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未必吧。

 

7

 

回到我的華光殿，殿門口的侍女對我一個勁使眼色。

 

我心中奇怪，走入殿中，卻瞧見一個不速之客。

 

沈懷澈不知什麼時候來的。

 

正坐在主座上，自顧自地品著茶。

 

「阿錦，你回來了。」

 

他這一叫，我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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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還是叫臣妾太子妃妥當。」

 

他輕笑一聲。

 

「你我夫妻，何必生疏。」

 

他走到我面前，自然而然地牽起我的手。

 

我想到他這雙手，或許已經無數次地撫摸過李雲華。

 

忍不住生了抗拒之心。

 

卻又怕惹得他如同那晚般生氣，硬生生地忍了下來。

 

「孤今日朝中事結束得早，便來陪你用晚膳。」

 

我趁機掙開他的手，同他行禮：

 

「多謝殿下。」

 

他坐在我身旁。

 

同我尋起幾個話題。

 

我有一搭沒一搭地答著。

 

他有些不悅，面上卻未顯。

 

直到晚膳上來。

 

「阿錦，這道菜孤極為喜歡，你多吃些。」

 

他起身，親自將一塊乳鴿肉夾到我碗中。

 

我皮笑肉不笑地謝恩。

 

「阿錦，這是御膳房新上的時令蔬菜，你且嘗嘗。」

 

直到他第四次喚我阿錦，我終於忍不住開口了。

 

「殿下，您今日來是何意？」

 

他的神色有些僵硬。

 

「孤那日待你太粗暴了些，是孤有些過了。」

 

繞了這麼多圈子，又是陪我用晚膳又是替我夾菜的。

 

原是為了這事。

 

不過，他身為太子，能放下身段同我道歉，倒也實在不容易。

 

況且，我一開始便沒想和他計較的。

 

我點了點頭，神色略微和緩：

 

「殿下不必自責。」

 

他頓了頓，有些斟酌道：

 

「還有一事。」

 

「孤見李氏孤苦，意欲納她入東宮，不知阿錦覺得給她什麼位份妥當？」

 

8

 

我看不見我自己的面容。

 

但我想，我當時的神色，一定比哭還難看。

 

我深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殿下說笑了，此事不必同臣妾商量，殿下自己心中早就有主意了對不對？」

 

我一邊說，一邊冷笑起來。

 

「也對，李小姐自同秦王和離之後，已經是自由身了。」

 

「況且，她同殿下都已經有了夫妻之實，也不能放著好好的姑娘家不冊封，是嗎？」

 

「你.....」

 

見我挑破這個事實，沈懷澈又驚又怒。

 

「宋錦時，你簡直膽大包天！」

 

我嗤笑一聲。

 

「怎麼，臣妾說得難道不是事實嗎？」

 

「李氏住進東宮，名義上是作客，實際上，卻是打定了主意要入這東宮。」

 

「殿下既多次帶她進宮去見明辭，又寵幸了她，難道殿下不是默許了此事嗎？」

 

沈懷澈被我戳中了心事，登時氣得連話也說不出來。

 

隻能以手顫顫抖抖地指著我。

 

「你，你......」

 

「殿下執意納李氏，為何還要同臣妾這等無關緊要的人商量呢？」

 

一口氣將憋了許久的話說完，我暢快了許多。

 

「殿下如果要納，索性廢了臣妾，立李氏為太子妃，也算全了你同她多年情意。」

 

沈懷澈忽然伸出手，狠狠摑了我一掌。

 

他手上的力道太大，將我打得癱坐在了地上。

 

「宋錦時，看來是孤這些年將你寵壞了。」

 

他面沉如水。

 

「來人，傳孤旨意，太子妃忤逆孤，禁足一月，無詔不得出。」

 

9

 

我被一個夢魘住了。

 

夢中，明熙似已經長成。

 

她出落得亭亭玉立，正朝我殷殷笑著。

 

「母妃。」

 

我走到她身前，牽起她的手，想喚她名姓。

 

那手卻似空氣一般自我手中穿過。

 

我驚愕地抬頭，卻看見明熙哀怨的眼神：

 

「母妃。」

 

「明熙沒有長大。」

 

她的身體漸漸變得透明。

 

「因為我在很早的時候，就S了啊。」

 

我猛然驚醒。

 

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正慶幸這不過是夢魘。

 

這時，溶月卻驚惶地自外頭跑進來。

 

「小姐，不好了！」

 

我怔住了。

 

「溶月，怎麼了？」

 

溶月已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乳母方才去看小郡主，卻聽見小郡主在哭，臉兒紅紅的，呼吸很是急促，似是發了什麼急病......」

