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渾身一僵,轉頭向後看去。
隻見一個肥碩的身影不知何時出現在了人群中。
這是我第一次看清劉徹的臉,他有著兩隻碩大的金色眼珠,噴著粗氣的鼻孔下是一張血盆大口,披著一件玄色袞金的龍袍,仿佛一隻蟾蜍。
聽聞衛子夫之言,他裂開大嘴,大笑起來:“好好好,衛夫人不愧是朕的愛妃。”
咚咚,咚咚……
他邁著悶雷一樣的腳步走了過來,所過之處,侍者膝行於地,如潮水一般退開。
——他不愧是這裡的主人。
也許衛皇後並沒有騙我,S了他,真的是離開這裡唯一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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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腦中瞬間閃過無數想法,但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他來到了我的面前,飢渴、不屑、玩味與貪婪的神色一齊出現在了這張怪物般的臉上。
他張開嘴,吸溜一聲,發出了滿足的喟嘆。
“夫人,朕總算找到你了。”
13
【不要讓劉徹找到你。】
尖銳的疼痛刺穿了我。
我違規了。
渾身的血液開始順著經脈逆流,我感覺到自己此刻是一個提現木偶,被定在了原地;也如一隻烤好上桌的羔羊,等待著被切割分食。
我的餘光看見我的指尖滲出了鮮血,然後是毛孔。
我的視線也漸漸模糊,化作了一片血紅。
劉徹伸出他的舌頭,貪婪地舔舐著我,仿佛那些血液是一種上好的醬料。
他抹了抹嘴巴,張開了如深淵般的巨口。
【若劉徹發狂,可大喊衛青。】
這見鬼的規則,你把我席卷到這裡,總不想看著劉徹把我們一個個都吃了吧!
我在努力呼喚著:“衛……青……”
我隱隱約約似乎聽見古老的歌謠。
魂兮歸來,歸來……
“陛下,臣衛青,參見陛下。”
我聽見劉徹欣喜地道:“朕的大將軍來了!”
籠罩著我的巨口消失了,但我還是動彈不得,流血不斷,也許,違規者注定被抹去吧。
“朕正要與大將軍議西域諸事——”劉徹的聲音戛然而止。
我感覺渾身束縛一松。
隻見衛子夫站在劉徹身後,她手裡緊緊握著一把匕首,深深地扎進了劉徹的心髒。
“陛下,妾的弟弟已經去世不知多少年了,您別再做徵伐天下的大夢了。”
她握著匕首用力攪了攪,臉上露出愉悅的神色,隨後一把拔出匕首,退至衛皇後身邊,才繼續說道:“您不可能長生不S,你老了,就該讓位給我的據兒。”
“為什麼!朕對你……恩寵有加!”劉徹咆哮道。
“恩寵有加?”衛皇後諷刺地笑了,“恩寵有加,就是把我拉到這鬼地方,把我分裂囚禁?恩寵有加,就是S我的兩個女兒?!”
淚珠從她臉上滾落下來。
“你……你……”劉徹瞪著她,卻說不出話。
他巨大的身形仿佛一個被戳破了氣的皮球,快速地癟了下去。無數膿血,殘肢碎肉從他的傷口和七竅中流了出來。
周圍的侍者也如泡沫一般,開始變形消散。
衛子夫與衛皇後手拉著手,她們兩人的身影重疊的越來越多,漸漸融為一體。
而李夫人的軀殼,卻越來越透明。
她看著癱倒在地的劉徹,暢快地笑了:“隻有S了你,我才能做回自己,我才能回到漢宮,幫助我的兒子,我已命據兒起兵,他在等我回去。”
“你錯了。”一個人影從血泊中站了起來。
“衛子夫,你回不去漢宮,因為,你早就已經S了。”
14
“你胡說!陳阿嬌……你為什麼還在這裡!你不是被他吃了嗎?”衛子夫看著那個人影,一臉的不可思議。
“衛子夫,徵和二年七月,劉據起兵失敗,你自缢身亡,成為一縷遊魂,直到劉徹老去,召方士招魂李夫人,才招來我們這些孤魂野鬼。這些,你都忘了嗎?”她苦笑一聲。
“不,這不可能……”衛子夫跌坐於地。
“我是自願被劉徹吞食的,他吃了我,我也吃了他。至少這樣,我還能對這個鬼蜮,施加一些影響。”
“但你S了他。你可知,在這裡,他是S不S的。他會以為自己S去,然後摧毀夢中的一切,我們所有人和鬼都將消散,而劉徹會重新做夢。換而言之,他將在現實中S去,永墮此夢。”
“那我們要如何才能離開這裡?”我急忙開口問道。
她諷刺地笑了一聲:“如果你在現實的漢宮之中有肉身,等劉徹S透了自然就回去了,就像她以為自己有肉身一樣。”
她朝衛子夫努了努嘴。
衛子夫慘白著臉,怒視陳阿嬌道:“事到如今,你不必再笑我。你不也早就S了,卻被拘來此間,大家都是S了還不得安生的孤魂野鬼罷了!”
