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歲回京後,我被祖母培養成了名門貴女。
十七歲嫁給了溫子瞻。
二十歲生下了溫年。
溫年出生後,就被帶去了主院,交由溫家老夫人膝下撫養。
而後的每一天,我都會去溫子瞻的書房。
因為那裡,我可以透著窗子看到兒子。
直到那晚,我不小心將溫子瞻心愛人的畫像撒落在地,一向清冷的他突然怒氣橫生。
他下令不許我踏進書房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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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兒子冷眼關上了那扇窗。
我突然就累了。
當我提出和離時,他不解地問道:「因為不讓你去書房?」
「是。」
1
溫子瞻很快收起了多餘的情緒。
他神色淡淡。
「我昨晚吃了酒,才會失態,並非有意兇你。」
按照以往,他這般清冷的性子是不會多做什麼解釋,甚至不會放下身段好生道歉。
可他不明白。
他以為不過是昨夜的一場怒氣,不值得我這般狠下心和離。
昨夜我風大,以至於我關書房窗時,用了全勁,不小心撞了一旁的暗格,一幅畫掉落在地。
是一幅女子畫像。
我小心收好的瞬間,溫子瞻推門而入。
他不由分說,直接將我推倒。
「祁月,你過分了。」
燭火下,他彎腰,一雙微顫的手小心翼翼地卷好畫軸。
他隻顧著一幅畫,忽視了我紅的眼。
「日後,不許踏入我的書房半步。」
他幾乎低吼道,連窗外的風都蓋不住的怒意,被對面屋子的溫年全部看在眼裡。
溫年冷著眼,沒有半分情緒,隻是很淡地說了一句。
「你們聲音小些,莫要打擾我看書。」
隨即讓一旁的書童關上了窗。
那一刻,我突然很累。
和我比起來,我想溫年和溫子瞻才是一家人。
而我,自始至終都是個外人。
2
溫子瞻不動聲色。
他將和離書收好。
「明日學堂休假,我讓年兒過來陪你。」
他沒給我確定的回答,轉身拂袖離開。
晌午一過,溫家老夫人來了。
她看到了桌上的賬目。
那是我白日裡整理的府中賬本,因為一旦和離,這些東西還是要歸還老夫人,本想著遣人送到主院,不承想她親自來了。
她眉頭微蹙道。
「祁月,你做溫家兒媳,我很是滿意。
「可你該清楚溫家是大儒之後,世代清流,不曾有過休妻,更不曾有過和離,你非要如此?」
我垂目點頭。
老夫人重重嘆了口氣。
「你要和離,年兒該如何?」
我抬眸看著老夫人:「老夫人放心,他一直在您膝下撫養,我不會帶他離開。」
「你舍得?」
「嗯,舍得。」
她神色錯愕,大概想不到我會舍得。
畢竟當年我日日去主院探望,一次次被她阻攔,而我不曾放棄過。
她見我神色決絕,不再說什麼。
轉身離開後, 我才發現賬目並未帶走。
我拿著一路追上去,卻在拱門外聽到老夫人和溫年的聲音。
「你阿娘想和離。」
溫年的嗓音極其清冷地「嗯」了一聲,「她不會。」
「為何?」
「因為她離開溫家,沒有地方去,所以她不會放下錦衣玉食的日子去過清苦日子。」
我轉身離開。
沒有想象中的難過。
因為我再一次確定,溫年是溫家的孩子,與我清冷得像是陌生人。
3
我不再猶豫,回屋後簡單收拾了一番。
留了信,便離開了溫家。
我去了郊外莊子。
這莊子荒廢了多年,破舊不堪。
可卻是我阿爹唯一留給我的東西。
簡單收拾後,我躺在床上回想著昔日。
從十五歲回京後,我便徹底限制了自由。
