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平淡淡道,聲音毫無波瀾。
我費力地呼吸,胸膛痛苦地起伏。
劍平不再說話,我也無法開口。
漆黑夜空下,一片悲涼渲染出的寂靜。
方才咽下去的酒,在胃裡苦澀地翻滾。
生S,實在是來得太容易。
公子說過,劍客,不是S在劍下,就是對他最大的侮辱。
況且,勝之不武,是習武之人最唾棄的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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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髒被哀痛擠壓,我竭力調整呼吸,道:「他那把劍,你還背著嗎?」
劍平點頭,從自己的行囊中摸出一把劍。
幾回落葉又抽枝。
公子的另一把劍。
我接過,單手拔劍,青光從劍身上閃現,刺穿了黑夜。
「我會用它,去大漠,找到百裡竟遙。」
劍平無言。
我起身,自行仗劍而去。
20
我坐在客棧裡,看著點霜慢慢喝完一碗粥。
「也許,我不能陪你一起回家了。」
點霜抬頭,錯愕地望著我。
「我要去大漠,S一個人,一個很強的人。」
百裡竟遙,西邊最出名的劍客,是能夠與公子抗衡的人。
而公子的實力,要比我強上十倍。
我與他之間的對決會是什麼下場,根本無需明說。
「我並不是個悲觀的人,我和你說這些,隻是因為……
「此番,我就是去赴S的。」
我看著點霜,悲慟的熱血在胸腔裡燃燒。
「但我若S,定要他一同陪葬。」
點霜以指尖為筆,在我右手掌心寫下三個字。
【我、等、你。】
一股暖流從我心底滑過,我忍住落淚的衝動,把她擁入懷裡。
「如果兩個月之後我還沒回來,那你,就不要等我了。」
我感受到胸膛的衣服,被她的熱淚染湿。
「我的錢袋裡有足夠的錢供你一人度過幾個月。」
我把沉甸甸的錢袋放在桌上,一瞥,看見了公子的斷劍,默然躺在粗布裡。
幾日行雲何處去。
「這柄斷劍,就留給你做個紀念吧。」
我深深地望了它最後一眼。
然後,攜著一腔悲烈,轉身,不再回頭。
21
黃沙,在燥熱的風裡翻滾。
三十七水雲劍陣,是見百裡竟遙的必經之處。
沒有多餘的言語,三十七柄長劍,迎著烈風擊出。
長劍如水,在大漠裡洶湧流淌。
我一步步向前,掌中劍已接下百招。
劍光繚亂,在風中無序飄揚。
手中泛著青光的劍,忽地閃電般劈出,劍氣澎湃,震落幾柄長劍。
水雲劍成群而至,我凌空翻身,長劍劃出一道弧光。
青光墜落,血色翻飛。
地上,已倒下七人。
我身上,也已添了幾十道傷痕。
「你破不了這劍陣,再出一招,你就會S。」
手執長劍的一人,在劍陣中開口。
我聽著,心中頓時了然。
凡是陣,必有陣眼。
陣眼,即破陣的關鍵。
面前這個人,便是所謂的陣眼。
我不再猶豫,右手揮起,一劍刺出。
他的人迎上來,左胸心口處,露出可乘的破綻。
我卻將劍尖偏轉,一劍斬向他的手。
水雲劍跌落,被噴濺的鮮血染紅。
那人捂著斷手處,後退一步,在黃沙裡站定。
我本可以一劍刺他心口,但我沒有。
因為我知道,若我刺他心口,倒下的人,便是我。
那一瞬間的破綻,是他故意留給我的。
他出言,就是為了激我動手,一劍去刺他的破綻。
給人以破綻的假象,實則卻是個S亡陷阱。
若我不去斬他的手,那把劍,就會刺進我胸膛。
二十九柄劍,同時落地。
二十九個人,紛至散去。
斷手的人無言,用另一隻手撿起地上的劍,淡然在自己脖頸處,撕開一道鮮豔血花。
22
無垠的大漠,沒有盡頭的黃沙。
誰又能想象得出,這樣的地方,有一座如水般的高樓。
碧藍剔透的樓身,猶如自水中拔起。
七層,一百一十九級臺階。
我一層層走過,空無一人。
直到最高處,我看見,與天雲相接的閣樓裡,坐著一個男人。
穿一身與此樓格格不入的黃褐色長袍,舉杯將飲。
「很多人都來闖過我這劍陣,一闖,便再也沒回去過。」男人開口。
「幾月前,你贏了一個人。」我說。
「沒錯。」他點頭。
「今日,我來贏你。」
聞言,他笑了笑,拿起另一個杯子,斟滿,遞給我。