“你!”
“兩位娘娘,你們應該也不想一直被困在這裡吧……”我瞅了瞅她們針鋒相對的樣子,無奈開口道:“不如大家一起想想逃出去的辦法。”
陳阿嬌揚起頭:“我自然沒有意見。”
衛子夫則嘆了口氣,看了看我,道:“罷了……我已經別無所求,我幫你離開此地,就當是對你的補償吧。”
她用手撐著地,慢慢地站了起來。
“必須趁他肉身未亡,摧毀他的夢境。”陳阿嬌凝視著地上那一灘血肉,它們還在蠕動。
“如何摧毀?”我問道。
“自然是摧毀他的信念,奪走他最在意的東西,令他恐懼,讓他不想留在這裡。”
“不錯。我們必須奪走他的皇權。”
15
“如何奪走?”
“這個簡單,隻需讓他相信,他已經不再是大漢的皇帝便可。”
“就這麼簡單?”我張大了嘴。
“是我們別無他法,這裡是劉徹的地盤,沒有人可以傷害他,除了他自己。”
陳阿嬌補充道:“方士的招魂並不能讓魂魄存於現實,隻是圓了皇帝的夢。而他夢境中的一切都是他自身思想的顯化。如果他相信自己最強,那他就是最強;如果他認為自己虛弱,他也會輕易消散。”
“當務之急,是先把他搬到別的地方去,如果他在這裡醒來,一眼就能識破我們。”她目光下移。
地上的那一灘爛肉正在消散,一個精壯高大的男子身形正在血泊中顯現。
“我們是不是能回去了,趙鉤弋,啊不老鄉!”
一個激動的聲音打破了我們的思考,我抬頭一看,隻見一隻無臉怪獸正狂奔而來,正是駕馭這衛皇後身體的鉤弋夫人。
“剛剛捆著我的鎖鏈突然消失了,我就趕緊跑出來了。路上一看,那些下人竟然都在慢慢消失,規則也失效了。這個鬼地方是不是快消散了?你是怎麼做到的!”怪獸一把拉起我的手,連珠炮似的說道。
衛子夫則指揮道:“你來的正好,你這副軀體有奇力,趕緊把劉徹移到未央宮去。”
“邊走邊說,怎麼稱呼?”陳阿嬌從旁邊探出一個腦袋。
“趙玉清。”
“原來如此。你呢?”陳阿嬌又轉頭問我。
“李靜月。”
“你們倆的名字都一股子陰氣,難怪被吸到這裡來了。”陳阿嬌摸著下巴點評。
“你說誰名字陰氣重,明明是老皇帝陰氣重,吸鬼!”
“說得好。”衛子夫面無表情地稱贊道。
我們幾人說著一番布置,便等著劉徹轉醒。
腥臭的血肉已經不復存在,劉徹也不再是先前那副蟾蜍般的奇異模樣,取而代之的是精瘦健壯,面容嚴肅的中年帝王模樣。
陳阿嬌說,這是因為劉徹的現實意識不斷湧入,取代了先前的夢境意識。
16
劉徹幽幽睜開雙眼。
眾人普通一聲跪下:“太上皇,我們來接您了。”
“朕……這是在何處?”他慢慢坐直了身子,眯起眼環顧著四周。
“太上皇,您已仙逝,妾們聽閻王吩咐,從陰曹地府來接您。”衛子夫跪在他的身邊,執他的手道。
“你叫我什麼?太上皇?”
“是啊,您早就退位給咱們的據兒了,他登基已有四年。得蒙您的餘蔭,邊境不起戰事,百姓得以休生養息,據兒他……將大漢治理得很好,您可以放心了。”
衛子夫側過頭,輕輕靠在劉徹的大腿上,在他看不見的角度,落下了滿臉的淚珠。
“是嗎?”劉徹若有所思,“朕分明記得……朕剛剛還在殿中小憩。”
“正是如此啊,陛下……實不相瞞,您已於睡夢中駕鶴而去。否則,您怎麼會見到妾呢?”陳阿嬌抬起頭看著他。
“你……阿嬌?”劉徹看著她,顯得有些震驚,他又轉向我,“你呢?”
“太上皇,是我呀,您以往最寵愛妾了,怎麼今日反倒不認得了?”
“李夫人呢?”
