!


 


快點,回家!


 


我打開窗戶,去了宋山的屋子。


 


他的屋子燈火通明,卻空無一人。


 


我不知道這個通道能不能挺到他回來。


 


畢竟,宣王正在派人抓刺客,很快就會有官差上門。


 


有人一腳踢開了我的門。


 


我眼前一黑,通道消失。


 


宣王命令,全城搜捕刺客。


 


搜城的人,已經到了春山樓。


 


角角落落,凡是能躲藏的地方,都要搜。


 


無論男女,隻要是成年人,都要脫衣檢查。


 


凡是身上有新傷的,都要立即被帶回去。


 


他們最終找到了師傅。


 


師傅的手腳被鎖鏈拴住,一群人將他拖向茫茫夜色。


 


春山樓,窩藏刺客,被封。


 


所有人都要接受盤查。


 


我被隔離在自己的屋子。


 


有幾個人把守著窗戶和門,他們警告我,不要輕舉妄動。


 


我不動。


 


可我又沒犯法,我吃飯總行吧?


 


師傅的四個菜,還放在我的桌上。


 


我撕下了一個醬鴨腿,津津有味吃了起來。


 


我還要認真地吃每一道菜。


 


我要記住這些味道。


 


以後可能,再也吃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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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廂房中站著的侍衛,看著我一人,吃了整整一桌子菜。


 


笑話我,餓S鬼,等著去投胎。


 


我想,投胎的人應該是你們。


 


我沒喝酒,卻忽然一頭醉倒在了八角梨花桌上。


 


眼前模糊一片。


 


我太熟悉,這種被卷入黑洞一般,眩暈的感受了。


 


眼前的侍衛,一個個地在白光裡消失。


 


我不停地流淚。


 


我知道待我再次睜開眼,將會是嶄新的一天。


 


宋山一定是看到了我留的條子,在慶寧四十年,從春風樓帶走了牛三。


 


從此,春山樓的三年裡,將從未有過廚子牛三。


 


他不用在今晚行刺,不用被捉走和誅S。


 


他還可以早幾年,堂堂正正地找宣王報仇。


 


為自己,為家人,也為皇後和太子,沉冤得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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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雞叫後,就是破曉。


 


春山樓,一夜安寧。


 


刺客的事情就像從未發生。


 


但宣王要來接我的事,不一定那麼快改變。


 


果然,到了晌午,一群官差就到了春山樓。


 


原來宣王讓我在他身邊,是去坐牢。


 


來者說宣王昨天晚上中了毒,是我和他獨處一室時給他下的毒。


 


賊喊捉賊。


 


他自己下的毒,應該早解了。


 


皇帝之前說,不能難為我。


 


但眼下我毒害皇子,他就可以名正言順對付我。


 


這睚眦必報的性格,果然是宣王。


 


他還假裝仁慈,說寬恕我不S。


 


他要在最陰寒的S牢,終身囚禁我。


 


他說,每當他,莫名其妙感到自己正失去點什麼的時候,他就要來問問我,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還可以從我身上拿去些什麼,作為補償。


 


比如手指,比如耳朵,比如我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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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牢幽暗潮湿,一扇窗都沒有。


 


但我的指環,就是通向春天的窗口。


 


綠得耀眼,滿目生機。


 


我沒有等到宣王來取我身上任何一個部位,就聽見獄卒們竊竊私語。


 


宣王好像瘋了。


 


我心下泰然。


 


什麼是好像?


 


他肯定是瘋了。


 


那日獨處一室,他給自己下毒,用來日後冤枉我,這我沒想到。


 


但他也不會想到,我確實給他下了毒。


 


這睚眦必報的性格,我也不遑多讓。


 


就算是宋山最終沒能逃過慶寧四十年的S劫,我也不會讓宣王好過。


 


宣王是個瘋子。


 


淨安是個和尚。


 


兩個兒子,皇帝無論怎麼選,都會選後者。


 


所以,就算最終我還是無法帶宋山走出S亡的囚籠,我也要為他的S復仇。


 


讓宣王陪葬。


 


而此時此刻,我還要謝謝他。


 


我給皇子下毒,是他自己親口赦免了我的S罪。


 


我的心雀躍得猶如飛鳥。


 


我要在這四角一方的籠子裡靜待花開。


 


撲向,我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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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S牢睡了幾個晚上,一覺醒來,已經回到了春山樓。


 


陽光耀眼,仿佛我隻是睡了個懶覺,宣王和S牢都是過眼一夢。


 


我推開了窗戶,是旖旎的春色。


 


還有頭發亂成鳥窩的宋山。


 


我們望向彼此,情深一笑。


 


宋山說他看到了我的條子,找到了牛三。


 


牛三卸掉了易容,竟和當年行刺皇帝的醫仙,長得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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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刺枉S的醫仙,是我師傅的孪生哥哥。


 


醫仙以醫術高超為生。


 


而我師傅,隻喜歡一些旁門。比如易容和用毒,比如氣功和做飯。


 


因此,他從小就離家遠遊了。


 


皇後找到了醫仙去給皇帝治病。


 


宣王卻暗地以一家老幼之命威脅醫仙,讓他假裝行刺。


 


醫仙隻得聽從,S於韓充的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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