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掛了電話，我跟周焰聊起顧晗的事，周焰聽完，囑咐我抽空去趟顧晗家陪陪她。

 

現在算起來，當時大春已經去世一年多，但周焰瞞著我，所以我並不知道。

 

好不容易等到周末，我喊上蔣笑，一起去了顧晗家，保姆卻說主人不在，都去參加葬禮了。

 

「葬禮？誰的葬禮！」

 

「太太的葬禮。」

 

這是顧晗跟她丈夫的家，太太是誰，不言而喻。

 

可我們都不相信，蔣笑拽著保姆不松手，要她說清楚太太是誰。

 

「太太就是先生的妻子，我不知道她叫什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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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晗S了，連個名字都不配擁有。

 

她在一個孤獨的夜晚，割破了自己的手腕。

 

我跟蔣笑衝到葬禮現場，卻被門口的保鏢攔住，說我們沒有入場資格。

 

我們去送朋友最後一程，卻被告知沒有資格。

 

蔣笑滿臉淚，額前碎發遮住猩紅雙目，抄起門口擺放著的花圈往幾名保鏢身上砸去。

 

我愣在原地，看向不遠處的葬禮現場，一群人站在遺像前低聲交談，不知是在聊公司明天的股票還是下一季度的規劃，顧晗連S都不能影響家族利益。

 

我分不清哪位是顧晗的丈夫，那些人，看起來都沒有悲傷。

 

黑白照片裡的顧晗依舊很美，笑著看這些親朋拙劣的表演，周圍一簇簇白玫瑰異常刺目。

 

我皺起眉頭，鼻子抑制不住酸意，終於哭出來，怒吼著向前衝。

 

「顧晗不喜歡白玫瑰……

 

「她喜歡的是紫羅蘭！」

 

我想，顧晗在天上肯定不會埋怨我跟蔣笑鬧翻了她的葬禮。

 

她知道的，我們隻是擔心她看不見我們兩個，所以才把動靜鬧得大了一點。

 

被警察帶走的時候，蔣笑靠在我肩上，說：「我才不要跟男人扯上關系，顧晗的兩個男人，不管愛不愛她，都沒有保護好她。」

 

我裝作不經意揉了揉眼角，帶走兩滴淚，跟著附和：「是啊，男人都靠不住。」

 

直到被周焰從警局接走，我都還在恍惚，我不敢問他，他能不能讓我依靠。

 

19

 

現在老了再想想，那時周焰前一天晚上求婚，第二天早上拉著我去扯證，下午就趕飛機出國，怎麼看也不像是值得依靠的樣子。

 

我遞上一杯溫水，試探著問：「你說，如果重來一次，大春和顧晗會不會有新的選擇？」

 

周焰依舊看著窗外，陽光傾灑，花白的發被照得耀眼。

 

絲絲縷縷的白發像黑發中的新生。

 

「我不知道他們會不會有新的選擇，但我想做出我的選擇。

 

「大春對顧晗是真愛，我對阿青也是。

 

「我們隻是選擇不同，但愛意的赤誠都是真。

 

「大春怕顧晗受委屈，所以放她離開，我也怕阿青受委屈，所以想將她佔有。

 

「我不敢去評判哪一種愛會更高尚，因為所有愛都是自私的。」

 

愛是自私的。

 

大春放顧晗離開，是因為他愛她，所以不想讓自己成為她富貴人生的拖累，但他沒想過顧晗願不願意。

 

顧晗抑鬱割腕，也是因為她愛他，所以接受不了沒有他的生活，但她沒想過大春是最希望她能幸福的人。

 

他們自私地愛著，像交錯的線，越走越遠。

 

現在周焰對我說，他也是自私的，所以才急著結婚，要把我牢牢綁住。

 

一萬多公裡的相隔，讓他害怕，讓他擔憂，隻有一紙證書能給他一縷心安。

 

結婚幾十年，他也曾說過要補辦婚禮，但早些年雙方父母相處並不融洽，後來年紀大了，就更不想折騰。

 

隻是心裡永遠會有這樣一根刺，時不時發炎流膿，攪得人寢食難安。

 

對，還是生氣，不能聽他花言巧語。

 

我扯著周焰的肩頭，把他的腦袋掰過來，嚴肅地問：「那以後如果你倆吵架，她埋怨你怎麼辦？」

 

周焰像是被問住了，眼睛眨巴好幾下，才回道：「還能怎麼辦，確是我虧欠了她，那我就立正挨打嘛！」

 

我也是被他這回答驚住，好半天沒反應過來。

 

他擰著脖子掙脫我的束縛，腳步蹣跚，嘴裡小聲嘀咕。

 

「不然怎麼辦，她總不能不要我……」

 

周焰這廝是吃準了我。

 

