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周焰是個好孩子，你不要因為大人的事去怪他。

 

「但他隻能是哥哥，最好連哥哥也不是，就當個陌生人。」

 

那時候我還傻傻的，看不透以後的羈絆，但媽媽是過來人，她敏銳地預判，卻又讓我學會寬容。

 

可我還是不聽話，報了京北大學，也再次見到周焰。

 

京大校草周焰說要追我的事傳遍校園，顧晗悄悄問我是怎麼想的。

 

「沒怎麼想，人家是高富帥，我是醜小鴨，不可能的。」

 

「怎麼沒可能啊？我還是白富美，大春那個醜小鴨也沒說過我們不可能啊！」

 

我看著顧晗嘆了口氣，她不知道王朋春是承擔了多少壓力才跟她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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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笑拍拍我肩膀：「男人是浮雲，管他是不是高富帥，咱們青青長得美，還看不上呢！」

 

當初選擇京北大學，我雖是存了私心，卻也隻是想來看看他念書的地方，隻要再過一年他畢業了，我們就再不會有交集。

 

可世界太小，我剛入學沒多久就被他發現了。

 

世界又好大，在以後的許多年裡我們都在感慨。

 

10

 

我看著周焰垂下的眼眸，想問問他，在我不告而別的那三年裡，他是怎麼過的。

 

在我們彼此生命裡，唯一空白的那三年。

 

話還沒問出口，周焰卻皺著眉抬頭，劈手把我的勺子搶走。

 

「怎麼點了兩碗，說了年紀大了要控糖，隻準點一碗！」

 

周焰清醒的時候不多，偏要在套話的關鍵時刻。

 

我撇撇嘴，真掃興。

 

「嘖，說你你又不高興，我不管著點兒哪行啊！」

 

我翻個白眼，以前沒少為我吃糖的事兒吵，今天這廝還訓上了。

 

周焰見我不理他，語氣軟下來。

 

「這糖水啊太甜，要不等下去買塊梅花糕解解饞？讓吳家小子少放糖。」

 

老吳家的梅花糕店已經傳到了孫子輩，還僱起幾個伙計，但周焰非說伙計做的不行，不是以前的味兒，每次都得把當老板的小吳薅出來親自做。

 

我估摸著要是地府有電話，他能打電話把老吳喊上來給他做糕。

 

周焰從小吳手裡接過糕，笑呵呵地往我嘴邊遞。

 

「哎呀，你這一輩子就喜歡這口兒，我看等以後我也走了，到地府裡第一件事兒就是去找老吳。」

 

我抬手啪的一下拍落梅花糕，扭頭就走。

 

S老頭子，天天就知道說胡話。

 

可走著走著，卻被風迷了眼睛。

 

這人也真是的，都多大歲數了，還跟小時候一樣，喜歡幹些拿毛毛蟲嚇哭我的事。

 

走了幾十米，我見周焰沒跟上，心慌了，急忙調頭往回趕。

 

他現在是病人，我怎麼能丟下他先走呢？

 

他的腦子時好時壞，要是被人騙了怎麼辦？被人撞倒了怎麼辦？被人……

 

我越想越急，步子越走越快，連呼吸也急促。

 

定睛卻看到周焰蹲在地上，對著塊梅花糕不知所措。

 

人沒事就好，我走過去拿腳尖輕碰他的腳。

 

「走了，回家。」

 

周焰抬頭，愣愣站起，有些不知所措：「是我不對，我不該說那種話惹你難過。」

 

我牽起周焰的手慢慢走，笑得很滿足：「你這輩子啊，惹我難過的事一籮筐，有時候真想把你扔了，可真扔了吧，又怕被旁人撿了去……」

 

11

 

說起「旁人」，我跟周焰的五十年裡，還真有這麼一個旁人。

 

那是在周焰大張旗鼓追我的第三個月，周家給他安排了個門當戶對的聯姻對象，陳氏地產千金陳艾佳。

 

我在水房搓衣服，顧晗一直在我旁邊叭叭。

 

「喂，你聽見沒啊，人周焰要聯姻了哎！

 

「那個陳艾佳我見過，超級大小姐，常青藤畢業，人還超美。

 

「姐妹，欲擒故縱不是這麼玩兒的，你該有危機感啊！

 

「別洗了別洗了……」

 

