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焰病了,記憶不知道會回到哪個年紀。
我最怕聽到他問:「你是誰啊?」
我在 24 歲嫁給周焰,日子一過就是五十年。
曾經年少,我們也有愛情。
年紀大了,愛情會變成親情。
可有些痛,像一根刺,扎在心裡生了根。
金婚五十年這天,我小心翼翼地問他:「蘇卉青……是誰啊?」
女兒周悅卻推門而入,說:「媽,該吃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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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周焰生病是在八年前,起先隻是經常忘事兒,誰都沒在意。
六七十歲的老頭兒,記性不好多正常。
後來有一天,他出門去買梅花糕,卻連回家的路都忘了。
我愛吃梅花糕,和平路西頭那家,周焰去過無數次,離家不過兩條街。
可他竟迷路了。
被警察同志送回來的時候,周焰耷拉著腦袋,手裡捏著已經涼透的梅花糕,徑直坐到窗前的椅子上悶頭生氣,任我怎麼喊他也不理。
周焰出門前,我們剛吵一架,可能是人老了,沒事幹,老頭老太天天闲得隻剩吵架。
明明已經在一起過了幾十年的兩個人,從青蔥到中年,再到白頭,我們一起吃過苦,挨過痛,現在日子總算熬出頭了,卻不想過下去了。
生活的瑣事把所有感情都磨平,以前那麼多年的委屈,好像一根扎在心頭的刺,時間越久越痛,直到一天都不能忍受。
我看著他單薄瘦削的背影,還真是老了,成小老頭了,肩膀一聳一聳,竟悄悄抹起了眼淚。
周焰從不在我面前哭的,從來都是他給我擦眼淚鼻涕泡。
想了想,我還是把離婚協議書悄悄塞進抽屜裡,得找個他心情好的時候,免得又吵架。
可還沒等到那天,周焰就暈倒了。
我也老了啊,撐不住他要倒下的肩頭,一把老骨頭把我的眼淚砸了滿臉。
我慌慌張張地打電話,三個數字按了好幾遍才撥出去。
救護車嗡鳴一路,我的心也跟著忐忑了一路。
醫生說是阿爾茨海默病,無法治愈。
他會慢慢忘記,忘記所有人,忘記所有事,也忘記我。
我們會變成陌生人。
天S的渣老頭,好狠的心吶,跟了你幾十年,最後還要把我給忘了……
女兒周悅接到消息趕回來,攬著我的肩頭安慰。
「媽,你別太傷心,你還有我。」
傷心?
我快要恨S他了,糟老頭子,臨了了搞這麼一出,成心不讓我安生地走。
可我的生命裡全是你,不管好的、壞的,都是你。
現在你病了,我要怎麼舍得拋下你……
出院回家後,我偷偷把離婚協議書丟了出去。
罷了,半截身子埋進土,湊合湊合一輩子就這麼過去了。
那一年,他 68 歲。
2
八年來,周焰的病情越來越嚴重,記憶混亂,每天睡醒不知道會回到哪個年紀。
我最怕聽到他一覺醒來,睜著倆大眼睛問:「你是誰啊?」
剛開始的時候,氣得我頭上花白的發都哆嗦,隻能顫巍巍地叉著腰,一遍遍地憤憤回他。
「我還能是誰,我是你老婆。」
「昨天已經說過了,我是你老伴兒!」
「什麼?不相信!拿著結婚證自己看去吧!」
「哦,不信拉倒。」
「別問了,再問我就是你老娘。」
……
後來時間長了也就習慣了,再者,我跟個病人較什麼勁呢?
他也不想這樣,他隻是生病了,他沒辦法。
以前周焰好好的時候,我們經常吵架,不是為這個,就是為那個,甚至幾十年前的事都能翻出來吵一吵。
現在他病了,反倒是不吵了。
好在他還活著,能跟我就個伴兒,陪我說說話,讓我知道我不是一個人。
這不,雖然醒得比往常晚了點,可該來的還是會來,像固定播放的電視節目。
「你是誰啊?」
今天是我跟周焰結婚五十周年,金婚紀念日,我突然想逗逗他。
「你覺得我是誰啊?」
周焰撓撓頭,又看我幾眼:「我猜你可能是我家保姆,就是老了點,我媽挑人的時候心也忒大了,您得六十了吧,還能幹活嗎?」
嘿,這小老頭,說得倒也沒錯,伺候了他這麼些年,可不就是保姆嗎?