 

我趕到明熙的房中時，見到的便是溶月描述的這副場景。

 

我焦急地喚人去宮外太醫的住處尋太醫，又將明熙摟進懷中哄著。

 

一抬頭，卻見她房中的窗子不知何時大開著。

 

正值深春，外頭掉落的柳絮正不斷地飄進窗內。

 

我神色一凜。

 

朝明熙的鼻中輕輕擦拭，正摸到一截柳絮。

 

「是柳絮！」

 

「誰將那窗子開著的？快關掉！」

 

我厲聲道。

 

乳母們手忙腳亂地將那窗子關了。

 

「太醫呢？太醫來了嗎？」

 

「太子妃，門口的守衛說，您還在禁足之中，攔著奴婢們不讓出去！」

 

幾個侍女自門外跌跌撞撞地跑進來。

 

「他們說，若要讓華光殿中人出去，除非有太子的詔令......」

 

太子詔令？

 

「那讓他們去同太子說，明熙快撐不住了，必須尋太醫來！」

 

「太子妃娘娘......」

 

侍女惴惴不安地低下了頭。

 

「侍衛們說，太子殿下今兒歇在李側妃的長樂殿，恐怕不便打擾。」

 

我才想起，半月前，沈懷澈已經急不可耐地納了李雲華進門。

 

眼下我隻不過是一個觸怒了太子的失了勢的太子妃。

 

他們怎麼敢為我得罪一個正當寵的側妃呢？

 

懷中的明熙忽然抽搐起來。

 

我咬牙，緊緊抱著她，往殿門口衝去。

 

「太子妃，太子詔令，華光殿人不可邁出殿門一步！」

 

幾個侍衛伸出劍攔住了我。

 

「哦？」

 

夜色之中，我冷冷嗤笑出聲。

 

迎著一個侍衛的劍，便走了過去。

 

「你們若是不放本宮出去給郡主尋太醫，本宮今日就撞S在這劍前。」

 

10

 

沈懷澈匆匆忙忙闖入華光殿中時，明熙已經在我懷中咽了氣。

 

「阿錦......」

 

他走到我面前，望著我失魂落魄的模樣。

 

「你別太傷心。」

 

「孩子，孩子以後我們還會再有的。」

 

「殿下，你知道嗎？」

 

我神色灰敗。

 

「我已經尋到太醫了。」

 

「他說，差一點點就可以救活明熙。」

 

「可惜，太晚了。」

 

我猛然抬起頭。

 

目光如劍一般射向沈懷澈。

 

「是你，將我禁足，耽擱了尋太醫的時間。」

 

「沈懷澈，是你害S了你的女兒！」

 

沈懷澈的目光裡閃過沉痛。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來。

 

剛觸到我的臉，我便狠狠避開。

 

「殿下。」

 

「你一向不在意明熙，她出生後也從未看過她幾眼。」

 

「眼下她S了，求你好好看看她吧。」

 

我顫抖著，將懷中臉色慘白，已經失了氣息的明熙微微朝他舉起。

 

「她才剛學會說話不久，第一句學會的不是『娘』，而是『爹』。」

 

沈懷澈顫抖著接過明熙。

 

將她緊緊摟在懷裡。

 

她還沒有過完自己的兩歲生辰。

 

就S於這一場飛來橫禍裡。

 

連掙扎的機會都沒有。

 

我忽然一陣暈眩。

 

在沈懷澈驚惶的呼喊聲中，失去了意識。

 

11

 

隱隱約約之間，聽見有人喚我「母妃」。

 

「明熙？」

 

我欣喜地睜開眼。

 

看見的，卻是穿著一身明黃色服飾的明辭。

 

我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了。

 

明熙已經去了。

 

怎麼可能是她在喚我呢？

 

「明辭，你怎麼從宮裡回來了？」

 

明辭生疏道：

 

「父王說你病了，接我回東宮住一段時日。」

 

他有些急不可耐，對後頭帶他來的餘雪說：

 

「餘雪姑姑，我在母妃這兒已經呆了半個時辰了，我可以去找李娘娘了嗎？」

 

餘雪有些手足無措地望著我。

 

我淡淡地點了點頭。

 

不甚在意道：

 

「送他去長樂殿吧。」

 

明辭立即站起來，朝外走了幾步。

 

想了想，還是停下來，轉身對我道：

 

「母妃，你放寬心，快些好起來，東宮還需要你照管呢。」

 

我嘲諷般地扯扯嘴角。

 

他身為兄長，卻隻字不提剛剛逝去的小妹。

 