顧晗把我的衣服連盆端走，我不得已舉著帶肥皂泡的手正面回答她的問題。

 

「周焰是富家闊少，陳艾佳是豪門千金，般配。」

 

「不是吧，你認真的？」

 

「好了，你回去告訴大春，我真這麼想的。」

 

我擠開顧晗，低頭繼續搓衣服，心裡止不住地酸楚，卻又不得不安慰自己，本就該這樣，早晚會有這一天。

 

周焰在聯姻傳言後就「消失」了，接連一個月，他再也沒出現在我宿舍樓下送早餐，也不會盯著我的課表堵在教室門口，他甚至都不來學校了。

 

同學們都在傳，周焰有了富家千金做新歡，自然就不要我這個醜小鴨。

 

我要打三份工，沒空去理會。

 

況且，我是醜小鴨，是事實。

 

隻是在咖啡店上晚班的時候，會不自覺看向角落的位置。

 

周焰說，女孩子晚上一個人走夜路不安全，所以每一個夜班他都會坐在那裡等我下班，送我回宿舍，然後自己再折回校外的公寓。

 

他從未勸過我不要浪費時間去打工賺這幾十塊，也從未因為自己有錢而看不起我，更沒有想過施舍我。

 

他一直在以自己的方式呵護我，小心翼翼。

 

送走最後一桌客人，我習慣性地看向角落，周焰坐在那裡對我笑。

 

我以為自己看錯了，揉了揉眼，他笑著朝我走近，然後一把將我抱住。

 

窗外飄雪，他的臉冰涼，衣服也有些髒。

 

「哥，你怎麼這麼冷，沒開車嗎？」

 

周焰摸摸我的腦袋，吸了下鼻涕：「車壞了，拿去修，今天你得自己坐公交了。」

 

說著又從自己兜裡掏出一個小靈通，熟練地按了一串數字。

 

「我的新手機號，存起來。」

 

我的手機在櫃臺震動：「你……你怎麼用起老年機了？」

 

周焰卻不理我，轉身去櫃臺收拾起我的東西：「走吧，送你去車站。」

 

晚上的公車很慢，我隔著車窗看向在站臺揮手的周焰，很高，很帥，但不能是我的。

 

在這一個月裡，他每天都在用他那部小靈通給我發信息，我隻公式化地回復。

 

「好的哥。」

 

「謝謝哥。」

 

「知道了，哥。」

 

「放心吧，哥。」

 

那個時候的我覺得，說多了就扯不清了，牽掛就多了。

 

但很快我就明白，牽掛這種東西，不是拒絕就能割舍的。

 

12

 

又有新的傳言說，周焰消失這麼久，是因為出車禍，人躺在病床上呢！

 

蔣笑說完，我遲疑了一下，因為周焰已經三天沒有給我發信息了。

 

糾結一晚，我給周焰的老年機撥去一個電話，但是沒人接。

 

也許在忙。

 

可他連短信也沒回，以前從未這樣過。

 

周焰失聯的第七天，我想去周家老宅看看。

 

從學校過去要轉三班公交，下車後再走半小時。

 

小區門衛認識我，正猶豫要不要給我開門，卻被一輛邁巴赫打斷。

 

車窗降下，是一張精致的臉。

 

「蘇卉青是嗎？上車吧。

 

「你已經搬出這裡了，他放你進去是失職，會被處罰，甚至丟掉這份工作。

 

「上車，我可以帶你進去。」

 

我遲疑幾秒，還是上了車，這是我跟陳艾佳的第一次見面。

 

「我知道你是來找周焰的，但他不在家。

 

「他在醫院，上周從家裡跳下來把腿摔斷了。

 

「你別急，才三樓，S不了。」

 

我的所有情緒都被看破，隻能猛掐手心讓自己冷靜。

 

「他怎麼會……跳樓？」

 

陳艾佳嘴角輕勾，像是猜到我會這麼問。

 

「你關心他？你在以什麼身份關心他？

 

「兄妹？

 

「蘇卉青，你看著我，你真的隻拿他當哥哥嗎？」

 

我眼神慌亂，微張著嘴喘息，也在心裡問自己：真的，隻是哥哥……嗎？

 

陳艾佳笑得更明顯，語氣張揚。

 

「我剛從國外回來，本來對周焰沒什麼興趣，都是長輩們的安排，可沒想到他是個情種，反倒有點意思。

 

