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如柏,你什麼意思?」
「你跟我來真的?!」
「咱倆在一起這麼多年,我什麼性格你還不清楚?」
「我說了,隻要你放下身段哄哄我,我一高興,隨便澄清一下。」
「你想繼續回學校工作就回去,隻要不跟那個姓吳的打上照面,這事不是不可以翻篇。」
「可是你呢?這一個月來,電話電話沒有,短信短信沒有。」
「現在更是下場,把事情搞得這麼復雜!」
「你怎麼這麼一根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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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最後,媽媽的語氣儼然帶了哭腔。
隱隱有絲撒嬌的意味。
許久後,爸爸疲憊的聲音才透過臥室的門板傳來:
「孟白,我們能不能講講道理?」
「我嘗試跟你溝通過不下十次,可是結果呢?」
「永遠是不歡而散。」
「我不明白,我們相敬如賓了這麼多年,怎麼就走到了這一步?」
「到頭來需要你搭上我和女兒、以及無辜的吳教授的聲譽,來試探我。」
「想來,我們這段婚姻也真的挺失敗的。」
「結束了也好。」
「既然我給不了你想要的情緒價值,那我最後能做的,隻有放你自由。」
話音一落,門外又是長久的沉默。
隻剩下媽媽低低的啜泣聲。
我看不下去了,煩躁地抓了抓頭發,一把將門打開。
「媽,你究竟還要作到什麼時候?」
「年輕時,你嫌爸忙於工作,不肯抽出時間多陪陪你,你動不動就離家出走,留我一個人在家餓著肚子等爸爸下班到家。」
「人到中年,你強迫爸陪你拍視頻,陪你四處旅遊,還時常因為嫌棄他給你拍的照片不好看發脾氣。」
「現在好了,看了一本小說戲癮發作,生生把你和爸的婚姻作沒了,這會兒知道哭了?」
「那你有沒有想過爸的感受,想過我的感受?」
「爸被你心血來潮的一場捉奸直播差點害得晚節不保,遭受了多少無端的謾罵,被戳了多少脊梁骨。」
「我被同事指指點點,我兒子被同學孤立,你關心過嗎?」
「你知道爸為什麼不給你打電話嗎?因為,託你的福,那些網友人肉到了爸的電話號碼,每天有成千上百條汙言穢語的短信,爸壓根不敢開機。」
「別說他了,就連我的聯系方式也被人扒了。我的手機也隻能被迫開飛行模式,線上辦公。」
「如你所願,這個家真的散了。」
「你現在知道後悔,是不是太晚了?」
16
淚眼婆娑的媽媽無措地望著我,一臉蒼白。
她數次伸出手,想打斷老公的話,最終,隻能無力地垂下。
半晌,她怔楞在原地,眼底是無盡的慌張和懊悔。
那天,媽媽失魂落魄了一上午。
最後,渾渾噩噩地將自己的行李拉進了和爸爸的房間。
她在家裡住了下來。
即使離婚了,話也說開了。
但我和爸爸和已經對她寒心了。
爸爸出軌事件的調查結果出來了,爸爸是清白的。
消息被公布到官網,他也算是最大限度地恢復了名譽。
又被學校通知恢復了職務。
他索性收拾起自己的東西,搬去了學校的員工宿舍。
隻在每周末休息時,會過來看一看孫子,和我交流一番。
從前在爸爸面前說一不二慣了的媽媽徹底噤若寒蟬。
被爸爸縱容了大半輩子,一心想著享受一把爸爸追妻火葬場快感的她,恐怕怎麼也不會想到,到最後,是自己的「追夫火葬場」。
