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周如柏,你什麼意思?」


「你跟我來真的?!」


 


「咱倆在一起這麼多年,我什麼性格你還不清楚?」


 


「我說了,隻要你放下身段哄哄我,我一高興,隨便澄清一下。」


 


「你想繼續回學校工作就回去,隻要不跟那個姓吳的打上照面,這事不是不可以翻篇。」


 


「可是你呢?這一個月來,電話電話沒有,短信短信沒有。」


 


「現在更是下場,把事情搞得這麼復雜!」


 


「你怎麼這麼一根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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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最後,媽媽的語氣儼然帶了哭腔。


 


隱隱有絲撒嬌的意味。


 


許久後,爸爸疲憊的聲音才透過臥室的門板傳來:


 


「孟白,我們能不能講講道理?」


 


「我嘗試跟你溝通過不下十次,可是結果呢?」


 


「永遠是不歡而散。」


 


「我不明白,我們相敬如賓了這麼多年,怎麼就走到了這一步?」


 


「到頭來需要你搭上我和女兒、以及無辜的吳教授的聲譽,來試探我。」


 


「想來,我們這段婚姻也真的挺失敗的。」


 


「結束了也好。」


 


「既然我給不了你想要的情緒價值,那我最後能做的,隻有放你自由。」


 


話音一落,門外又是長久的沉默。


 


隻剩下媽媽低低的啜泣聲。


 


我看不下去了,煩躁地抓了抓頭發,一把將門打開。


 


「媽,你究竟還要作到什麼時候?」


 


「年輕時,你嫌爸忙於工作,不肯抽出時間多陪陪你,你動不動就離家出走,留我一個人在家餓著肚子等爸爸下班到家。」


 


「人到中年,你強迫爸陪你拍視頻,陪你四處旅遊,還時常因為嫌棄他給你拍的照片不好看發脾氣。」


 


「現在好了,看了一本小說戲癮發作,生生把你和爸的婚姻作沒了,這會兒知道哭了?」


 


「那你有沒有想過爸的感受,想過我的感受?」


 


「爸被你心血來潮的一場捉奸直播差點害得晚節不保,遭受了多少無端的謾罵,被戳了多少脊梁骨。」


 


「我被同事指指點點,我兒子被同學孤立,你關心過嗎?」


 


「你知道爸為什麼不給你打電話嗎?因為,託你的福,那些網友人肉到了爸的電話號碼,每天有成千上百條汙言穢語的短信,爸壓根不敢開機。」


 


「別說他了,就連我的聯系方式也被人扒了。我的手機也隻能被迫開飛行模式,線上辦公。」


 


「如你所願,這個家真的散了。」


 


「你現在知道後悔,是不是太晚了?」


 


16


 


淚眼婆娑的媽媽無措地望著我,一臉蒼白。


 


她數次伸出手,想打斷老公的話,最終,隻能無力地垂下。


 


半晌,她怔楞在原地,眼底是無盡的慌張和懊悔。


 


那天,媽媽失魂落魄了一上午。


 


最後,渾渾噩噩地將自己的行李拉進了和爸爸的房間。


 


她在家裡住了下來。


 


即使離婚了,話也說開了。


 


但我和爸爸和已經對她寒心了。


 


爸爸出軌事件的調查結果出來了,爸爸是清白的。


 


消息被公布到官網,他也算是最大限度地恢復了名譽。


 


又被學校通知恢復了職務。


 


他索性收拾起自己的東西,搬去了學校的員工宿舍。


 


隻在每周末休息時,會過來看一看孫子,和我交流一番。


 


從前在爸爸面前說一不二慣了的媽媽徹底噤若寒蟬。


 


被爸爸縱容了大半輩子,一心想著享受一把爸爸追妻火葬場快感的她,恐怕怎麼也不會想到,到最後,是自己的「追夫火葬場」。


 


是的,她開始了單方面的追夫火葬場。


 


17


 


一輩子沒起過早做過早餐的她,開始每天雷打不動的六點半起床,給我和爸爸做起了早餐。


 


面對她希冀的眼神,我無數次嘆息,「媽,不用做這些的。」


 


媽媽看我的眼神有些小心翼翼了,「不讓做媽也做了,你上班這麼辛苦,早餐一定要吃飽的。」


 


而後,在我要出門的時候,她又滿懷希望地將給爸爸準備的那份遞給我。


 