「我幹不動了,你來幫幫我啊。」
「那不成,我還得去學校呢!」
哦,這是以為自己還在學生時代呢。
「你今年幾歲了?上什麼學啊?」
我逗得起勁,看著周焰花白的頭發笑彎了眼。
「你笑什麼!我說真的,今天有聯誼會,我們院跟文學院組織的,我得趕緊出門。」
我跟周焰是大學校友,我大一,他大四,我們在一場學院聯誼會上相遇。
「哎,我昨天晚上買的東西呢?明明放衣服口袋裡了,怎麼找不到了……」
周焰趿拉著拖鞋在客廳急得團團轉,衣服口袋都被翻出來耷拉在外面,像雨天打湿的高粱穗。
我走上前熟練地將口袋塞回衣服裡,又按住他亂翻的手,輕聲問:「要找什麼東西?」
「絲帶,青色,我昨天剛買的!」
我眼神一滯,轉身走進臥室,從抽屜最下層抽出一個物件,舉到他面前。
「是這個嗎?」
3
機電學院和文學院是男女生數量的兩個極端,一個男生多,一個女生多,京北大學也不例外。
意念派呼喚上天,要是兩個學院能中和一下就好了。
實幹派廣發邀請函,本周六晚,大學生活動中心舉辦聯誼會。
我是文學院大一新生,家裡條件不好,對這種社交活動不感興趣,隻想課餘時間能多打幾份工。
「哎呀,卉青,你就去嘛,聽說還有互贈禮物環節呢。
「悄悄告訴你,我男朋友是機電學院的,他說他們宿舍有個大帥哥也去呢!」
室友顧晗家境富裕,性格嬌俏,喜歡紫色,床單、被罩、窗簾全是淡淡的紫,連窗臺上養的花也是紫羅蘭。
「喲,兩個人說什麼悄悄話呢?」說話的是蔣笑,一頭利落短發,笑得明媚。
顧晗放下手裡的紫羅蘭,爽朗回應:「咱仨一起去,去看帥哥!」
聯誼會上燈光閃耀,男男女女光鮮亮麗。
顧晗去找她男朋友,蔣笑在舞池散發魅力,我端了一杯橙汁坐在角落發呆。
自從家裡破產,我已經好久沒有來過這種場合了。
高一那年,父親被人騙了很多錢,公司破產倒閉,還欠下許多外債,我在一夜之間從富家千金變成老賴之女。
不得已,我們一家搬出了大別墅,我也從費用高昂的私立學校轉學去了鎮上,賣掉房子和所有值錢的東西,總算把債還完,我爸卻從橋上一躍而下,跳河自盡了。
一場災禍,家破人亡,隻剩我跟媽媽相依為命。
媽媽身體不好,隻能接些縫補的針線活,可哪怕日子再難,也還是五塊十塊地把我供上了大學。
我知道家裡條件不好,每一分錢都不能浪費,吃得素一點,衣服破一點,都沒關系的,我還能去打工賺錢,日子總會變好的。
「蘇卉青,走,別坐著,一起跳舞去啊!」
蔣笑過來拉我,我剛想搖頭拒絕,卻被人打斷。
「喲,穿這麼破還跳舞呢,也不怕髒了舞池!」
是,這件白襯衫的袖口早就磨破了,藍色牛仔裙也因為穿洗太多次而發白,我低下頭悄悄把袖口破損的地方挽起,可褪色的裙子卻怎麼遮也遮不住。
今晚的舞會,每個人都穿著漂亮的衣裙,除了我。
這已經是我最好的衣服了。
我隻能咬著唇縮在蔣笑後面,像個鹌鹑。
蔣笑護著我:「不會說話就閉嘴,小心崴了腳,有些人穿得人模狗樣的,其實啊……」
「你又是個什麼狗東西!敢這麼說我,知道我是誰嗎?!」
眼看事情越發不受控制,我用力捏了捏蔣笑的手,示意她別說了。她雖比我家庭條件好,可也是普通人家,為了給我出頭惹事上身沒必要。
「我不跳,不會髒了舞池的。笑笑,我們走吧。」我扯著蔣笑的胳膊,往出口的方向走。
可對方卻不是善茬,你越退縮,她就越張狂。
「走?你已經髒到我的眼睛了!