我看著,道:「不必。」
「你不喜歡喝酒?」百裡竟遙道。
「我喜歡喝酒,但從不喝有毒的酒。」我冷笑。
他怔了一下,隨即咧嘴笑道:「毒?為何這麼說?」
「上一個喝你酒的人,已S了。」
他將酒杯放下,道:「他是中毒而S?」
「是不是,你心裡最清楚不過。」我竭力讓自己冷靜。
百裡竟遙嘆了一口氣,道:「我實在太想贏他。一個武者,為了贏,是可以用盡各種手段的。」
「勝之不武,怎配為武者。」我冷言道。
他竟點點頭,站起身來,打量我。
「你的左手……因何而斷?」
「為朋友而斷。」
「義士。」百裡竟遙久久看著我,嘆道。
「今日你闖陣來找我,也是因義?」
「是。」我渾身血液滾燙。
「能否告訴我,他是你什麼人?」
我深吸一口氣。
「他是我的恩人,是我的兄長,是我的父親,也是我的師父。是我在這世上,最敬重的人。」
百裡竟遙緩緩點頭。
「那便,拔劍吧。」
沸騰的戰意,在碧水般的閣樓裡燃燒。
燒幹,洶湧的水流。
23
兩方劍氣,在幹涸的流水間交匯碰撞。
青光自我掌中劈出,直閃面前的男人。
「叮!」
雙劍交擊,細碎火花飛溢,燒灼滾燙的S意。
百裡竟遙手中是一柄如土般昏暗的劍,揮收間,一縷淡淡金光流淌其上。
金光澎湃,與青光相接。
「這是,他的劍?」百裡竟遙出言問道。
「是他的劍。」
「你是要用他的劍,替他報仇?」
「正是此意!」我說著,又是一劍劈出。
百裡竟遙閃身躲開,劍氣把他身後的窗子轟裂,碎屑紛紛散下。
他腳下一蹬,整個人向著飄來的沙土,迎風掠出。
我的身子穿梭飄揚黃沙,緊隨而下。
落地的一瞬,我們已過了十招。
「你們的劍法很像,卻又不像。」
我沒有回應他,翻身閃過一劍,在塵土彌漫中再次刺出長劍。
烈陽自沙海中消逝,明月湧出,掛在大漠的無盡處。
沙土變得寒涼,在越發明亮的劍光裡飛滾。
百裡竟遙掌中昏暗一劍擊出,掠上我的咽喉。
我整個人後仰,步子在沙土裡快速滑過,堪堪錯過這致命一劍。
躲開的一瞬,又是無以數計的劍招轟在我身上。
破碎的血肉翻飛,混在黃沙中。
我咬牙,拼命尋著他劍裡的空隙。
他看似不徐不疾的一劍又一劍,其中卻竟無一絲可乘之空隙。
百裡竟遙漸入佳境的緊密攻勢下,我隻有閃躲的份。
閃躲不及,便是一塊肉被高速削下。
鮮血淋漓的沙,落地,又被劍風揚起。
我冷靜地躲避,耐心地尋找時機。
而當百裡竟遙一劍落空時,竟又鬼魅般閃到我身後,出劍。
我伸左臂格擋,劍刺穿我整條胳膊。
忍著痛,右手揮起劍來,一擊刺進他肩頭,鮮血橫飛。
百裡竟遙後退一步,但下一瞬,就是鋪天蓋地的洶湧劍氣朝我襲來,摧枯拉朽的種種劍招紛至沓來,劍劍刺破衣料,遁入血肉。
血,在我全身各處噴湧著。
我腳下虛浮一霎,跌入殷紅沙土。
沙土摩擦著我的臉,讓我清醒了幾分。
數不清自己身上已被刺出多少血洞。
但我絲毫不在乎。
因為今日要贏他,就是準備用我的命來換的。
「隻要我還剩一口氣在,這場決鬥,就還沒有結束。」我身子顫抖著,踉跄站起。
不斷湧出的鮮血,已將漸涼的沙土,重新澆出一片熱意。
我雙腳踏在黃沙裡,感受自己的鮮血帶來的滾燙。
滾燙的血,漸漸回灌我的胸腔,拼命燃燒。
掌中的劍,重新擊出。
24
公子說過,要想得到一個珍貴的東西,就得先失去一個珍貴的東西才行。
人生是這樣,決鬥裡亦是。
薄涼月光下,紅沙彌漫。
幾千次躲閃出劍後,面對百裡竟遙的攻勢,我第一次沒有躲。
那柄昏暗卻縈繞金光的劍,穩穩刺進我的胸膛。
這是,致命一劍。
我吐出一口汙血,劍已脫手,摔落沙中。
但。
劍脫手的一瞬,右手掌已匯聚起磅礴內力,捏碎面前人握劍的手。
骨肉碎裂聲,徘徊在靜默的大漠裡。
百裡竟遙怔怔地看著我。
我費力笑著,不停咳血。
「劍客之間的對決……就是用劍……擊敗對方。」
吐掉一口血,我繼續道:「我還沒被你的劍SS,所以我沒有輸……你卻……再也拿不起劍。」
百裡竟遙看著他扭曲的右手,緩緩點頭。
「所以,是我輸了。」
他用左手撿起我掉落的劍,然後道:「願賭服輸,在我看來,敗者,沒有顏面存活。
「但,在我S之前,我想告訴你一件事。」
我站在冰冷沙土裡,聽他說話。