反倒苦口婆心地勸我，快些好起來。

 

去繼續做那個稱心的、賢惠的太子妃。

 

恐怕，我是再也做不到了。

 

我閉上眼，再也不想看他。

 

片刻後，卻有熟悉的急促腳步聲傳入我的耳中。

 

「太子妃好些了嗎？」

 

是沈懷澈。

 

他眼下有烏青，瞧著似乎十分疲憊。

 

見我睜眼，他雙眼一亮。

 

欣喜地握住我的手：

 

「阿錦，你醒了？」

 

我恹恹地望著他。

 

「殿下有何貴幹？」

 

「阿錦，你不是一直想要辭兒回來嗎？」

 

他握著我的手緊了緊。

 

掌心傳來暖意，我卻渾身惡寒。

 

「孤求了母後許久，她答應將辭兒送回來，陪你住一段時日。」

 

「你可高興些了？」

 

看見這樣一個心裡已經認了旁人做母親的辭兒，除了讓我更加悲涼，還有什麼作用？

 

「殿下。」

 

「隻有一件事能讓我高興。」

 

沈懷澈神色柔和：

 

「你說，隻要孤能滿足你，斷無拒絕之禮。」

 

我扯起嘴角，諷刺地笑了一聲。

 

「除非你，能將明熙還給我。」

 

12

 

沈懷澈近來頻頻出現在我身側。

 

從前，他忙於公務，一月內至多有三四次召我侍寢。

 

如今，他竟抽得出空，日日陪在我身邊。

 

當初嫁給他的時候，我的確是對他存了希冀的。

 

沈懷澈生得俊俏。

 

含笑間，似有星辰墜落在他眉間。

 

他挑開我蓋頭那刻，我其實對他是動了心的。

 

可他卻眉目冷峻，一字一句地警告我：

 

「孤願意娶你，已經是最大的開恩。」

 

「你切勿有非分之想，要安分守己，做一個得體的太子妃。」

 

就算有幾分心動。

 

也被那漫長的寂寂歲月抹平了。

 

眼下，我對他徹底S了心。

 

他反倒成了一隻蒼蠅，非要粘在我身邊。

 

我扶著溶月在後花園散步時，他出現在我身側。

 

我躺在貴妃榻上曬著太陽時，他奪過溶月手中的扇子，替我搖著。

 

甚至，我跪在祈年殿，替明熙祈福時。

 

他也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我身後。

 

「殿下。」

 

他離去時，我終於一改連日來的冷淡，無奈地開口喚了他。

 

他眼中帶著驚喜。

 

「阿錦，你終於樂意理我了？」

 

「不是。」

 

我看著眼前的佛像，感到前所未有的寧靜。

 

「殿下，我想求你一件事。」

 

我走到他身前，扶著溶月的手跪下。

 

他試圖扶起我，急急道：

 

「你說就是了，身子還沒好全，千萬不要跪。」

 

我低頭，堅定道：

 

「求殿下下旨，廢我太子妃之位。」

 

「臣妾自請出宮修行，為皇室祈福，也為贖清這一身罪孽。」

 

13

 

「不可！」

 

沈懷澈幾乎失了聲。

 

他強行將我從地上半拉起。

 

「宋錦時，孤同你五年夫妻。」

 

「你相信孤，孤從來沒想過廢了你。」

 

他將我攬入懷中。

 

動作卻一僵。

 

「阿錦，你身上怎麼這麼冷？」

 

他親自替我披上大氅。

 

將我抱回華光殿。

 

「溶月，照顧你家主子好好休息。」

 

他將我親自安放在我的床榻上。

 

竟然俯下身子，在我臉側落上一吻。

 

我慘慘一笑。

 

「殿下，你廢了我吧。」

 

他望著我，眼神沒有一絲波動。

 

眉頭緊緊擰起。

 

「別任性了，阿錦。」

 

「孤永遠不會廢了你的。」

 

他走了之後，我閉目，在床上想了許久。

 

再然後，便是讓溶月去喚沈明辭來。

 

他來時，眉間眼底全是不耐。

 

「母妃尋我有何事？」

 

「李娘娘那邊，還在等我過去考校功課呢。」

 

我扯著嘴角，勉強對他笑了笑。

 

「明辭。」

 

「你想不想，擺脫我這個母妃，真正認李氏為母？」

 

他眼底不耐的神色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思索。

 

「母妃，你的意思是？」

 

我抓著他的手。

 

「我不想再做這個太子妃了。」

 

我一邊笑著，眼角一邊沁出淚來。

 

「明辭，想個法子，讓你父王不得不廢了我。」

 

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