以前吵過許多次，不管起因是什麼，也不管誰對誰錯，我在最後都蠻橫地歸結為他不夠愛我，連結婚領證這等大事都做得草率。

 

每次，周焰都是默默聽著，表情憋屈，悶頭生氣，從未回嘴。

 

我恍惚間總覺得是不是我欺負了他，心裡絲絲內疚。

 

現在想想，這是他該的。

 

嗯，沒錯。

 

20

 

周焰噠噠噠去了又回，手裡多了一瓶可樂，還順便把我端過來的溫水推開。

 

由於周焰生病前限制我的糖分攝入，所以家裡很少囤飲料甜食，他現在拿的可樂是給女兒周悅準備的，今天是父母的金婚紀念日，她會來探望。

 

「蘇姨，你年紀大，得喝熱水，我們年輕人都喝冰可樂，cola！」

 

邊說邊擰瓶蓋，以為自己多年輕呢。

 

我上前一把搶下。

 

「你，不準喝。」

 

「為什麼？」

 

「我拿自己錢買的，你媽給的生活費裡沒有買飲料的錢。」

 

「……」

 

對了，他媽。

 

還有我媽。

 

古時成親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兩樣我跟周焰一樣都沒有。

 

我的戶口在學校，周焰的戶口落在我們現在住著的這套三居裡。我們當年倉促領證並沒有提前跟我媽說，周焰更是連他家門都沒進。

 

偷偷領證，很瘋狂。

 

所以在婚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我媽生氣，婆家也不待見。

 

我跟周焰的婚姻本就是我們兩個人自私的決定，不能要求他們立馬送上祝福。

 

後來隨著年紀的增加，自己成了家長，也更加理解當時父母的心痛。

 

我清了清嗓子，做出一派大人模樣，語重心長地勸誡。

 

「周焰啊，你這就打算偷摸結婚，怎麼跟雙方父母交代？他們會傷心的。」

 

周焰聽完，思考許久，可憐問道：「蘇姨，這可樂我讓給你喝，要不，你教教我怎麼當個好女婿，怎麼討好丈母娘吧？」

 

「呃……你也知道你罪大惡極哈。」

 

周焰扒拉一把頭發，有些煩躁。

 

「蘇姨，你不知道，我從小調皮，阿青媽媽，也就是趙阿姨，她是看著我長大的。

 

「我小時候偷跑出家玩滑板，爬樹掏鳥窩，考試不及格，反正糗事一籮筐，她全知道！

 

「阿青還是小娃娃的時候，趙阿姨看見我就抱著阿青躲開，跟見了瘟神似的。

 

「後來阿青大一點了，總讓我偷偷帶她出去玩，可她又藏不住話，每次出去玩回來都被她媽發現，連帶著我也被發現。

 

「總之啊，趙阿姨本就對我印象一般，現在我要帶阿青偷偷領證，就更完蛋了。」

 

我想想，他說得也對，可我媽畢竟已經接受我們倆在一起了。

 

而且周焰在畢業回國後，立馬負荊請罪承認錯誤，我媽雖生氣，但終歸事情並沒有鬧得太難看，後來的相處也算融洽。

 

隨即安慰他道：「你也不要太悲觀，之前承認關系的時候，不是聊得挺好的嗎？」

 

周焰嘆息，灌下一口可樂。

 

「說起這事兒，是四年前，阿青不知道。

 

「那天趙阿姨知道我跟阿青好了，很生氣，還動手打了阿青。

 

「後來，趙阿姨把阿青支走，隻留我在屋裡。

 

「她跟我說了許多，一句句都是她對阿青的愛，我明白，阿青是她的全部。

 

「我也說了許多，從小時候說到長大成人，我原也不知我的記憶裡竟全是阿青。

 

「我說，阿青同樣也是我的全部。

 

「我知道趙阿姨的顧慮，她怕我富家子弟紈绔，不能一心一意對阿青，也怕現在兩家經濟懸殊，我會受周家束縛，不能自由選擇自己的婚姻。

 

「所以我留給趙阿姨一張銀行卡，裡面是我自己賺的所有錢。

 

「我說，我要靠自己的努力娶阿青，哪怕不用周家一分錢，我也能讓她過上好日子。

 

「我會用我的全部去守護她。」

 

這是當年周焰對我媽的承諾，換來了我們「試一試」的機會。

 

21

 

在婚後第二年，周焰畢業回國創業，我們也在準備買房，我媽把這張銀行卡還了回來。

 

當時我還納悶我媽為什麼說是「還」，原來是這樣。

 

她在乎的從來不是錢，而是這份錢所承載著的情誼與責任。

 

一個母親，她沒辦法在短時間內看透面前這個男人是不是真的愛她的女兒，隻能通過物質層面。

 

