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隔天，家門前的小黃狗安靜異常。

 

這些天它看見季元塵就嗷嗷大叫，還不忘上去啃兩口。

 

我沒再瞧見他的身影，還以為是在賴床。

 

“诶！小沈，那個男孩子昨天半夜就走了，村長把他扔掉的衣服拿過來了。”

 

婆婆手裡拎著幾件洗幹淨的衣服，納悶地問我。

 

“都是好衣服，這孩子咋亂扔呢。”

 

我接過衣服，苦澀地笑了笑。

 

“他就是這樣的三分鍾熱度，甭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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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裡的對聯卻被捏皺了。

 

今天小年，我特地S了隻雞，想著叫上他來吃頓飯。

 

算了，我還惦念他幹什麼？

 

年年突然冒出來，滿身樹葉，委屈地嗷嗷叫。

 

“你爸這麼沒良心，連你都不要了啊。”

 

“沒關系，我們都是沒人要的小孩。”

 

陪著婆婆收拾了一整天，可算把房間打理幹淨。

 

借住家的婆婆沒了親人，今年有我陪她，小老太笑起來眼角皺紋都擠在一起。

 

“清瑤，是我燉的雞肉不好吃麼？你怎麼在發愣嘞？”

 

我才反應過來，自己嚼著雞骨頭發了半天呆。

 

“沒有，阿婆，好吃的，你看年年都饞S了。”

 

“你要實在記著那個小伙子，打電話過去問問？他也不像個壞孩子。”

 

我撇了點雞肉給年年，奈何淚水止不住。

 

明明知道沒有結果，心裡卻還是期待。

 

S心吧，沈清瑤，他心裡何曾有過你呢？

 

我抱著年年擦眼淚時，一雙球鞋出現再眼前。

 

“餓S了，雞肉能不能分我吃點？”

 

11

 

季元塵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後腦勺，洋裝若無其事的樣子。

 

“你不是連年年都不要嗎？還回來幹啥。”

 

年年也氣地一直罵他，往我懷裡鑽。

 

“那我還不是被你氣的！都登機準備起飛了，還不是怕你生氣，又打道回府了唄。”

 

“年年你個小白眼狼，明明是你不肯走，你還罵我。”

 

季元塵上前揪年年的耳朵，一狗一人鬧地沒完沒了。

 

我笑著看他倆鬧，手機鈴聲卻不合時宜地打進來。

 

“喂？”

 

“姐，你不回家，媽氣得進醫院了。”

 

我起先有些驚訝，思索良久後，回了句。

 

“之前給你卡裡，我存了爸媽的養老錢，你看著帶他們去醫院就行。”

 

見我涼薄，弟弟的語氣又焦急了幾分。

 

“姐，你怎麼能這樣？再生氣也該消氣了吧，大過年還不回家？”

 

我半天沒回，不出一陣子，果然電話那頭傳來我媽的呵斥聲。

 

“長大了翅膀硬了要飛上天？！太不像話了！這樣外人怎麼看我們老沈家？”

 

“當初砸鍋賣鐵供你讀書，天曉得供出個畜生！”

 

果然，又是用生病這招騙人。

 

上次我也是火急火燎請假趕回家看他。

 

結果搞了半天是烏龍，我媽故意騙我回家相親。

 

想起那次恐怖的經歷，我不禁心裡犯怵，果斷掛了電話。

 

“季元塵，你不回家過年，真的沒事嗎？”

 

“我爸媽又不是隻有我一個兒子，我哥繼承家業就行了，我負責享受人生。”

 

季元塵笑起來露出兩行白牙。

 

卻又一語點醒我。

 

我看著蹲在我面前的一人一狗。

 

要是日子能永遠這麼過就好了。

 

可偏偏世俗總有那麼多阻礙。

 

我與季元塵是雲泥之別。

 

他有極好的家世，有錢的父母，肆意的生活。

 

而我除了命，兩手空空。

 

我笑著摸了摸季元塵的頭，像初遇他那次一樣。

 

“季少爺，過完了年，你就回家吧。”

 

“山裡容不下你這尊大佛。”

 

12

 

季元塵被這句話點毛，當晚就跟我鬧矛盾吵架。

 

“沈清瑤，你有心的話，也該被我感動了吧，大過年的又趕我走。”

 

“我糞也挑了，雞也喂了，菜也種了，你說隻要我幹完，就原諒我的呢？”

 

他指著我的鼻子怒斥，卻又上前握著我的肩膀，掉了眼淚。

 

“清瑤，以前是我年少不懂事，你原諒我好不好？”

 

“以後我也會找份工作，再也不去外面胡鬧了。”

 

“你哪怕回頭看我一眼呢？好不好？”

 

他將我緊緊抱在一起，巴不得融入彼此的血液。

 

看我的喉嚨發不出聲。

 

任由心再近，也毫無辦法。

 

“季元塵，放手吧，我們不合適。”

 

“為什麼不合適？”

 