每日學著規矩和女紅。
後來嫁給溫子瞻,更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掌管著府中賬目。
溫家老夫人也曾說過,祁家的家教甚好。
培養出了一個不錯的兒媳。
可是府中設宴,我也曾聽過碎語。
「瞧著這新婦怎麼有越看越像溫子瞻那亡逝的妻子?」
「嗐,你不知道?她也是祁家人,聽說是他亡妻的遠房堂妹。」
「難怪續弦娶了她。原是模樣相似,祭奠亡妻啊。」
剛知道的時候,我難過了許久。
我鼓足勇氣問溫子瞻:「為何娶我?」
他隻是很淡地回了一句。
「溫家缺一個你這樣賢惠的妻子。」
我阿爹戰S沙場後,阿娘直接隨著他一起去了。
她說,她舍不得我阿爹一人上路。
她說,望我日後也找一個相親相愛之人。
可阿娘,你看,我的郎君心中無我。
後來我才知道,祁家在朝中倚靠溫家。
早早就將祁家嫡女,祁玉甄嫁給了溫子瞻。
兩人也算青梅竹馬,婚後更是相愛攜手。
隻是,我這堂姐身子不好,短短兩年便亡逝了。
而書房的那幅女子圖,就是我堂姐,祁玉甄的畫像。
4
不知怎麼睡了過去。
到底是懷念過往,夢裡幾乎全是回京前的朝朝暮暮。
一望無際的漠北。
五歲坐上阿爹的戰馬奔馳。
七歲拿起弓箭,射中了一隻兔子。
十歲穿上鎧甲,豎起青絲,陪同阿爹上了戰場,卻害怕得尿了褲子,阿娘溫柔地給我洗著衣服:「月兒還小,害怕也是常事,日後定會是個女將軍。」
十四歲的那場戰役,阿爹在我眼前被敵人一箭射穿了眉心。
阿娘剛剛誕下妹妹。
囑託我照料好,隨後一劍刎頸,隨阿爹去了。
十五歲我抱著妹妹,被送回上京。
……
「阿娘,開門。」
門外傳來溫年的聲音,將我從夢境中拉扯回來。
我皺眉推門而出。
隻見溫年一身玄色錦緞,神色卻有些漠然。
不遠處停著溫家的馬車。
我想起來,溫子瞻說今日他學堂休假,本是讓他陪我,他不承想我離開了溫家。
看來他帶著溫年找過來的。
「來做什麼?」我問。
他抬眼四處看著房子,眉心越發緊蹙:「鬧夠就回家吧。」
我搖頭:「我與你阿爹和離,你留在溫家,好生聽你祖母的話。」
「你難道真的要住在這破屋?」
「是,日後你不必煩擾我送去主院給你的東西,更不會總是出現在你窗臺下,你本就一直在主院跟隨你祖母長大,不缺我這個阿娘,日後莫要來了。」
說完,我不管他逐漸泛紅的眼,直接關了門。
到底是我十月懷胎,臨產那日我在鬼門關走了一圈才生下的孩子,我還是忍不住擦了擦眼角的湿氣。
手背上的刀痕,粗糙地劃著眼角。
想到昔日,我用刀雕刻了一把小長劍。
如同阿爹當年送給我的一樣。
我滿懷高興,送到他眼前時,他卻一臉嫌棄:「阿娘是溫家主母,莫要做這些上不得臺面的東西送給我,行嗎?」
我怪過老夫人。
以為是老夫人教唆他如此對我。
可他卻冷笑譏諷:「祖母從未教唆,我隻是覺得阿娘不該如此小肚雞腸,如同市井民婦一般計較,你什麼都不需要做,每日無事就隻盯著我,溫家給你錦衣玉食,你該感恩才是。」
他不知道,我昔日在漠北並非如此。
他更不知道,我半分不喜這樣的日子。
因為有了他,我才有了安穩之心。
才有了牽絆之意。
5
阿爹是武將。
又是祁氏旁支。
即便阿爹和阿娘相繼離世,我和妹妹本不用回京。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是我的模樣像堂姐,這才讓祁家祖母對我上心。
妹妹當年不過孩提。
祖母說,想要妹妹安穩長大,我必須好生聽話。
就這樣,我圈禁在祁府。
曾經握弓的手拿起了繡花針。
曾經騎馬的腳,不能露在裙擺外。
