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抗拒承認這是真正的自己。
好歹戴了假面活了那麼多年,得了不少贊譽,與其泄露一些真實想法,面對未知,我寧願繼續把這假面戴下去。
是的,沒什麼不好的。
都戴了十幾年了,沒什麼不好的。
我努力說服自己。
慕雲澤卻挑眉一笑。
「勝負心?這有什麼不好?你這麼優秀的姑娘,要說一點沒有勝負心,那得把那些不如你的人氣吐血吧。
「季家表妹,做人可不能那麼氣人啊。會被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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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手指猛然攥緊。
心裡好像有什麼東西破土而出。
我迎上慕雲澤的眼神。
笑著對他說:「慕雲澤,你真討厭。」
18
慕雲澤帶我出門了。
這還是第一次,我沒有帶侍衛出了侯府。
我被慕雲澤橫抱在懷裡,耳側是呼嘯的風,胸腔是狂跳的心髒。
我攬住慕雲澤的脖子。
半開玩笑:「慕公子,男女授受不親,你今日抱了我,日後可是要娶我的。」
慕雲澤虎軀一震,差點從空中摔下來。
他停在一處房梁上,低頭與我四目相對。
我一臉無辜:「我開玩笑的。我可是表哥的未婚妻,一女怎能侍二夫。」
慕雲澤抽抽嘴角:「季家表妹,你在你表哥面前可不是這樣的。」
廢話,我指望季凌風娶我,當然不會惡作劇他。
但慕雲澤就不同了。
我平等地討厭一切季凌風另眼相待的人,慕雲澤顯然與他關系匪淺,我樂得見他跳腳的模樣。
慕雲澤嘆了口氣:「我好心幫你,你卻要毀我清白。這世道,真是好心沒好報。」
「我這樣善良的男孩子,就是被欺負的命啊。」
我簡直被他驚呆了。
這人是靠厚臉皮得了季凌風青睞嗎?
冷笑道:「慕公子,表哥知道你是這樣的人嗎?」
慕雲澤卻答非所問:「這不是自然多了嗎?」
「什麼自然多了?」
「你的臉啊。」
我下意識撫上自己的臉。
我的臉能有什麼變化呢?
無非是卸了一直戴著的假笑面具,對他冷下了臉罷了。
少年打了個哈欠,撐著下巴笑吟吟的。
「不活潑的人一直笑,可是很累的。」
我好像知道季凌風為什麼和他玩兒了。
季侯府出來的人,大概都無法拒絕這樣的人。
可我覺得他和季凌墨一樣,不討厭,但好煩人。
19
慕雲澤又用輕功帶我飛了。
這不過這回他是拎著我的領子飛的。
他說他怕自己清白沒了。
一聽就是借口。
我惡狠狠磨牙,抓著他的衣服上了他的背:「本小姐名滿京都,還輪不到你來娶。」
慕雲澤放心了。
他說京城人有京城人的規矩,江湖人有江湖人的規矩。
今日我既隨他出來,那便守一日江湖人的規矩。
今天的洛婉清不是季侯府表小姐,而是不用遵守任何規矩的季家表妹。
季凌風帶我遊遍了整條街。
我買了舅母評價不入流的街邊發簪,用它換下了頭上精雕細琢的發飾。
我買了小販插在稻草上的糖葫蘆,酸酸甜甜的滋味,比起侯府的珍馐佳餚,是另一番風味。
我去自己燒制了瓷器,奇形怪狀的一坨,與閨房裡精美的瓷器天壤之別,可我覺得它醜得可愛。
我從未覺得這世間如此有趣。
每一個東西都如此新奇。
我感到自己的心髒都輕了,好像在飛翔。
我喜歡這種感覺。
我墮落了。
日日從府裡偷偷溜出,與慕雲澤一同混在熱鬧的人群裡,把這感覺留得再久一點。
我當了七日的季家表妹。
20
第七日的時候,我問慕雲澤。
他所謂提升琴技的方法,難道就是吃喝玩樂?
