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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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噓!你可小聲些,這公主脾氣可不小,若是叫她聽見了,又得是一陣雞飛狗跳,真是令人難以忍受!」


「呵,我難道還怕她?你是沒看見,她剛剛從輪椅上摔下來,在地上爬的滑稽模樣!」


 


「……不過話說回來,這晚飯,還要不要去送?」


 


這話一出,場面忽然陷入詭異的寂靜。


 


一時間竟是再無人說話。


 


忽地,一道聲音打破了沉寂:「我去送吧。」


 


幾人回頭,我行了一禮,壓住心底翻湧的情緒,自然從容道:「我與姐姐在此地借宿,叨擾諸位師傅了,這點小事就交給我吧。」


 


聞言,幾人面面相覷,對視了一眼,其中一人擠眉弄眼,見端著餐盤的人不動,一把將餐盤端過來塞給我,假笑著說:「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我們也不好拂了你的心意,那就你去吧!」


 


我從善如流地應了,仿若沒看見其他人擔憂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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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不知道。


 


我很早就想見見這位傳說裡的鎮國長公主了!


 


9


 


等其他姑子都走了,我這才揣著激動走上前,輕輕敲門。


 


從裡面傳出冷冽的嗓音:「誰?」


 


門沒鎖,我想了想,鎮國長公主腿腳不便,大著膽子推門而入,道:「公主恕罪,我是廟裡借宿的,受幾位師傅所託,來給您送晚飯。」


 


說罷,我踏進屋子裡,在看清那端坐在輪椅上的人時,微微愣神。


 


鎮國長公主趙華熙原先隻是不受寵的公主。


 


她的母妃貌美,後來卻因為得罪皇後,被打入冷宮,失去聖寵,以至於她與弟弟二人。自幼也近乎是在冷宮長大,受盡宮人冷眼。


 


可磨難並沒有消磨趙華熙的意志,相反,她天生意志堅定,能忍常人所不能忍,步步籌謀,終是將弟弟推上了那至高寶座,而她自己也得封鎮國長公主。


 


按理來說,她身為鎮國長公主,本該縱享榮華,可惜她聰明一世,糊塗一時,放著好日子不過,非得去給罪臣求情,還跪壞了一雙膝蓋,成了廢人,也失了聖心。


 


無論是宮裡的人還是不知情的百姓,都說她淪落到這個地步,是活該。


 


是啊,無論是之前看書,還是活在這的那麼多年,從外人口中聽到的。


 


都是鎮國長公主機關算盡,真的算不上一個良善之輩。


 


最開始,所有的人都以為侯家覆滅,其中也有她的手筆,可誰也沒想到,她會為了替忠臣求情跪斷雙膝,下場悽涼。


 


機關算盡的人,最後卻S於赤忱。


 


屋內隻燃著一支燭火,昏暗一片。


 


趙華熙坐在輪椅上,隱在黑暗裡,看不清臉。


 


我將餐食放到桌面上,輕聲細語道:「公主怎的不多點幾盞燭火?」


 


我端著燭火離得她近了些,本意是想為她點燃她跟前的那盞蠟燭,可下一刻,我的手腕被猛地攥住,被向前一拖,泛著冷光的匕首已經橫上了我的脖頸!


 


燭火被打落在地上,陰狠的嗓音自上而下傳來,帶著哂笑:「你是皇帝派來的人吧?這就忍不住想動手了?本宮這個好弟弟耐心還是差了點啊!」


 


我的心頭一跳,一動不敢動。


 


10


 


這會兒離得近了,那種蒼白昳麗的臉映入眼簾,她當真是生得極好的,眉眼精致卻不失英氣。


 


但眼下也不由得我多想。


 


我雙手舉起,忙道:「公主誤會,我手無縛雞之力,也並未攜帶兵刃,萬不敢傷公主分毫!」


 


我的話音落下,場面陷入了詭異的S寂。


 


就在我以為她打算放過我時,她忽然冷笑出聲:「去把那個饅頭拿過來,吃下去!」


 


我愣住,然後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她大概以為我是在饅頭裡下了毒。


 


於是我伸手夠著裝饅頭的盤子,撕了一小塊放進嘴裡,嚼吧嚼吧咽下去,然後老實巴交地看著她,說:「沒毒。」


 


她保持沉默。


 


就在我準備繼續吃的時候,一隻修長的手忽然伸過來,掐住我的下巴,看了看,見我確定咽了下去,等了幾息,然後奪走我的饅頭,一把將我推開:「既是來送飯的,送完了,你可以滾了!」


 


我:「……」


 


她的脾氣果真如廟裡姑子所說的古怪又陰晴不定。


 


不過她可是鎮國長公主哎,我能理解的。


 