是的,她開始了單方面的追夫火葬場。
17
一輩子沒起過早做過早餐的她,開始每天雷打不動的六點半起床,給我和爸爸做起了早餐。
面對她希冀的眼神,我無數次嘆息,「媽,不用做這些的。」
媽媽看我的眼神有些小心翼翼了,「不讓做媽也做了,你上班這麼辛苦,早餐一定要吃飽的。」
而後,在我要出門的時候,她又滿懷希望地將給爸爸準備的那份遞給我。
我無奈扶額,「爸是鐵了心不會回頭了,您這又是何必呢?」
早在第一次我替媽媽將早餐送去學校,爸爸隻吃了一口就放下了筷子。
眼裡隻有無奈與釋然。
並無動搖。
媽媽這次,是真的玩脫了。
可媽媽卻並不S心。
她每天沉默著,將爸爸留在家裡的東西一一仔細的陳列,整理。
爸爸衣櫃裡的衣服被她一件件洗幹淨,熨燙掛好,然後不厭其煩地重復著這套動作。
做完這些的空闲時間,則是抱著她和爸爸合影的相冊默默垂淚。
甚至在半夜,一個人坐在客廳,還是流淚。
短短兩個月,媽媽原本精氣神飽滿的面容肉眼可見地衰落下來。
可這招「苦肉計」並沒有令爸爸回頭。
一個陰雨連綿的周一,我忽然聽到同事的驚呼:
「周老師,不好啦,你媽媽在地科院大樓和人打起來了!」
18
聽到這個消息,我連忙放下手裡的瑣事,朝那邊趕去。
平日裡井然有序的大樓外,此刻裡三層外三層圍滿了人。
隔著老遠,我都聽到了媽媽的尖叫。
「好你個周如柏!我就知道!你和這老女人果然有一腿!」
「難怪那樣毫不留戀地跟我提離婚!」
「難怪迫不及待地要在網上澄清!」
「枉我這段時間又是對你噓寒問暖又是在家閉門思過!差點就被你 PUA 了!」
「你個道貌岸然的老東西!差點連我也騙了!」
媽媽的聲音比起上一次教研室捉奸,有過之而無不及。
隻是這一次的爸爸,顯然比之前更沉靜。
他不再倉皇和狼狽,而是目光灼灼地盯向媽媽,滿眼都是怒其不爭的失望。
而後沉聲叫來了保安。
三下五除二就將暴怒中的媽媽按了下來。
被保安半拉著帶離現場的途中,媽媽還在高聲宣揚:
「垃圾學校,官官相護!」
「周如柏你枉為人師!為老不尊!道貌岸然!」
爸爸收回視線,掃視了一圈在場的圍觀群眾,不怒自威:
「清者自清。」
「我將保留追究蘇孟白女士造謠侵犯我名譽權的權利。」
「大家都散了吧。」
聞言,人群逐漸四散開來。
狼來了喊多了,人們也不再輕信。
我站在人群外圍,爸爸這才看到我。
旋即對我無奈一笑,「晚意,爸媽的事,讓你看笑話了。」
我搖搖頭,走過去,無聲地擁抱了爸爸。
爸爸從頭到尾都在關心我的感受。
但很可惜,媽媽並不在乎我們的體面,隻想肆意發泄自己的不甘。
19
回到家後的媽媽怒火中燒,在家裡又哭又鬧。
將屋裡的東西砸了個稀巴爛還不夠,甚至一不做二不休,爬上了頂樓。
她拿著喇叭,在樓頂字字泣血,訴說著自己被背叛的心酸,惋惜著破碎的婚姻。
而後,整個人向後一揚,摔了下去。
所幸被鄰居家的雨棚攔住,隻造成了輕微的擦傷和右腿粉碎性骨折,沒有生命危險。
被鄰居和醫生打電話告知這個消息時,我,老公,爸爸都嚇了一跳。
之後是又急又氣。
匆忙趕到醫院時,媽媽正虛弱的躺在病床上呻吟。
見到爸爸,她「哇」一聲,哭得像個孩子。
「老公……我疼。」
爸爸的腳步頓在病床前,眼底飛快地閃過一絲不忍,終是止住了腳步。
他嘆息一聲。
「孟白,你什麼時候才能成熟一點?」
媽媽還是哭,哭得泣不成聲。
「對不起,我知道錯了。」