慕雲澤說自己怎麼可能有那麼膚淺的想法。
我:……
言下之意就是我膚淺嘍?
我皮笑肉不笑地踩了他一腳,力道不小。
聽見他抱腳呼痛的聲音,比夏日喝了冰水還要爽快。
他大罵我狠心,並很快報復了回來。
用輕功的時候沒有抱著我,而是用手拎著我飛了一路。
我臉都被風吹僵了。
21
我僵著張臉被慕雲澤帶到了京郊一處山坡。
少年找了個石頭拍了拍,坐下。
「你們京都繁華是繁華,但想要找個好地方觀景是真難。我找了幾天才找到這兒。」
這小山坡周邊荒蕪,平平無奇。
硬要說有什麼特殊的,那就是視野極其開闊,能將天邊景象盡收眼底。
「大小姐,悟吧。」
悟?
「悟什麼?」我很疑惑。
哪知他兩手一攤:「我也不知道啊。」
我有些慍怒:「慕雲澤,你耍我?」
「冤枉啊,我是真不知道啊。」
他告訴我,自從聽過那驚為天人的琴音後,後面他聽的每一曲,都感覺差了點味道。
後來一個極有名的琴師告訴他,高深的琴師,能將情感融入琴曲之中,讓聽者身臨其境地感受到曲中情。
他們給這起了個風雅的名字,琴心。
慕雲澤所聽的那一曲,應是曲中情感恰好合了他胃口。
但各人所悟情感不相同,所以他後來聽什麼都不對味兒。
少年扣著劍柄:「其實我也覺得這人說得挺玄乎,你看著信吧。」
不,一點也不玄乎。
因為季凌風也曾對我說過類似的話。
那日教我彈琴的先生誇贊我,說我的琴技在京中已是數一數二。
我很興奮,覺得自己離天才季凌風又近了一步。
特意在季凌風必經之地提前布置,在他路過時裝作不經意彈上一曲自己練了許久的平沙落雁。
少年難得沒有無視我,而是駐足聽完。
正當我覺得他是被我驚豔到了而竊喜時。
季凌風刻薄地點評:「毫無感情,全是技巧,我聽著還以為雁都S在路上了。」
我被迎頭潑了一盆冷水,興奮激動的情緒都被澆滅。
難得刺了他一句:「表哥討厭我,便覺得我做什麼都不好。」
季凌風愣了一下,沒想到素來柔順的我會反駁他。
隨後聳了聳肩:「隨你怎麼想。」
現在想來,季凌風當時的點評,還真沒帶偏見。
確實是我太過注重技巧,失了情感。
我羞憤得恨不得挖條縫鑽進地裡。
但不服輸的精神又隨之蹿了起來。
我定要悟出點什麼來,讓季凌風刮目相看。
22
我盯著前面望了許久。
望到太陽逐漸西沉,慕雲澤已經睡了兩覺。
依然什麼也沒看出來。
心裡湧起濃濃的挫敗感。
難道我就沒有這方面的天賦?
