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然而我的膽小鬼小貓，最怕的卻是有人要傷害我。

 

我恍惚間想起多年前那個夜晚——

 

又加班到末班地鐵停運，我一回家，累得倒頭就睡。

 

貓撒嬌打滾讓我抱。可我太累了，於是一次又一次地推開他。

 

門外響起敲門聲。

 

我皺著眉頭，晃晃悠悠爬起來：「誰啊？」

 

寂靜中隻有空調滴水聲應答。

 

金屬門把轉動時，貓突然發出瘆人的嚎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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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困得眼皮打架，大腦早就停止運作，指尖已經壓下門把手——

 

一柄利刃頂住我的脖子。

 

男人低聲道：「別動！兄弟們隻是想發點財。你聽話一點，我們不會拿你怎麼樣的。」

 

我束手就擒，把兩個男人迎進家門。

 

他們在家裡翻翻找找，什麼值錢的都沒找到。

 

貓好奇地探頭看。

 

胖的那個罵道：「我們蹲了你幾天了。你天天加班，天天加班，怎麼加了這麼多的班，都沒我倆有錢？」

 

我欲哭無淚：「老板黑心，活多錢少啊……」

 

胖子嘿嘿一笑：「美女長得真不錯啊，不能劫財就劫色吧。陪我們哥倆玩一玩？」

 

他給瘦子使了個眼色，瘦子丟下刀，從背後鉗制住我的手，把我按在地上。

 

我努力抬頭，發出最後的哀號：「求你們放過我，我去借錢，我給你們錢……」

 

我看到胖子的褲腳上沾著的泥土，看到被他們翻得一片狼藉的家，看到沒良心的貓一個箭步逃到冰箱上。

 

胖子笑得猥瑣又油膩。他朝我撲過來。下一秒，他發出慘叫。

 

逃跑的貓又跑了回來。他使出全身的力氣，釘在胖子的腿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貓爪刺進胖子的肉裡，胖子怎麼甩都甩不掉。

 

瘦子放開抓我的手去撿刀，見狀，我連滾帶爬地滾到臥室門口。

 

貓識相地準備逃跑。

 

離臥室門隻有一步之遙時，我被瘦子抓了回來。我扭頭看，卻隻能看到他的一口黃牙。

 

已經逃回臥室的膽小鬼小貓，卻第二次衝了出來，跳到瘦子的臉上胡亂抓。

 

瘦子的手再次撒開，他拎起貓的後脖頸，旁邊的胖子握著刀把，對準貓狠狠地戳了進去。

 

我全身的血都在往頭上湧。

 

瘦子丟下貓，笑嘻嘻地挪向門口：「看妹妹長得漂亮，和你開個玩笑而已。」

 

他拉著胖子，拔腿就跑。

 

腳步聲漸遠。

 

我身子一軟，癱在地上。

 

我看到了被翻得一片狼藉的家，看到了奄奄一息的貓。

 

43

 

我找來衛生紙，想把貓的傷口捂住。

 

根本捂不住。血哗啦哗啦地流出來。

 

我打開手機，在地圖上搜 24 小時寵物醫院。手機屏幕被血指紋糊得斑駁。

 

該S的右手一直發抖，我用左手攥住它，可還是抖得根本打不了字。

 

該S的左手也在抖。

 

我抹了一把眼淚，用衣服把貓裹住，把他塞在紙箱裡，騎電驢載他去寵物醫院。

 

深夜的街道空曠得可怕，電動車燈照出飛蛾亂舞的軌跡。

 

貓在紙箱裡安靜得反常。

 

十字路口的紅燈很是刺眼，我闖過去時，貓突然立起頭來，字正腔圓喊了一聲：「媽！」

 

他的頭軟綿綿地垂下去。尾音淹沒在貨車的鳴笛裡。

 

涼涼的風拍在臉上，讓我想起「二月紅前來求藥」的視頻。

 

我在電動車上笑，笑著笑著，眼淚模糊了視線。

 

44

 

我一直是個感性的人。

 

我說，多少錢我都救。

 

寵物醫生是一個很理性的人。

 

他說，寵物火化，A 套餐 699，B 套餐 899，至尊 VIP 套餐 1399。

 

我說，去你媽的。去你們媽的。

 

我嘴上不敢說，那兩句罵人的話是我心裡說的。

 

我嘴上說的是：「我選 1399 的。」

 

45

 

我縮在沙發上，一下一下地摸至尊 VIP 客戶定制的豪華骨灰罐。

 

入夜後的沙發格外空曠，遙控器還留在貓常蹲的位置上。

 

我打開他最愛看的《動物世界》，趙忠祥正在解說。

 

耳朵裡傳來熟悉的呼嚕聲，像是傻貓蹲在冰箱頂。

 

就在不久前，小貓求我多陪陪他，我卻拒絕了。

 

我抱著骨灰罐罵貓：「不是隻有狗才護主嗎？你一隻貓逞什麼能？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如果貓活著，他一定不喜歡這句話。這句話裡，有他害怕的耗子，有他害怕的狗。

 

可他S了。

 

46

 

現在好了，我倆都S了，嘿嘿。

 

我問貓：「不是隻有狗才護主嗎？你一隻貓逞什麼能？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貓罵我：「你懂個屁！貓有九條命，我嚯嚯一條怎麼了？」

 

我扇他一耳刮子：「你不是還剩下八條命嗎？你怎麼S了？」

 

貓罵罵咧咧地走了。

 

47

 

奶牛的主人也來陰間了，是一對慈祥的夫婦。

 

他們結婚 60 年紀念日那天，手拉著手與世長辭。

 

我問貓：「如果陽間兩個人養一隻貓，那麼在這裡就是一隻貓養兩個人？那如果我在陽間的時候一個人養了一群貓，是不是現在就會有一群貓養我了？」

 