「我沒有給帝輕塵下毒,我平生,也最憎恨使如此詭計之人。」他緩緩開口。
我心中猛地一凜。
「劍客的劍,永遠光明磊落。」他咧咧嘴,笑著。
「那你一開始為什麼要承認?」我的掌心瞬間冰冷。
「在這江湖間,能闖過陣做我對手的人,已不多見,所以,我格外珍惜每一個對手。
「如果我不承認,你也許就不會和我決鬥了,就算我們打了,你也未必會使出全力,不盡全力地比武,沒有意義。」
我怔怔看著他的笑臉,喉嚨仿佛被寒冰塞住。
他緩緩吐氣,又道:「我的江湖名號叫『水中沙』,這也是我佩劍的名字。」
他的目光落在我胸口那把劍,我輕輕一拔,細碎血色紛落。
我愣住,這才發覺這一劍捅得並沒有想象中深。
隻入半分的劍,何談致命。
他根本,就沒想S我。
「想要這柄劍的人很多,但隻有贏了我,才能從我手中拿走它。
「現在你贏了,拿著它,去S你真正的仇人吧。」他笑笑,道。
我的胸口不住地起伏著,無以言說的情緒交織錯雜,填滿痛苦跳動的心髒。
我來不及開口再說什麼,百裡竟遙已揮起公子的劍,在咽喉處劃出一道猩紅。
鮮血,驟然塗開昏暗的沙。
25
悲烈的風,越過一個又一個沙丘,遊蕩於大漠間。
我被心中的悲憤支配,拖著劍,一步一步踩著黃沙前行,無暇顧及渾身的疼痛。
黃沙彌漫下,我看見了一個人。
手執長劍的人。
「你還活著?」他的語氣第一次有了變化。
劍平。
我冷冷地看著他,手裡的劍慢慢扎入沙土。
憤怒,在掌心流淌,燒灼著劍柄。
「公子,究竟是怎麼S的?」
「我S的。」面前的人恢復以往的平靜。
「為什麼?」我顫著聲音。
「一個劍客,失去了拿劍的資格,他的生命還有什麼意義?」劍平淡淡道。
我氣極反笑:「他的生命有無意義,憑什麼由你來決定?」
「因為我與他才是一種人。」劍平冷厲的目光對上我的雙眼。
「一個真正的劍客,心中沒有愛人,沒有朋友,甚至沒有自己,他在乎的,隻有劍。」
冷過寒冰的聲音,刺進我的耳中,如一柄鋒利長劍,搗碎血肉。
「他用劍的手已殘,使劍的心也已毀,他放棄了劍, 也就意味著, 他放棄了生命。」
「他可是親口對你說, 要你了結了他的性命?」我SS握著劍。
「他什麼也沒說, 我隻知道,他已不配活著。」劍平輕飄飄道。
我費力喘息著, 心髒被巨大的悲涼與憤怒所淹沒。
「你為何要騙我?!」
他注視著我, 淡然道:「因為你不配用劍。你的劍道裡, 摻了太多無用的東西。」
「所以你想要我S?S在百裡竟遙劍下?」我不禁冷笑。
「是。身為一個劍客, 你已偏離了真正的劍道, 不配活著。」
「我們三人十幾年來的相處, 對你來說,究竟算什麼?」我還是忍不住開口問。
「公子不是我的恩人,你也不是我的兄弟。」
劍平的聲音裡沒有一絲波瀾。
「我們三個, 隻是為劍而活的三人。」
月已隱去,天光乍泄,烈陽徐徐翻湧。
金光鍍著黃沙, 刺眼奪目。
「不。」我對上他的目光, 搖頭, 「我從不為劍而活。」
公子曾說,無上劍客, 絕情絕義, 無親無友,必定是孤獨到極致的人。
這,便是劍平想成為的樣子。
我知道,我卻注定不能成為這樣的人。
因為我想擁有相思入骨的愛人、肝膽相照的兄弟。
我想做個有血有肉、知恩懂義的人, 而非為劍殉道的孤獨客。
我與劍平,就是截然不同的人。
我們走的,也是截然不同的兩條劍道。
恍然間,我好像明白了。
我一直想去尋的那把劍,也許從一開始就藏在我的心裡。
所謂的「劍」並不重要。
真正重要的,是一個劍客心中所堅守之道。
公子讓我踏入江湖尋劍, 也許隻是為了讓我認清, 那條屬於我自己的劍道。
七天後,他回來了。
「兩大」「你不認可我的劍道, 我也不認可你的劍道。」
劍平無言, 手裡握著他的劍,看著我。
「所以對我來說,我, 完全沒有該S的道理。」我緩言道。
「你沒有S在百裡竟遙劍下,也會S在我劍下。」劍平開口。
我用手背抹去嘴角的血,咧嘴笑笑。
也許我早該想到,我們之間, 必定有這麼一戰。
「我卻覺得……S的人, 會是你。」
我笑著,握緊掌中劍。
「因為我相信,有義, 終勝無情。」
大漠烈風,在耳邊呼嘯。
兩把劍,同時刺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