好不甘心。
永遠追不上表哥呢。
指甲深深嵌進肉裡,我緊咬唇瓣,逼著自己扭過頭,想對慕雲澤說,回去吧。
我實在做不到讓慕雲澤在這看一晚上我的醜角行徑。
就在我剛要出聲的瞬間。
天際飛來一行大雁。
遼闊的天空之上,那群大雁從鋪滿雲霞的一側飛出,轉而沒入那片遙遠的暗色。
天地在這一刻成了一幅空曠的畫卷,隻有黑點一樣的飛鳥點綴其上。卻成了此世唯一的風景。
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這一刻的心情。
隻知道回過神來的時候,自己拍上了慕雲澤的肩。
在少年不解的視線裡,吐出一句自己都覺得沒頭沒腦的話。
「慕雲澤,我好自由啊。」
23
七日京都,大雁南飛。
總覺得,它們給我帶來了無比深刻的影響。
比如此刻。
面對面色沉沉的舅母和冷漠的季凌寒,我毫不猶豫就擋在了慕雲澤面前。
「舅母,是我威脅慕公子帶我出去的,與他無關,您要罰就罰我吧。」
家丁震驚,棍子都掉了下來。
舅母好像第一次認識我。
就連除了對錢,對其他毫無興趣的季凌寒都多看了我一眼。
舅母氣得發抖:「偷溜出府,私會外男,頂撞長輩,不知悔改。洛婉清!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我拉住想要上前的慕雲澤,狠狠踹了他一腳,低垂頭顱:「請舅母責罰。」
舅母冷了聲音:「你此番作為,是不想要和凌風的婚約了?」
我SS咬唇,口腔裡嘗到一絲血腥味:「請舅母責罰。」
「罷罷罷,一個兩個都翅膀硬了。我還討人嫌,管這樁婚約做什麼!」
舅母拂袖而去。
我跌坐在地。
心像是被攪碎了一樣疼。
我清楚地知道,這一回舅母是動真格了。
在此之前,我知道以舅母的掌控欲,絕不會允許季凌風退婚。
所以他再怎麼鬧,最後也得乖乖成婚。
可現在,我自己作S。
舅母不會要一個不守規矩、維護外男的兒媳。
我和季凌風之間那根細細的線,斷了。
透過迷蒙的淚眼,我看見面無表情的季凌寒向我走來。
哦,還有處罰。
身旁的慕雲澤急切道:「我帶你……」
我握緊他的手臂,在他破碎的目光裡一字一頓:
「慕雲澤,我和表哥的婚約沒了。我恨S你了。」
24
我被關進了小黑屋。
季侯府懲罰自家孩子的最高刑罰就是關小黑屋。
屋裡黑漆漆的一片,除了自己沒有任何氣息。
黑暗裡感官會被無限放大,那種窒息般的恐懼簡直能把人淹沒。
大家寧願被抽個一百鞭,也不想進小黑屋。
我長這麼大,除了小時候不聽話的一次,這還是第二次進。
季凌寒把我送進去就立馬走了。
強悍如他,看見小黑屋也是無比排斥。
我嘆了口氣,默默蜷縮起身體,努力閉上眼睛,催眠自己,睡著了,就沒那麼害怕了。
哪知黑暗裡突然傳來一道聲音:「洛婉清?」
?
季凌風?
這麼多天不見他,竟是又受罰了。
與我不同,季凌風一身反骨,府裡幾個孩子,就屬他進小黑屋的次數最多。
「是我。」
少年聲音裡滿是詫異:「我說洛婉清,你真是出息了。跪過祠堂才多久,這下連小黑屋都整上了。」
我:……
我現在心情不好,不想理他,於是隻把臉埋進膝蓋不作聲。
好冷,好害怕。
身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下一刻,季凌風坐到了我旁邊。
黑暗裡,我瞪大眼:「你怎麼做到的?」
他得意輕哼:「區區一個聽聲辨位的事兒,易如反掌。」
「說說,你是怎麼進這裡來的,我很好奇。」
我沉默了一下,然後開口。
「季凌風,我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嗯?」
「你自由啦。」
季凌風嗤笑一聲:「我要是自由,還被關在……」
「我們的婚約沒啦。」
少年聲音戛然而止。
半晌遲疑地問:「真的?」
「我騙你有什麼好處?」
我聽到他急促一瞬的呼吸聲。
「你就算很高興,在我面前也收斂一點吧,我現在正在傷心呢。」
少年輕咳一聲:「抱歉,我注意。」
他答應了,我卻更難過了。
許是黑暗放大了心中的有些想法,連帶著把我膽子都放大了。
我胡亂抓住旁邊人的衣服,特別不講理地問:「和我解除婚約,你憑什麼這麼高興?!」
「也沒有,一點點。」
我撇撇嘴,明明就是很開心。
我靠近了他一點,少年有點僵,默默地把衣服往外扯。
煩S了,我都那麼傷心了,他讓我拽個衣服怎麼了。
我一個用力,衣服裂了。
季凌風:……
我:……
我扔掉那片布料,裝作無事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