「蘇卉青，不管你怎麼想的，我現在通知你，我看上周焰了。

 

「好了，我到家了，你自己走吧。」

 

邁巴赫緩緩停在周家門口，陳艾佳住在周家嗎？

 

不對，她住隔壁，我以前的家。

 

陳家買下了我家以前的房子，周焰身旁的人也不再是我。

 

我忘了那天我是怎麼回的學校，隻記得當時的慌亂。

 

陳艾佳太優秀，她才是與周焰般配的人。

 

直到今天，我都是這麼認為的。

 

13

 

周焰聯姻對象的傳聞是真的，他試圖反抗卻被父母關在家裡，沒收所有通信設備和銀行卡，隻能跳樓跑出來去咖啡店找我，用身上僅有的三百塊錢現金買了老年機和電話卡，送我上公交後便被保鏢抓回家。

 

可能是我冷淡的回復引得他不安，又想跳樓跑出來見我一面，可這次沒上一回幸運，他摔斷了一條腿，手機也摔落在花園裡，直到他出院回家休養才又撿回手機與我取得聯系。

 

經此一鬧，周家父母不敢再將周焰關在家裡，他們總歸是愛孩子的。

 

周焰用一條腿，換得了短暫的自由。

 

他的腿傷歇了兩個月，直到第二年下學期開學，我才又在學校見到他。

 

在這之前，我們已經在一起了。

 

也許人總要在即將失去時才突覺珍惜，那時候懦弱的我需要一點「刺激」才能直面內心。

 

陳艾佳的出現是催化劑。

 

下學期開學第一晚，周焰組局宣布我們的關系，顧晗和蔣笑專心撸串，頭都不抬，大春則驚掉了下巴。

 

「什麼？！你倆好了？什麼時候的事兒？」

 

「哎，你們瞞挺深啊！」

 

「晗晗，你什麼時候知道的？怎麼不告訴我……」

 

顧晗伸手捂住大春的嘴，免得引起周圍人側目。

 

「噓！隻有你不知道，你個呆子！」

 

蔣笑一邊吃一邊搖頭，她表示隻想幹飯，不想參與任何情侶事故。

 

我跟周焰在一起後，學校裡的傳言又變了，說校草周焰不愛千金，愛草根，氣得顧晗和蔣笑在校園表白牆上瘋狂 diss。

 

我依舊每日忙著上課和打工，沒空理會這些鬧劇。

 

周焰即將畢業，我問他畢業後想做什麼。

 

「想跟你結婚。」

 

「你正經點。」

 

「真的啊，不過我還沒準備好，我要給你全世界最浪漫的求婚！」

 

「周焰，我問的是事業規劃。」

 

「想知道？叫聲哥來聽聽。」

 

自從在一起後，我輕易不會叫周焰「哥」，除非某些特殊情況。

 

惡趣味，我撇下他的胳膊轉身就走，周焰忙不迭追上。

 

「告訴你告訴你，我想創業。

 

「我想開發一個智能陪伴機器人項目，那樣就可以做一個『我』去陪著你。

 

「它長著我的模樣，發出我的聲音，了解我們之間的故事。

 

「哪怕有一天，我老了，病了，S了，都還有另一個『我』在替我照顧你。」

 

那時候我以為周焰在痴人說夢，或是討我開心，沒料到科技發展得迅猛，也低估了周焰愛我的程度。

 

14

 

我與周焰度過了最甜蜜的幾個月，直到他大學畢業前夕，周焰的母親找到了我。

 

晚上，咖啡店裡隻有兩三桌客人，宋阿姨推門而入的時候，我有一些恍惚。

 

上次見她時，我家還沒破產，她跟我媽算是「太太圈」裡的好姐妹，她會溫柔地邀請我去家裡吃小蛋糕。

 

今時不同往日，我彎腰問候：「您好，請問需要點些什麼？」

 

「青青，幾年不見，變成大姑娘了，過來陪宋阿姨聊聊天吧。」

 

宋阿姨還是笑得很溫柔，看不出年紀，而短短幾年時間，我媽已經被生活磋磨出許多皺紋。

 

「青青，你跟阿焰的事，阿姨是知道的。」

 

我坐在沙發上埋著頭，手指在桌面的遮掩下不安地攪動，這一天終於還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