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姑姑,」個子挺拔的少年問我,「你是不是想問我們什麼問題?」


 


我頓時有種被戳穿的窘迫,隻覺得身為大人的我居然在懷疑這些比白紙還幹淨的小孩有沒有早戀,簡直是罪大惡極。


我一邊在心裡唾棄自己,一邊幹巴巴地說:「其實就是……畢竟你們也都長大了一點,我有些好奇你們在學校裡受不受歡迎……」


 


徐如途沉默兩秒,一針見血:「姑姑想問我們有沒有早戀?」


 


我:「……」


 


果然被戳穿了!


 


「我沒有,莊瑜也沒有,林妙妙應該也沒有,」徐如途見我一副尷尬的表情,體貼地說了下去,「宋鵲我不確定,何亦暘雖然很受歡迎,但我知道他沒有喜歡的女生。」


 


這麼一說,好像這幾個小孩根本沒有往劇情方面發展的意思?


 


徐如途一直以來都是我心中最可靠的小孩,我立刻就相信了他說的話,感覺心裡一塊大石頭落了地,松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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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在害怕什麼嗎?」徐如途忽然問我。


 


我愣住了,半晌才很輕地笑了:「有一點。」


 


「可以和我說說嗎?」稚嫩的少年坐在我的身側,和幾年前那個可愛的男童好像沒有任何區別,「我也很想成為能給姑姑分擔的人。」


 


在外人眼裡,我衣食無憂,家境清白,無拘無束,幾乎沒有煩惱。


 


但我始終記得,我是一本小說裡的惡毒女配,會人見人憎,無人關懷,孤獨地S於三十歲以前的某一年。


 


是怎麼S的,為什麼S的,又是什麼時候S的,好像都不重要,因為我是惡毒女配。


 


甚至連我的S亡,在劇情裡都隻是一筆帶過。


 


如果我不跟著劇情走,世界會崩塌。


 


可我卻做不到跟著劇情走。


 


這好像是一個無解的難題,雖然我一直以來不習慣想太多,可是偶爾,這樣的恐懼會壓在心口,讓我呼吸不上來。


 


我想了想,很認真地對徐如途說:「兔兔,你相信命運嗎?」


 


「命運?」他看著我,「我覺得是有的。」


 


「嗯,」我嘆了口氣,「那假如是不好的命運呢?從一開始就注定好的那種。」


 


「那也不應該是不可以改變的,」徐如途說,「姑姑,歷史老師都教我們人定勝天,如果努力去改變的話,命運不會那樣不公平的。」


 


他還小,說出的話卻很有哲理。


 


我忍不住笑了,承認自己的心情因此好了一些,摸了摸徐如途的頭:「謝謝你,兔兔。」


 


他說得對。


 


不管能不能改變,我總要試一試。


 


(06)


 


幾個小孩的秋遊馬上就到了。


 


我為他們準備好了炒的菜和零食,又帶他們去超市買了燒烤的食材,囑咐他們注意安全,就在家裡等著他們的返圖。


 


莊瑜拍照非常好看,他為大家拍了合影,又照了沿途的風景,一路用著語音給我實時播報。


 


他們回來的時候,顯然都玩得非常盡興,嘰嘰喳喳地和我分享今天的見聞。


 


何亦暘剛說完走獨木橋的時候他們都不敢玩,宋鵲就開口了:「橋後也沒有什麼好看的,隻有一座寺廟。」


 


「我確實是沒有過去啦,」林妙妙興致勃勃,「不過小鵲不是說遇到了和尚嗎?」


 


「是遇到了一個,」宋鵲說,「看起來……」


 


她好像在猶豫該用什麼詞語形容對方,半晌才說:「不太像和尚。」


 


「為什麼呢?」我有點好奇。


 


「何亦暘說看起來不太正經,」莊瑜笑眯眯地說,「是吧?」


 


再次被 cue 的何亦暘一頓:「嗯。」


 


「什麼和尚不正經?」我警惕了起來,「不會是騙子吧?」


 


「不是的,姑姑,」宋鵲說,「他沒有要錢,隻是和我說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話。」


 


我更警惕了:「什麼話?」


 


什麼和尚啊,該不會是變態吧!