“李妹妹愛惜容顏,因梳妝慢了些,妾就安排她在下面等您了。”衛子夫溫聲答道。
“陛下,隨我們走吧……這天下,您該放心了。”
劉徹卻端坐著沒有動彈,他漆黑的眸子掃視了一圈,綻出一道精芒,厲喝道:“哪裡來的山精鬼魅?放肆!”
陳阿嬌一怔,若無其事地笑道:“陛下,您說什麼呢?”
“你們無需再騙朕。”他冷笑一聲,傲然道,“王者無外,朕自年少時便立誓,要讓天下疆域盡歸大漢。為此,朕可以舍棄一切,有生之年,絕不松懈。朕怎麼可能退位做太上皇,去享受那安逸而碌碌無為的生活?”
“你們的伎倆,未免太小看朕了!”
17
“呵呵……”
陳阿嬌和衛子夫不約而同發出了笑聲,她們直起腰,站起身。
“陛下您說的都對,隻猜錯了一點:我們不是山精鬼魅,我們就是您的妃子。”
“陛下,你吞食你妻妾的血肉,吞食您兒女的血肉,來築造你大漢帝國的美夢。你說你為了天下、為了大漢舍棄一切,可笑!”
“您何曾將天下人、將大漢臣民放在眼裡?”衛子夫盯著他,眼眶泛紅。
“你!一介蠢婦,你懂什麼!朕為大漢驅除了匈奴,打下了高祖都不曾擁有的遼闊版圖,因為朕,你們才能做個富貴夫人,你們還敢在這裡以下犯上!”
劉徹的頭發轉瞬間變得灰白,他從那個精壯的帝王變成了一個年邁的老頭。
他跳了起來,劈頭就要給衛子夫一巴掌。
趙玉清連忙從屏風後飛身而出,用那怪物身軀擋住了劉徹。
“不錯,您是為大漢擴張了版圖,讓強大的漢王朝聞名世界,可是,你的基業建立在先輩的基礎上,建立在衛青、霍去病,還有無數邊疆將士的鮮血上,你沒什麼可為自己驕傲的。”
衛子夫上前一步,逼視著劉徹:
“陛下,你窮兵黩武、好大喜功,將祖宗的基業消耗殆盡,激起民變,使天下虛耗,人復相食。”
“你聽信小人讒言,親手下令S我們的女兒,逼S我們的兒子,滅我衛氏全族,昏聩至極!”
“您任用酷吏,讓地方政治一片混亂,山匪盜賊除之不盡。”我補上了一句。
“您晚年反復無常,S人無數,讓朝野上下都惶恐不安,無心做事。你還求仙問道,妄圖長生。你要是早S十年,你們漢朝沒準等多延續十年呢。”趙玉清也插嘴。
“什麼?朕的大漢……覆滅了?”
“對,因為你後期滅胡戰略的錯誤,還導致匈奴成為一個大隱患,數百年都不曾消散。”
“你們胡說,你們還在騙朕。”
“騙你作甚,我們是來自未來的人,生活在數千年之後,因為你該S的招魂儀式來了這裡,反正現在也回不去了,還騙你幹嘛?”
“陛下,承認自己的失敗吧。您是一代雄主,您也是一代昏君。”陳阿嬌看著他,諷刺地笑了起來,“您快點S了我們吧。我們,真的一點都不想看到你,昏君!”
“住嘴!你,你們……很好。”
劉徹慘笑一聲,抬起手,顫顫巍巍地一一指過我們每一個人。
“難道朕,真的錯了嗎?”
他閉上眼睛,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身形開始如玻璃一樣崩碎,瞬息間便化為了一片碎末。
“這……這是……”
我們瞪大了眼睛。
趙玉清最快反應過來:“劉徹老頭被我們氣瘋了,他逃了,哈哈哈哈哈!”
“我們得救了!”我緊緊地抱住了她。
她的怪獸身軀正在不斷脫落,露出她原本的現代女孩模樣。
衛子夫猶豫了片刻,問道。
“你說你們來自未來,我想問,據兒,他的孩子……”
“娘娘,您的玄孫活著,他當了漢宣帝,名劉詢。”我打斷了她。
“好,好好,謝謝你。”她一邊笑一邊擦著淚水。
陳阿嬌則微笑著看著我們。
“星漢迢迢,後會無期。”
“後悔無期。”
我們的身形都在消散,我聽見了許多嘈雜的聲音,有汽車的轟鳴,有些微的人聲。
趁著最後一點時間,我衝她們大喊道:
“娘娘,如果投胎可以選,一定要來1949年之後!”
18
我睜開雙眼,揉了揉眼睛。
原來我在書桌上看古籍睡著了。
發黃的紙上印著一行行豎排文字:
“武帝李夫人既S,使方士召其魂……”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