我無奈扶額,「爸是鐵了心不會回頭了,您這又是何必呢?」


 


早在第一次我替媽媽將早餐送去學校,爸爸隻吃了一口就放下了筷子。


 


眼裡隻有無奈與釋然。


 


並無動搖。


 


媽媽這次,是真的玩脫了。


 


可媽媽卻並不S心。


 


她每天沉默著,將爸爸留在家裡的東西一一仔細的陳列,整理。


 


爸爸衣櫃裡的衣服被她一件件洗幹淨,熨燙掛好,然後不厭其煩地重復著這套動作。


 


做完這些的空闲時間,則是抱著她和爸爸合影的相冊默默垂淚。


 


甚至在半夜,一個人坐在客廳,還是流淚。


 


短短兩個月,媽媽原本精氣神飽滿的面容肉眼可見地衰落下來。


 


可這招「苦肉計」並沒有令爸爸回頭。


 


一個陰雨連綿的周一,我忽然聽到同事的驚呼:


 


「周老師,不好啦,你媽媽在地科院大樓和人打起來了!」


 


18


 


聽到這個消息,我連忙放下手裡的瑣事,朝那邊趕去。


 


平日裡井然有序的大樓外,此刻裡三層外三層圍滿了人。


 


隔著老遠,我都聽到了媽媽的尖叫。


 


「好你個周如柏!我就知道!你和這老女人果然有一腿!」


 


「難怪那樣毫不留戀地跟我提離婚!」


 


「難怪迫不及待地要在網上澄清!」


 


「枉我這段時間又是對你噓寒問暖又是在家閉門思過!差點就被你 PUA 了!」


 


「你個道貌岸然的老東西!差點連我也騙了!」


 


媽媽的聲音比起上一次教研室捉奸,有過之而無不及。


 


隻是這一次的爸爸,顯然比之前更沉靜。


 


他不再倉皇和狼狽,而是目光灼灼地盯向媽媽,滿眼都是怒其不爭的失望。


 


而後沉聲叫來了保安。


 


三下五除二就將暴怒中的媽媽按了下來。


 


被保安半拉著帶離現場的途中,媽媽還在高聲宣揚:


 


「垃圾學校,官官相護!」


 


「周如柏你枉為人師!為老不尊!道貌岸然!」


 


爸爸收回視線,掃視了一圈在場的圍觀群眾,不怒自威:


 


「清者自清。」


 


「我將保留追究蘇孟白女士造謠侵犯我名譽權的權利。」


 


「大家都散了吧。」


 


聞言,人群逐漸四散開來。


 


狼來了喊多了,人們也不再輕信。


 


我站在人群外圍,爸爸這才看到我。


 


旋即對我無奈一笑,「晚意,爸媽的事,讓你看笑話了。」


 


我搖搖頭,走過去,無聲地擁抱了爸爸。


 


爸爸從頭到尾都在關心我的感受。


 


但很可惜,媽媽並不在乎我們的體面,隻想肆意發泄自己的不甘。


 


19


 


回到家後的媽媽怒火中燒,在家裡又哭又鬧。


 


將屋裡的東西砸了個稀巴爛還不夠,甚至一不做二不休,爬上了頂樓。


 


她拿著喇叭,在樓頂字字泣血,訴說著自己被背叛的心酸,惋惜著破碎的婚姻。


 


而後,整個人向後一揚,摔了下去。


 


所幸被鄰居家的雨棚攔住,隻造成了輕微的擦傷和右腿粉碎性骨折,沒有生命危險。


 


被鄰居和醫生打電話告知這個消息時,我,老公,爸爸都嚇了一跳。


 


之後是又急又氣。


 


匆忙趕到醫院時,媽媽正虛弱的躺在病床上呻吟。


 


見到爸爸,她「哇」一聲,哭得像個孩子。


 


「老公……我疼。」


 


爸爸的腳步頓在病床前,眼底飛快地閃過一絲不忍,終是止住了腳步。


 


他嘆息一聲。


 


「孟白,你什麼時候才能成熟一點?」


 


媽媽還是哭,哭得泣不成聲。


 


「對不起,我知道錯了。」


 


「我做了那麼多,真心悔過,你都不為所動。我一時鬱結難消,才會在看到你和吳月梅那張照片後徹底瘋了……」


 