 


宋鵲看上去有點茫然:「他說……要拜一拜我,然後祝我全家平安快樂,財源滾滾?」


 


我:「……」


 


徐如途忽然插話:「貧僧自東土大陸而來,前往西方拜佛求福,今日一觀,小施主天庭飽滿,是有福之相,出生有福之家,想來向小施主拜一拜也未嘗不可,貧僧祝小施主全家平安快樂,財源滾滾。」


 


他這一番拿腔拿調,滴水不漏的話說完,整個餐桌上都陷入了一片寂靜。


 


「學得好像,」何亦暘心悅誠服,「一模一樣。」


 


「你每個字都記下來了嗎?」林妙妙的眼睛越瞪越大,「難怪上次歷史考了一百分。」


 


「姑姑?」莊瑜忽然看向我,「你怎麼了?」


 


其他小孩一齊看向我,我這才回過神,收斂了面容上的表情:「沒事。」


 


可是晚上回到房間之後,我卻始終睡不著。


 


——貧僧自東土大陸而來,前往西方拜佛求福。


 


「我當然是從東邊的小巷買了冰糖葫蘆,再來西邊的學校送給你啊!二十幾公裡呢!」


 


——想來向小施主拜一拜也未嘗不可。


 


「小秋,你真是我的小錦鯉,來讓二哥拜一拜!」


 


——祝小施主全家平安快樂,財源滾滾。


 


「二哥沒什麼生日願望,就祝小秋一夜暴富,成為新一代白富美~」


 


看起來不像和尚的和尚,忽然攔住了宋鵲的和尚,奇奇怪怪的和尚。


 


記憶的迷霧,倏忽被人撥開了一角。


 


我不記得二哥的樣子,也不記得他離開時我的心情。


 


可我記得他曾經很認真地蹲在我面前,誇獎還在上小學的我:「小秋跑步拿了第一名啊,這也太厲害了吧!」


 


我也記得,曾經他對我,就像我對這些小孩一樣,耐心又縱容,會帶著他們一起看電影,會陪他們玩遊戲,不管他們做了什麼,都會笑著鼓勵他們。


 


我想,我曾經也是被愛過的。


 


可是哪怕是我血脈相連的哥哥,也不可能一直無條件地寵愛自己的妹妹。


 


尤其是那個妹妹,甚至認不出他。


 


也許是我的遲鈍和稚嫩讓還在讀書的二哥太過辛苦,也許是他照顧了我這麼多年,終於要過自己的生活,總之在高考那一年,二哥隻給我留下了一句話,就獨自出了家。


 


這聽起來像個荒誕的惡作劇,我最開始甚至不敢相信,哭著到處找他,直到匆匆趕來的大哥抱住我。


 


傾盆大雨裡,有溫熱的液體一滴一滴從大哥的臉上落下。


 


那是雨嗎,雨為什麼會是熱的呢?


 


「對不起小秋,」他顫抖著說,「是哥哥們對不起你,對不起小秋……」


 


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提起過二哥。


 


我想,大概是二哥讓大哥傷心了,雖然我也很傷心,但我就不要再提他了。


 


我的親緣關系,一直都非常淡薄。


 


大哥愛我,二哥也愛我。


 


隻是,他們一個太忙了,忙到來不及愛我;一個又太累了,累到不願意再愛我。


 


所以今天那個和尚,會是二哥嗎?


 


他知不知道大哥已經去世了,知不知道我領養了宋鵲,知不知道我如今在什麼地方。


 


如果他知道,為什麼不去看一看大哥?


 


如果他知道,為什麼不來找我?


 


如果他知道,為什麼,寧願對著一無所知的小鵲拜一拜,都不願意跟我再多說一句話?


 


我該去找他嗎?