上京的規矩多,笑不露齒,走路簪子不能晃動,連行禮的姿勢都要磨上數月。
可看著妹妹的身子越發健朗,幾次想要逃跑的欲望一次次掐滅。
後來,宴席上我見到了溫子瞻。
一襲月牙錦緞,眉目清朗。
那雙眸子雖笑著,可眸底卻總泛著孤寂。
直到對上我的眸子,他有一瞬的驚喜。
我以為那是一見鍾情。
再後來,我便和他定了親。
我以為我會像阿娘所言,找到了命中相守相愛的郎君,卻不知一切不過是替代品罷了。
從那一刻,我又生出了想要走的心思。
那年冬日,我派人想要小妹來溫家做客,卻被告知妹妹病逝。
等我到後,孤零零的墳頭,連一個像樣的墓碑都沒有。
我大聲質問。
祖母卻冷眼責怪。
「你如今是溫家主母,而你妹妹不過是沒有名頭的未出閣的姑娘,祁家給她一處地方安葬,已是慈悲,而你不該失了分寸,趕緊回去。」
我氣得兩眼發黑,暈了過去。
也是那時,我被告知有了身孕。
6
溫子瞻得知我懷了身孕,神色並未有什麼驚喜。
淡淡地「嗯」了一聲。
像是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我那時想起阿爹知道阿娘又有了身孕,眉目間的那份高興,怎麼也藏不住。
他那樣的糙漢子,聽到的瞬間,扔下長弓,抱起我直接飛奔回家。
他還一直囑託我,莫要惹阿娘生氣。
要哄她高興。
我以為,溫子瞻也會如此。
卻忘了,他不愛我。
哪會像阿爹對阿娘那般。
日子安靜地過了幾日後,溫子瞻又一次出現在我的屋外。
他消瘦了一些,更加俊美。
「阿月。」他一張嘴,嗓音沉啞,又輕咳了幾聲後道,「天氣涼了,給你送來些入冬的東西。」
我心底沒有半分高興。
反而一股火幾乎破腔而出。
在溫家八年的時光裡,溫子瞻像是一朵高嶺之花,永遠地疏離,淡薄。
與溫年相比,他更像是一個沒有感情的客人。
至少,溫年確實自小不在我身側長大。
而溫子瞻與我,同床共枕,肌膚之親,卻太過相敬如賓,好似我於他而言,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我隻是溫家主母。
並非他溫子瞻偕老的妻。
冬日裡,我的手即便再冰,他也不會為我添一件大氅。
秋日裡,我時常咳嗽,他也不會囑咐讓我多喝梨水。
可此刻,他卻好似一下子關心我。
又帶著溫年來這,透過兒子讓我歸家。
和離書上我按了手印,可他卻未曾署名畫押。
胸口的那股火氣像是山口迸發一般。
可這些年名門貴女的常態,讓我還是SS壓制在喉間。
我冷著臉,控制發顫的嗓音。
「溫子瞻,和離很難嗎。
「我祁月自問不曾傷害你,過去的幾年裡,我知道你心中惦念亡妻,我爭過什麼嗎?」
他垂目啞著嗓音道:「不曾。」
「你不愛,我不強求,我與你和離並不是故意做戲給你看,我是真的想要離開你,離開溫家,離開上京,我什麼都不要,連兒子我也留給你們。」
多年的委屈好似一下子奔湧而出。
使得我的眼底蒙上了一層水霧。
「我知道,你也許習慣我的乖順,習慣我的照顧,可是溫子瞻……」眼淚幾乎瞬間奪眶而出,「和離,別再來打擾我了,好嗎?」
這話說完,我「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7
我沒想到,從那日之後,溫子瞻還是時不時來這裡送東西。
這些東西都是曾經我想要,他卻不曾在意的。
冬日的大氅。
臘月的紅梅。
甚至,玉芳齋每日限量的梨水羹。
我想,大抵是因為我突然狠心和離,讓他平穩的日子裡多了一絲動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