我默不作聲地起身離開,但我沒注意到,就在我離開時,她的目光定格在我身上,良久才收回視線。


 


11


 


侯瀾雪睡了足足三日才退燒。


 


這幾日我一直為她針灸,輔之鎮靜安神的草藥,提升她的睡眠質量,免得她總是在噩夢中驚醒,而後徹夜無眠。


 


她醒來的時候,我正在收拾針包,忽聞一陣咳嗽聲,我放下東西,扭頭看過去。


 


見我擔憂,她頓了頓,而後像是想到什麼,幹裂的嘴唇微張:「說來,我好像一直未問過你,你為什麼要救我?」


 


我抿唇不語。


 


這個問題,在出邊境那日她便問過。


 


不過那時,她的精神狀態極差,忘了也屬正常。


 


我正欲再回答一遍,可還不等我開口,卻見她眼睫微垂,近乎自嘲:「你……不覺得我髒嗎?」


 


猝不及防聽見這句話,我怔住。


 


她大抵是想到我初見她那一日,正好撞見她的狼狽。


 


世人大多以肉體來評定清白,哪怕她原本內心強大,最終也會被鄙夷和偏見逼S。


 


「不,髒的從來不是你,是那些薄情寡恩、忘恩負義的人。」


 


我說。


 


她的目光頓住,抬眼,怔怔地看著我。


 


我的神情認真:「在我心目裡的侯瀾雪,是個明媚如燦陽的女子,一直都是。


 


「所以,振作起來吧!」


 


她隻是愛錯了人,又不是做錯了人。


 


憑什麼她傾盡一切卻受盡折磨,而薄情寡恩之人卻坐擁高位?


 


這個世道,太不公了。


 


她的眸光劇烈晃動起來。


 


良久,她的眼淚決堤而出,一把抱住我。


 


她哭了很久,像是要將所有的憤恨和委屈在這一日全部傾瀉而出。


 


可過了這一日,那明媚的侯瀾雪要回來了。


 


12


 


在這之後,我除了給侯瀾雪針灸治療她因被下藥疲軟的四肢,順便還接了廟裡無人想幹的苦差事——去給鎮國長公主送飯。


 


從單單的晚飯到一日三餐。


 


就這樣,我和趙華熙的接觸多了起來,許是我態度從頭到尾都很平靜溫和,又能夠為她治療下雨天時就會發疼的膝蓋,她對我的態度慢慢和緩下來。


 


秋日裡多連綿的雨。


 


我給她針灸完了之後,知道她不喜有人煩她,正準備離開,卻被她握住了手腕。


 


我回過頭,詢問:「公主還有何吩咐嗎?」


 


聽見我的話,她扯了扯唇角,斜睨我一眼:「你怎麼都不怕我?本宮最初可險些S了你!」


 


人人都說她脾氣極壞,生怕與她沾邊。


 


我頓了下,然後想了想道:「可能是因為我膽子大?」


 


無論是侯瀾雪還是趙華熙,都是我喜歡的角色。


 


連侯瀾雪我都冒S救了,給趙華熙送飯……小事情?


 


聞言,她嘴角微抽,看向我的眼神像是看白痴:「現在也就你還對我畢恭畢敬的了,若是從前,我還能賞你一些什麼,可現在,我身無長物,也給不了你什麼。」


 


我默了片刻,淡笑著搖頭:「公主說的哪裡的話,您本身就很讓人敬佩,我也不過是做了一些容易的事。」


 


哪怕明珠墜落泥潭,也依舊熠熠生輝。


 


話音落下。


 


趙華熙明顯愣住了,良久,她眉眼舒展,一顰一笑間風姿綽約,少了幾分陰鬱:「你這丫頭倒是嘴甜。」


 


我也跟著笑。


 


但就在這時,從門外忽然傳來侯瀾雪的聲音,急匆匆的:「小微,你是在這裡嗎?怎的去了這麼久?」


 


我的心頭一驚。


 


但已然來不及阻止,原本還展露笑顏的趙華熙面色倏地變了:「侯瀾雪!」


 


13


 


侯瀾雪這段時間身上的傷都好得差不多了。


 


在我的針灸下,她原本因為中藥失去的武功經過鍛煉也可以恢復,而我與她的關系自打那日之後也變得好了很多。


 


是以她隔得久了不見我,生怕我出事,便……來尋。


 


怪我,忘了同她說起鎮國長公主的事了。


 


於是現在我隻能眼睜睜看著侯瀾雪大步踏進房中,然後,與趙華熙大眼瞪小眼。


 


「長公主?」


 


不隻趙華熙驚訝,侯瀾雪也驚訝。


 


我曾聽聞,侯瀾雪一直與趙華熙十分不和。


 