 


……可我就算找到了他,我也認不出他是誰。


 


我愣愣地看著桌子上的一張合影。


 


兩個少年和一個小女孩。


 


少年的臉模糊不清,隻知道在燦爛地笑。


 


我停頓半晌,最後走出自己的房間,敲開了宋鵲的房門。


 


「……小鵲,明天是周六,姑姑想要你陪我去一個地方,找一個人。」


 


次日,我帶著五個小孩,又回到了他們野炊的地方。


 


我在徐如途和宋鵲的帶領下,走上了獨木橋,一步一步走向那座寺廟。


 


小孩都看出了端倪,昨天害怕得不敢上橋的林妙妙一聲不吭地跟上了我,滿眼擔憂,我怎麼勸說都不願意走。


 


我沒有辦法,隻好一路牽著她,然後輕輕地推開了寺廟的門。


 


空蕩蕩的寺廟,不見絲毫人影。


 


「這裡面怎麼一個人都沒有?」宋鵲看了一圈,「昨天擺的東西也都被收走了。」


 


「不是啊,這不是剛有人上過香嗎?」莊瑜指了指香爐,「這個冰糖葫蘆是貢品嗎?」


 


「哪有用冰糖葫蘆做貢品的?」何亦暘反駁,「應該是別人不小心掉在這裡的。」


 


「姑姑……」徐如途的話頓住了,「姑姑,你還好嗎?」


 


「我很好,」我輕聲說,「我們回去吧。」


 


「不是要找人嗎?」


 


我搖了搖頭:「不找了。」


 


他不想讓我見到他。


 


那就不找了。


 


也許就和書裡說的那樣,我和他的緣分,和大哥的緣分,都隻能一點一點褪色於我看向他們的背影中。


 


「姑姑,你要找的那個人對你很重要嗎?」宋鵲問。


 


「重要,」我說,「但是沒關系,我現在有你們了。」


 


「我們會一直陪著姑姑的!」莊瑜立馬信誓旦旦地說,「絕對!我不陪我就是小狗!」


 


「我也是,我不陪我就是小豬……」


 


「……」


 


秋天的陽光很好,微風徐徐,婆娑樹影,落在我的手上,星星點點。


 


我咬了一口冰糖葫蘆。


 


……有點酸。


 


(07)


 


伴隨著小孩們長大,我也越來越不相信劇情一說了。


 


因為這麼多年,劇情都崩爛得不成樣子,這個世界卻什麼事都沒有,沒有要崩塌的跡象,也沒有任何大的變化。


 


「百科全書」雖然超自然了一點,但已經被我當成了某種娛樂讀物,反正平時它也不會出現,隻有我有疑問的時候它才會出現。


 


我有了新的苦惱的事情——我最近好像開始走桃花運了。


 


五個小朋友都開始讀高中,我也研究生畢業,開始了簡單粗暴的「收租」生活。


 


大學的時候,我忙於照顧小孩,每天待在學校的時間都非常少。


 


可是當他們慢慢長大,我的休息時間也多了起來,也總能自己找到時間出去走走逛逛。


 


陸陸續續開始有人追我。


 


他們包括但不限於莊瑜美術興趣班的老師、我的租客、我曾經的大學同學、研究室的師兄……


 


我原本沒有太多和男生接觸的興趣,直到我認識了租客陸昭,我對他印象很好。


 


他是一個很幽默風趣的人,溫柔又紳士,每次和他出去玩我都覺得很放松……甚至,我總能隱約在他身上看到一些熟悉的影子,時而是大哥,時而是二哥。


 


我知道這樣是不對的,但是我還是忍不住答應他的邀約,一次又一次的,從那些相似的言行裡回憶過去的一切。


 


隻是,我沒想到,這件事這麼快就被發現了。


 


「姑姑,」飯桌上,莊瑜忽然說,「我看到了。」


 


我沒反應過來:「什麼?」


 


「姑姑,最近是談戀愛了嗎?」林妙妙問,語氣沒有平時活潑。


 


「也不算吧,」和這群小朋友談論這種問題,我多少有點不好意思,含糊地說,「就是接觸一下……」


 


飯桌上再次陷入沉默。


 


我這才發現他們今天好像心情都不太好,於是問左側的徐如途:「兔兔,你們怎麼了?」


 


左側的少年穿著校服,袖口挽到胳膊肘,聞言看了我一眼,忽然端著碗站了起來,冷淡地說:「我吃完了。」


 


我一時失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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