「我做了那麼多,真心悔過,你都不為所動。我一時鬱結難消,才會在看到你和吳月梅那張照片後徹底瘋了……」
「是我沒控制好自己的情緒,但一切都是因為我愛你啊!我在意了你大半輩子,我實在放不下。」
「我們明明可以攜手共度一生的,怎麼說散就散了呢?」
「老公,我真的知錯了,我保證以後不會再對你疑神疑鬼了,等我腿好了,我們就去復婚,好不好?」
她自顧自地說著。
爸爸蹙起眉。
一瞬不瞬地盯著她,良久。
他深吸一口氣,搖了搖頭,聲音沙啞:
「孟白,我們,回不去了。」
媽媽的哭聲戛然而止。
她驀地抬起頭,對上爸爸沉靜的雙眼。
一秒,兩秒,三秒。
整個人慢慢徹底灰敗下來。
20
後來我才知道,媽媽口中的那張照片,不過是前兩天爸爸去外地開會時和吳教授的合照。
主辦方特意設定的合照環節,好巧不巧,爸爸和吳教授被分在了一起。
那張照片裡,兩個人保持著得體的距離和公式化的笑容。
是一張再正常不過的合影。
可在媽媽眼裡,卻成了再度發瘋的導火索。
媽媽傷了腿後,老公和我全程輪流陪護。
老公還給她約了心理醫生。
心裡評估顯示,媽媽得了中度抑鬱症。
抑鬱症患者,往往情緒極其不穩定且容易情緒低沉。
拿到確診報告書那天,我守在媽媽病床上呆坐了很久。
真是不知該拿我的親生母親怎麼辦。
再後來,媽媽的腿傷痊愈。
整整三個多月,爸爸隻她出事那天出現過以外,再也沒來過醫院。
時間仿佛成了媽媽的鎮定劑。
出院那天, 她看著窗外橘紅色的夕陽,轉頭對我牽起唇角:
「晚意, 你說,我這算不算自作自受啊?」
不等我的回答, 她又自顧自地開口:
「走吧, 陪老婆子我去一個地方。」
她帶我去的,是一個茶鋪。
落座後, 她點了三杯茶。
望著對面空著的位置,我若有所思。
不久後,一道熟悉的身影緩緩而來。
吳教授穿著一套白藍相間的國風套裝, 花白的頭發梳理得整整齊齊。
落座時,微風拂過,我聞到一陣極淡的桂花香氣。
她朝著媽媽微微一笑, 眼裡還有光。
媽媽望著她的臉, 一時間眼神有些渙散。
幾秒後, 才回了一個僵硬的微笑, 「對不起, 吳月梅。」
她端起面前的茶杯呷了一口,仿佛鼓起某種勇氣般,低聲開口:
兩位當事人也是一個賽一個的呆滯。
「我「」「尤其是,你們還在一起共事,抬頭不見低頭見。」
「我這個人沒什麼文化,沒有你們讀書人那種高境界, 還一心隻想著風花雪月。」
「很可笑吧。老了老了, 還捅出這麼大個簍子。」
「不管你信不信,對於我情緒激動下帶給你的傷害,我是真的感到抱歉了。」
「今天叫你出來也沒有別的意思, 就是總覺得, 不跟你親口道一聲歉的話,我會良心不安。」
「好了,我的話說完了, 就先走了。往後餘生, 祝你平安順遂。」
說著,媽媽放下茶杯起身。
我跟在她後面, 不期然地, 對上吳教授洞悉一切的眼。
我報之微微一笑,她輕輕點了點頭。
走出兩步,身後, 傳來她不疾不徐地聲音:
「生活不是電影和小說,沒有那麼多風花雪月,一切都會被歲月衝淡。」
「但我們終其一生尋找的,不就是漫長歲月中, 攜手相伴的人嗎?」
「人生長路漫漫。」
「亦燦燦。」
媽媽猛地頓住腳步。
玻璃門上倒映出她的臉。
她眼神暗淡了一下, 倏爾又亮了起來,很快地,漸漸有堅決浮了上來。
我看著她垂下頭, 口中喃喃。
她說的是:
「我知道了……」
我神情微斂,希望這次,媽媽是真的幡然醒悟了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