「連你踩過的地板都是髒的,真惡心!
「還有你手腕上那是什麼,醜S了,該不會有傳染病吧?
「沒有男生會想認識你,選你做舞伴的!」
袖口向上挽起,露出了我手腕上的疤,猙獰可怖。
這個第一次見面的女生,毫無理由地攻擊著我所有痛處,而我甚至都不知道她的名字。
以前做富家千金的時候,感覺全世界都是美好的,所有人都是好人,連天空都是彩色的。
後來家裡敗落,錢沒了,好人也少了大半,我總是被莫名其妙地欺負、侮辱、刁難,我的天空也變灰了。
4
曾經我掙扎過,可這個世界很奇怪,連道理都偏向有錢人。
以前作為既得利益者的我不明白,可現在的我明白了。
窮人,活下去最重要。
這個女生,穿的裙子印著知名奢牌的 logo,脖子上的項鏈是滿鑽的,手腕上戴的表足夠我大學四年的生活費。
我惹不起,更不能連累蔣笑。
此時周圍已經聚了一圈看熱鬧的同學,視線沒有軌跡,可我知道他們都在看我。
我的世界沒有光,與舞池的亮彩斑斓割裂成兩個世界。
「要怎麼樣才能放過我們?」
我不想掙扎什麼,隻想知道息事寧人的方法。
對方輕蔑地笑著,話音刺耳:「把你剛剛走過的地方擦幹淨,用手。」
蔣笑想衝上去,我用了好大的力才拉住她。
擦地而已,沒什麼難的。
我面無表情,緩緩蹲下,袖口因為胳膊前伸向上滑,露出更多的疤。
那是剛得知父親破產那天,有討債的人來家裡搬東西,我想上前阻攔,卻不小心被翻倒的熱粥燙到所留下的。
起初隻是紅,沒幾分鍾便起了個大水泡,再後來變成猙獰的疤。
疤不好看,卻不痛了。
有些事就像這疤,曾經很疼,後來也接受了。
在指尖即將觸及地板的上一秒,我的手被握住,醜陋的疤痕被溫柔輕撫,覆上一抹青。
我抬眸,看見了周焰。
他低著頭,很仔細,為我腕上的青色絲帶打一個漂亮的結。
醜陋的疤不再醜陋。
周焰笑著把我拉起,彎腰,伸手,話音裡透著笑意。
「蘇卉青,可以邀請你跳一支舞嗎?」
音樂起,我跟著周焰的步子起舞,在舞池中央,在聚光燈下,在所有人的視線裡。
我的心在雀躍,腕上的絲帶也飄搖。
周焰的桃花眼很勾人,我不敢看他,他卻偏偏湊近了講話,帶著蠱惑人的意味。
他說:「好久不見。」
那一年,他 21 歲。
5
周焰老花,眯了眯眼才看清我手裡的東西,立馬笑了,露出滿嘴假牙。
「對,就是它!謝了,我怎麼稱呼您?」
「我叫蘇……」
「蘇姨是吧,活兒幹得不錯,等下我叫我媽給你加工資!」
「呃,謝謝哈……」
這條青色絲帶是周焰送我的第一件禮物,這麼多年我一直悉心收藏著。
現在又交回到他手裡,舊時光裡的少年,變成白發老人,卻始終緊緊握著這抹青色。
兩個身影重疊,我的眼睛有些湿潤。
原來,哪怕過去這麼多年,即使脊背佝偻,即使記憶缺失,他還是他。
周焰找到東西就急著出門,被我強行押下來吃午飯。
「聯誼會是晚上,你吃了午飯再出門也不晚。」
「你怎麼知道是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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