侯瀾雪看不慣趙華熙詭計多端,是個人都要算計進去,趙華熙看不慣她性子莽撞,隻會舞刀弄槍。


 


兩人一見面,我以為會是刀鋒碰火石,戰火一觸即發。


 


我正欲將我知道的都告訴她們,免得徒生誤會,卻不想。


 


那一直脾氣古怪的鎮國長公主最先紅了眼眶,情緒驀地激動起來,可不知是想起什麼,終又歸於平靜,隻開口時,聲線輕顫:「是趙氏對不起你們。」


 


一句趙氏對不起你們,將侯瀾雪的腳步釘在了原地。


 


侯家的百年清名,全家上下三百多口人的性命。


 


一筆一筆,皆是血債。


 


足以壓彎任何一個有良知的皇室中人的脊梁。


 


侯瀾雪嘴唇輕顫著,垂在一側的雙手緊握成拳,她好像想要說什麼,但又好像什麼也說不出來。


 


她沒辦法不恨。


 


可她也沒辦法責怪眼前這個,為了侯家滿門在宮門外跪斷雙腿的鎮國長公主。


 


有滾燙的眼淚從她的眼眶中落下來。


 


一點一滴。


 


在場的氣氛陡然間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驀地。


 


一道平靜的嗓音打破了S寂:「道歉不足以平恨,那就S回去!」


 


14


 


我的話一出,兩人都回過頭來看我。


 


像是沒想到我一個最是溫和的人會說出這樣的話。


 


我也訝然,可這話好像藏在我心中很久很久,隻等著某一刻,傾瀉而出。


 


對上兩人訝然的視線,我平靜道:「君王薄情寡恩,殘S忠臣,如今更是大興土木,民不聊生,憑什麼坐擁江山?


 


「公主殿下,您曾說,帝王權術,可以籌謀算計,卻不能濫S無辜,您也不想趙家江山毀在昏君手中吧?」


 


我的話落下,屋內的S寂持續了很久很久,侯瀾雪才從驚訝中回神,眼底浮現血紅一片:「是啊!憑什麼?」


 


這一聲「憑什麼?」也讓趙華熙從怔愣中回神,那雙凌厲的丹鳳眼微抬,原先黯淡無光的眸忽地有了神採,道:「本宮手上還握著一些人脈,原先還以為這輩子再也用不著,現在應該可以用起來了。」


 


話音落下的瞬間,如寂靜的空谷突然有了回響。


 


她們對視了一眼,皆在對方眼裡看到了洶湧而起的情緒。


 


但這時她們的情緒——


 


不再是悲觀的。


 


不再是絕望的。


 


而是充斥著希望。


 


明明這一刻,我們隻是身處再普通不過的禪房,卻如同置身光裡。


 


我也和她們一樣激動,一樣期待看到——


 


那位冷血君王看到自己最親近的兩人S回皇宮時的表情!


 


15


 


我們真正S回皇宮已經是在次年的夏日了。


 


這大半年裡。


 


趙華熙借口病重,思念弟弟,細數過往情分,終是激起了帝王心中幾分情分,被接回了京城的公主府療養,而侯瀾雪則在恢復武功後,與我一同趕往邊境,說服侯家軍北上替侯家討回一個公道。


 


侯家幾代人都在軍中,為了護佑衡國拼卻性命,地位早就根深蒂固,不是簡單的編織罪名就可以打破的。


 


他們之中有不少人早在聽聞侯家滿門覆滅時就有所不滿,隻是在出頭的幾人被處S後,被迫隱忍不發。


 


如今,侯瀾雪歸來,士氣大增。


 


在這個侯家鎮守過的地方。


 


無數將士對著侯瀾雪下跪,甘願將性命託付,虔誠如信徒:「吾等願意,清君側,斬奸佞!」


 


16


 


但就在我們北上的路上,發生了另外一件事。


 


這時候由去年秋日裡引起的邊境戰亂勉強已平,但傳出了一則流言。


 


侯瀾雪S在敵襲的混亂裡。


 


是的,當時我以夜色遮擋,並提前找了一具亂葬崗裡的屍體放到營帳裡,那些人隻以為我害怕跑路了,將那具燒成焦炭的屍體認成侯瀾雪。


 


聽人說,消息傳回京城時,那原本還沉溺在貴妃宮裡的皇帝突然變了臉色,堅決不肯相信侯瀾雪S了,命人將屍首帶回京城。


 


但半年過去,屍體早成了枯骨。


 


我和侯瀾雪說起這件事的時候,原以為她會痛恨,會怒罵。


 


可沒有。


 


她的神情無波無瀾,並沒有什麼起伏,隻冷靜道:「就讓他誤會好了,最好混亂一些,正好方便了我們攻打皇城,他不S,不足以平我侯家恨!」


 


我靜靜地看著她,揚唇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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