如果一個男人，連錢都不舍得付出，他要怎麼去表現他的愛呢？

 

畢竟，愛比錢，可貴重多了。

 

我很感謝，我有一個這麼好的媽媽。

 

我媽叫趙清野，是上世紀地主家的小姐。

 

當時，能嫁給我爸也算是有福氣的。

 

可我覺得，我爸能娶到我媽才是他的福氣。

 

我媽不僅長得美，還讀過書，有知識，而我爸就是糙漢子一個，我媽說他唯一的優點是聽老婆話。

 

兩人婦唱夫隨，乘著改革開放的春風賺到了第一桶金。往後幾年，開了公司，住進別墅，生意越做越大，日子越過越好。

 

後來，我出生了，媽媽不再插手公司的事，全職照顧家庭。

 

關於父母輩的愛情，我並不怎麼清楚，也許有過但淡了，也或許根本沒有。

 

反正從我記事起，他們並不相愛，我爸也並不聽我媽的話，他們甚至都很少聊天，而我媽好像也不在乎。

 

我爸總是很忙，我媽也不會過問，兩人從不過任何節日，情人節、結婚紀念日這些，都沒有。

 

可他偏偏又對我很好，從不缺席我的每個生日，看起來是個慈祥的父親，所以我一直覺得我有一個幸福的家庭。

 

直到我十歲那年，偷偷跟在周焰後面跑出門玩，發現了一個秘密。

 

周焰當時嫌我麻煩，不想帶我，自己騎車一溜煙跑了。

 

我偷偷騎車跟在他後面，可沒拐幾個路口就跟丟了，我騎著車在十字路口尋覓他的蹤跡，不承想一扭頭看見了我爸。

 

在紅燈的間隙，我爸正跟副駕上的妙齡女子擁吻。

 

我認識那輛轎車，後視鏡上的兔子掛件是我親手系上的。

 

雖然當時年紀小，但也明白這代表著什麼。

 

怪不得，怪不得爸爸很少回家，怪不得爸媽很少聊天，怪不得我感覺他們並不相愛。

 

原來，他們真的不相愛。

 

紅燈變綠，我爸的車駛遠。

 

我的視線變得模糊，慌亂中被一輛面包車撞飛。

 

也因為這次車禍，我休學一年，我媽整日陪著我、照顧我。

 

有無數次我想告訴她真相，可我又怕她傷心，也怕因此失去起碼看上去還算美滿的家庭。

 

我既自私又懦弱。

 

所以我沒有戳破我爸出軌的事實，但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多的跡象表明我媽對於她的婚姻狀況早已知曉，隻是兩人都為了表面的家庭和睦而做戲。

 

22

 

我們一家人的虛假幸福一直持續到公司破產，是真正的家破人亡。

 

可哪怕是在那樣艱難的時候，我媽也從未想過拋棄我爸，那個早已背叛她的男人。

 

記得在我爸跳河後，我媽神情呆滯，滿身的悲傷氣息遮掩不住。

 

她摟著嗚咽的我，呢喃著：「青青啊，怎麼辦，你沒有爸爸了……」

 

她的第一反應不是她沒有丈夫了，而是她的女兒沒有父親了。

 

可能對她來說，她的丈夫早就在以前每個背叛家庭的日夜裡消失了。

 

年幼的我很困惑，為什麼兩個不再相愛的人會默契又堅決地扮演著「家人」。

 

直到高考結束，我才敢小心翼翼問出口。

 

「青青，這些事本不該讓你知道，這是爸爸媽媽的錯，跟你沒有關系。

 

「很久以前，是你爸爸追求的我，而我並不愛他，但女人總會在日復一日的相處中淪陷，所以我們結婚了。

 

「婚後我們有過一段甜蜜的日子，那時候苦也是甜，後來又有了你，我覺得我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可男人的愛啊，總是很短暫。

 

「我無數次想過離開，但看著年幼的你，那麼小一個，舍不得啊！

 

「舍不得讓個小娃娃沒了爹，想著等再長大一點吧，孩子需要一個完整的家庭。

 

「沒承想，這一等就是十幾年。

 

「也許這是老一輩的腐朽觀念，一輩子都為了旁人活。

 

「至於你爸，時間久了，被愛情背叛的傷痛總會被衝淡，變得麻木，終究是相識幾十年，他出事，我還是會難過。

 

「你也不要去怪他，他雖不是個好丈夫，但確實是個好父親，我們大人的事不該影響到你。

 

「我們青青是個有爸爸媽媽愛的好孩子。」

 

媽媽眼神飄忽，閃著淚光。

 

「所以我一點都不後悔，我的女兒有幸福的家。

 

「隻是這樣的日子太苦了，我希望你的人生能為自己活，隨心所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