貓對著我的腳後跟就是一口：「你隻能有我一個！」

 

我抬腳踹貓：「那你說，之前你一個人養我都很費勁，現在奶牛一個人養兩個人，他養得起嗎？」

 

貓左顧右盼，神神秘秘，見四下無人，他低聲說道：「奶牛在外面賣呢！他不僅有錢養兩個人，他養四個人都沒問題！」

 

我：「！」

 

48

 

不是所有的久別都會重逢。

 

顫顫巍巍的老白，最後都沒有見到他的主人。

 

他去投胎的前一刻，還站在奈何橋上，期待著能和自己的主人見一面。

 

老白走後幾年，同樣顫顫巍巍的杜爺爺才找到了我們。

 

他顫抖著聲音問：「小白走之前，都說了什麼？」

 

我們給杜爺爺轉述。

 

小白說很想你，他經常在我們面前念叨你。

 

小白省吃儉用，給你留了很大的一筆錢。老爺子，活著的時候舍不得花錢，S了就痛痛快快地花吧。

 

小白說，爺爺，對不起啊，我之前偷偷喝過你杯子裡的水。

 

杜爺爺布滿溝壑的臉上老淚縱橫：「小兔崽子！」

 

49

 

冬去秋來，貓也快要投胎了。

 

我幫貓辦手續。

 

我對著鬼差道：「官爺……」

 

我諂媚：「你看，我平時經常幫助殘疾小貓修復身體，每修復一個就功德+1，我的功德是不是現在特別多？」

 

鬼差處點點頭：「是挺多的。」

 

我賠著笑臉，偷偷摸摸往他兜裡塞了幾個金元寶：「你看哈，我家貓這不是要投胎了嗎，我能不能用我攢的功德，給他換一個好前程？不能讓孩子從小就輸在起跑線上。」

 

鬼差捏捏口袋，眼珠子一轉。他答應了。

 

他一邊蓋章一邊說：「你倆真奇怪。人送功德給貓，貓把命送給人。」

 

「什麼？」

 

鬼差不理我：「你看啊，你把功德給他了，他肯定能投個好胎。但是到你投胎的時候，肯定就投不到好的了。」

 

我胡亂應承著，心裡想的卻是，小貓什麼時候把命給我了？

 

50

 

回家路上經過便利店, 貓突然跳下車筐。

 

他蹲在熟食櫃前盯著烤腸機，爪子拍著玻璃：「右邊！最後一根！」

 

暖黃路燈下, 貓把烤腸掰成兩截。

 

油星濺到他的往生通行證上, 燙出個小小的焦痕。

 

深夜整理投胎行李時，翻出他最愛的小魚幹抱枕。

 

棉花從裂縫裡漏出來，帶著陳年的貓薄荷味。

 

貓蹲在紙箱上監工, 爪子時不時把疊好的衣服扒拉亂：「帶這個藍襯衫！你穿這個好看。」

 

那是我面試第一份工作時買的，袖口還留著他磨牙的洞眼。當年他總愛蜷在襯衫上打盹，把絨毛織進每一道褶皺。

 

「鬼差說的……」我疊著印滿爪印的舊床單, 「你把命給我, 是什麼意思？」

 

貓突然炸毛, 碰翻了玄關的傘架：「他話真多！」貓落荒而逃。

 

我不再細問。

 

51

 

我細捋陽間的經歷。

 

我一直倒霉。自從養了貓後, 就出奇地走運。

 

上班途中，大貨車擦著我的鼻子側翻，我毫發無損。

 

蹦極的時候，我好好的, 下一個人繩子斷了。

 

這樣的事情發生了八次。

 

第九次的時候，我S掉了。

 

我救了貓一命，他還了我八條命。

 

52

 

貓投胎的那天很快就到了。

 

貓和我在奈何橋上告別。

 

我說：「還會再見嗎, 貓？再見的時候你要幸福好不好, 貓你要開心, 你要幸福，好不好，開心啊，幸福！你的世界以後沒有我了, 沒關系，你要自己幸福，貓！貓！」

 

貓哈哈大笑，他給了我最後一個擁抱：「媽！再見！」

 

他站在奈何橋上看我：「媽，你不用去健身房健身了, 我會保護你，我不會讓壞人欺負你的。」

 

我笑著罵：「才不是！我是去健身房看大胸肌男人的！」

 

貓揮揮手：「媽媽，我愛你！」

 

我揮揮手：「貓, 媽媽也愛你！」

 

53

 

我一個人在陰間度過了很多年。

 

貓的朋友們時常來看我, 我掏出最貴的貓糧招待他們。

 

闖蕩江湖的狸花大俠回來了，他開辦了捕鼠學校。

 

後來, 捕鼠學校被關停。狸花賦闲在家, 便每天都來看我。

 

那對老夫妻也去投了胎, 他們手拉著手，一起走過奈何橋。

 

杜爺爺並沒有在陰間待很久，他用全部的錢賄賂鬼差, 讓他能早點投胎, 和他的小白重逢。

 

所有的久別都會重逢。

 

54

 

輪到我投胎了。

 

我站在奈何橋上，揮揮手道別。

 

布偶、狸花、奶牛……都來送我。

 

我走過奈何橋，朝著溫暖的光暈走過去。

 

55

 

這一世，因為功德不夠, 我淪為畜生道。

 

天S的！怎麼有老鼠在咬我！

 

我抱著頭咪咪叫。

 

一個人走過來和老鼠大打出手。

 

老鼠落荒而逃。

 

人把我撿起來捧在手心，我睜開眼睛，隱隱約約看到他的掌心裡有一道胎記。

 

他說：「我們又見面啦。」

 

我回應他：「喵！」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