“就因為我以前說你是農村妹？可那是小時候傻逼，我現在不這樣了，你別再生氣了好不好。”

 

淚水打湿了少爺的碎發，青色的胡渣醒目，他眼下的黑眼圈又重了。

 

“你拿父母的錢養活我嗎？你爸媽知道我的存在嗎？你有告訴過他們嗎？”

 

“你別這麼小孩子氣了好麼，什麼都沒準備，你憑啥來娶我？”

 

“你知道談愛，要享受。你甚至連買米都不知道多少錢，這種人，我怎麼託付人生？”

 

我推開了他，這次卻輕而易舉。

 

季元塵楞在原地，呆滯地看著我。

 

“是不是我做什麼，你都不會原諒我？”

 

我看著他淚水汪汪的眼睛，鄭重地說出了那句拒絕。

 

“對，因為你隻是個過慣了好日子的闊綽少爺，根本不配我託付餘生。”

 

“季元塵，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季元塵嘆息兩聲。

 

“好，既然你這樣想我，我知道了。是我配不上你沈清瑤。”

 

腳步聲漸行漸遠。

 

我終於哭了出來。

 

對不起，季元塵。

 

我其實很想你陪我過新年。

 

13

 

其實前幾天。

 

季元塵的母親來找過我。

 

雍容華貴的婦人連哭泣，都十分優雅。

 

“我不知道元塵為什麼這麼迷戀你，甚至不惜和他爸爸吵架，害得我老伴犯了心髒病。”

 

“他甚至為了你絕食好幾天。”

 

“以前哪裡見過他這樣，從小嬌生慣養的孩子，怎麼會跑到深山老林裡受罪呢？”

 

“沈清瑤女士，我知道你們無論身世還是才情都不匹配。”

 

“也不是說我非要給元塵找個門當戶對的女孩子，但是你們真的不合適。”

 

“他還說，不娶到你，就跳樓自S。”

 

我看著眼前掩面落淚的人，有些詫異。

 

我從未想過那個肆意妄的季元塵，居然會為了我違抗父母。

 

季母瞪大了眼睛，落了淚。

 

可我依舊甩開了她的手。

 

“謝謝，我不要你的錢，因為我和他的情分無法用金錢衡量。”

 

“你無論是看不起我是個農村人，還是怎麼，都跟我沒關系。”

 

“要勸，自己勸你兒子去，別來道德綁架我，我從來沒強迫過他。”

 

拒絕了沈母後，我想了很久。

 

我該如何看待季元塵呢？

 

沒有愛的可憐娃，在最貧困的年紀遇上了有錢的少爺。

 

於是，我追隨他一年又一年。

 

我想，我是愛他的。

 

卻又因愛生恨。

 

我愛他視我為朋友，陪伴我度過黑暗時光。

 

我又恨他拿我當狗腿，無數次在外人面前詆毀我。

 

我想他陪我度過每個新年。

 

又恨他有萬貫家財和愛他的父母，讓我無法心安理得接受他的好。

 

我想啊想。

 

縱使天高任鳥飛。

 

我又豈能將季元塵囚禁在身邊呢？

 

他有父母家人，有狐朋好友，更有樂趣無窮的生活。

 

而我什麼都沒有。

 

我不能讓他拋母棄父，放棄自己的一切來愛我。

 

那對他不公平。

 

對我也不公平。

 

所以，季元塵恨我吧。

 

我更願意你過上幸福人生。

 

哪怕沒有我。

 

14

 

自季元塵走後，我的心也平靜了許多。

 

除夕將近。

 

山裡的年味也濃了些，人多自然就熱鬧。

 

婆婆在忙著準備年夜飯，我蹲在前院洗菜。

 

想來，這倒是我過的唯一沒有負擔的新年。

 

以往回家，除了相親就是工作逼問。

 

直到小黃狗叫了兩聲。

 

我才發現來了不速之客。

 

我爸媽跟在弟弟身後，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

 

“沈清謠，你是能耐了？跑到離家幾千裡的地方快活？”

 

我媽的怒吼聲刺痛耳膜。

 

“白養你這麼多年！不孝女，你是不是要氣S我才肯安心？”

 

我笑了笑，喉嚨也發不出聲。

 

這樣的辱罵，我早已習以為常到不會為此傷心了。

 

“媽，小時候威脅我的那套沒用了。”

 

“我這輩子都不會回去，好吧。”

 

不過是忤逆了他們的意願。

 

所以我就成了人人喊打的“不孝女”。

 

可，曾經那個年幼的我，需要關心和保護的時候，他們在哪裡呢？

 

那個被人霸凌，老師鄙視，急需溫暖擁的我，從來沒得到過他們的愛。

 

嚴冬臘月的風刮在臉上是透骨的疼。

 

“也不曉得報個平安？”

 

“不知道還以為被拐到山裡了，那個男的呢！？”

 

我爸不由分說地跑進屋裡，大喊大叫：

 