「是我沒控制好自己的情緒,但一切都是因為我愛你啊!我在意了你大半輩子,我實在放不下。」


 


「我們明明可以攜手共度一生的,怎麼說散就散了呢?」


 


「老公,我真的知錯了,我保證以後不會再對你疑神疑鬼了,等我腿好了,我們就去復婚,好不好?」


 


她自顧自地說著。


 


爸爸蹙起眉。


 


一瞬不瞬地盯著她,良久。


 


他深吸一口氣,搖了搖頭,聲音沙啞:


 


「孟白,我們,回不去了。」


 


媽媽的哭聲戛然而止。


 


她驀地抬起頭,對上爸爸沉靜的雙眼。


 


一秒,兩秒,三秒。


 


整個人慢慢徹底灰敗下來。


 


20


 


後來我才知道,媽媽口中的那張照片,不過是前兩天爸爸去外地開會時和吳教授的合照。


 


主辦方特意設定的合照環節,好巧不巧,爸爸和吳教授被分在了一起。


 


那張照片裡,兩個人保持著得體的距離和公式化的笑容。


 


是一張再正常不過的合影。


 


可在媽媽眼裡,卻成了再度發瘋的導火索。


 


媽媽傷了腿後,老公和我全程輪流陪護。


 


老公還給她約了心理醫生。


 


心裡評估顯示,媽媽得了中度抑鬱症。


 


抑鬱症患者,往往情緒極其不穩定且容易情緒低沉。


 


拿到確診報告書那天,我守在媽媽病床上呆坐了很久。


 


真是不知該拿我的親生母親怎麼辦。


 


再後來,媽媽的腿傷痊愈。


 


整整三個多月,爸爸隻她出事那天出現過以外,再也沒來過醫院。


 


時間仿佛成了媽媽的鎮定劑。


 


出院那天, 她看著窗外橘紅色的夕陽,轉頭對我牽起唇角:


 


「晚意, 你說,我這算不算自作自受啊?」


 


不等我的回答, 她又自顧自地開口:


 


「走吧, 陪老婆子我去一個地方。」


 


她帶我去的,是一個茶鋪。


 


落座後, 她點了三杯茶。


 


望著對面空著的位置,我若有所思。


 


不久後,一道熟悉的身影緩緩而來。


 


吳教授穿著一套白藍相間的國風套裝, 花白的頭發梳理得整整齊齊。


 


落座時,微風拂過,我聞到一陣極淡的桂花香氣。


 


她朝著媽媽微微一笑, 眼裡還有光。


 


媽媽望著她的臉, 一時間眼神有些渙散。


 


幾秒後, 才回了一個僵硬的微笑, 「對不起, 吳月梅。」


 


她端起面前的茶杯呷了一口,仿佛鼓起某種勇氣般,低聲開口:


 


兩位當事人也是一個賽一個的呆滯。


 


「我「」「尤其是,你們還在一起共事,抬頭不見低頭見。」


 


「我這個人沒什麼文化,沒有你們讀書人那種高境界, 還一心隻想著風花雪月。」


 


「很可笑吧。老了老了, 還捅出這麼大個簍子。」


 


「不管你信不信,對於我情緒激動下帶給你的傷害,我是真的感到抱歉了。」


 


「今天叫你出來也沒有別的意思, 就是總覺得, 不跟你親口道一聲歉的話,我會良心不安。」


 


「好了,我的話說完了, 就先走了。往後餘生, 祝你平安順遂。」


 


說著,媽媽放下茶杯起身。


 


我跟在她後面, 不期然地, 對上吳教授洞悉一切的眼。


 


我報之微微一笑,她輕輕點了點頭。


 


走出兩步,身後, 傳來她不疾不徐地聲音:


 


「生活不是電影和小說,沒有那麼多風花雪月,一切都會被歲月衝淡。」


 


「但我們終其一生尋找的,不就是漫長歲月中, 攜手相伴的人嗎?」


 


「人生長路漫漫。」


 


「亦燦燦。」


 


媽媽猛地頓住腳步。


 


玻璃門上倒映出她的臉。


 


她眼神暗淡了一下, 倏爾又亮了起來,很快地,漸漸有堅決浮了上來。


 


我看著她垂下頭, 口中喃喃。


 


她說的是:


 


「我知道了……」


 


我神情微斂,希望這次,媽媽是真的幡然醒悟了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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