“藏哪裡了？敢把我女兒騙到這麼遠的地方？！”

 

我媽揪著我的耳朵，哭得撕心裂肺。

 

“你這個白眼狼，居然敢不聽爸媽的話？我差點以為你S外面了，現在跟我回家！”

 

婆婆嚇得連忙出來解釋。

 

“你們是清瑤的爸媽嗎？清瑤是個好孩子，哎呀，不要動手！”

 

耳朵疼，心更疼。

 

我媽沒給我解釋的機會，拉著我爸跟婆婆一頓哭訴。

 

說我如何不孝，如何叛逆，如何把母親氣進醫院。

 

他們拉著我往外走，勢必要把我抓回去。

 

我大哭，拼命往甩手，怎麼也逃脫不了。

 

婆婆年紀大，看出我不樂意，急地掉眼淚。

 

“你們別抓清瑤，她是好孩子！幫助我們這些老人賣橘子！”

 

“你們這群壞蛋！不準欺負她！”

 

見婆婆不慎摔倒在地，嚇地我連忙過去扶起來她。

 

15

 

終於我忍無可忍，推開他們所有人。

 

“你們口口聲聲說愛我，早不來，晚不來，偏偏挑在過年來？”

 

“你們要是愛我，就不會逼迫我嫁給一個陌生人！”

 

“你怎麼能這麼說媽媽呢？我也是為你好啊。”

 

我媽震驚，連忙靠在我爸懷裡哭。

 

又是一哭二鬧三上吊。

 

我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你以為我不知道，我跟你們回去，隔天就要把我嫁給那頭豬嗎？！”

 

“爸媽，這麼多年，我對你們順從聽話，當乖乖女當了十幾年。”

 

“可從那次被迫跟陌生人相親起，我就意識到你們根本不愛我。”

 

“你們何曾在意過我的想法？你們知道我初中得抑鬱症差點跳樓自S嗎？”

 

“你們想過我為什麼這麼矮，面黃肌瘦嗎？”

 

“爸，一天10塊錢吃三餐，誰家未成年能吃飽？”

 

“媽，一個月500生活費，哪個成年人夠用？”

 

“你們不是沒錢！隻是不想給我花而已，憑什麼用愛道德綁架我？”

 

“養不起，生我幹啥！不如讓我去S！”

 

啪，我媽氣地扇了我一巴掌。

 

我媽氣得翻了白眼：“我當初就不該生你！”

 

我笑了笑，反瞪回去。

 

“你本來就不該生我，出生26天的我，就被你狠心丟給奶奶，連母乳都沒喝過呢。”

 

“弟弟呢，從小細心呵護，打個噴嚏你們都急著去醫院。”

 

“我在醫院燒到40度，險些燒成傻子，奶奶求你回來看我一眼，你們回來了嗎？”

 

“這叫愛我？除了給口飯，我需要的關心呵護，教育鼓勵，你們給過嗎？”

 

“既然你們要這條命，給你們就是了。”

 

我拎起地上的菜刀，抵在自己的脖子出，刀刃鋒利，很快見了血。

 

“給我有多遠滾多遠！再來打擾我的生活，我以後S在你們給弟弟準備的婚房裡！”

 

16

 

新年夜。

 

世界難得恢復了平靜。

 

婆婆拿著藥箱，心疼地又掉了眼淚。

 

“清謠，太冒事了，萬一割下去咋辦。”

 

“婆婆家歡迎你，你以後都住這裡！”

 

我笑著將婆婆抱在懷裡，第一次感受到家的溫暖。

 

熟悉的感覺，就像奶奶還活著一樣。

 

隻是心裡有些空蕩蕩。

 

想起某人的名字，還是有些難過。

 

突然，小黃狗狂吠。

 

我期待地抬頭，沒看見期待中的身影。

 

我想，我們終究不是一路人。

 

季元塵是高高在上的有錢人。

 

我隻是平平庸庸的農村妹。

 

他生於紙醉金迷間。

 

我生於山間田野裡。

 

我總以為愛能抵萬難，可現在看來，階級的鴻溝無法跨越。

 

我翻山越嶺，受盡千萬磨難，才堪堪觸碰到少爺的鞋底。

 

我總在想，如果我沒和季元塵斷開，我們會有結果嗎？

 

實則不然。

 

未來的日子或許會幸福，但我不一定會快樂。

 

愛情不是兩個心裡有彼此就能夠的，這期間摻雜著親情，又或是友情……

 

千絲萬縷的困難好多。

 

可我不後悔與他相識一場。

 

季元塵讓我學會了，愛的第一課是學會愛自己。

 

是學會對不公平的事情說不，是學會不委屈自己。

 

擺脫了原生家庭的束縛後，我終於勇敢地擁抱了完整的自己。

 

從今天開始，生命裡的每一秒，我沈清瑤將為自己而活。

 

喜怒哀樂的每一滴淚都隻為自己而流。

 

世界燦爛盛大，我將開啟嶄新人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