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捧著被祖母誇為大家之風的文字,求他指點一二時。
他說他太忙,讓下人揮退了我。
我雖沒見著他。
可一牆之隔,阿姐的長槍獵獵作響。
他鼓著掌稱贊她槍出如龍,S氣震天,不愧為女將星。
兄長捧著的文墨喊著讓他點評,也被他點頭稱贊。
「到底是為父手把手教出來的。」
「滿京城裡,能比我兒文墨出彩的,不超十人。」
「為父的一雙兒女,足以讓為父驕傲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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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字畫與我的人一般,比不得阿姐的長槍,更不配和兄長的筆墨相提並論。
父親確實很忙啊。
有他在意的兒女與前程,而不是我這無關緊要的人。
我收起了字畫,學會做個隱形人,不再情意叨擾他。
「嫉妒聽瀾、給聽瀾下毒、推聽瀾入的惡毒之人,即便是與念生先生有交集,恐怕也是欺騙與利用。」
母親無比堅毅地站在門外,擲地有聲。
兄長忙鎖眉應和。
「如此,更要早日接她回府,讓她負荊請罪,挽回我蘇家的名聲才是。」
「隻不曉得,念生先生可會真的不計較。」
父親眸光發冷。
「為了蘇家的名聲,為了我兒的前程,沒什麼是不可以犧牲的。」
便是,念生先生當真要追究的話,他們會毫不猶豫地交出蘇錦雪,生S不論。
母親淡淡望著門外的海棠花,沒再開口,亦是默許了父親的安排。
隻我覺得可笑,但凡他們舍得在蘇錦雪身上用幾分心,我院子裡的書櫃裡,筆墨畫作何其之多,哪一個不能為自證清白。
他們,在冤枉我這件事上,從來同心協力到不遺餘力。
我又有點期待,現實的耳光落在他們的臉上,是不是也會啪啪作響。
5
晚飯時,母親大發慈悲吩咐了一句。
「為二小姐院子裡,添置些花草,S沉沉的,像什麼樣子。」
兄長冷嗤一聲。
「母親終究心軟,那般爛泥一般的人,也舍得費心思。」
父親難得不認同。
「見循看事情太過表面了,你母親這般,都是為了你好。」
蘇見循呼吸一滯,頓時恍然大悟。
他們要拿我這個廢物,為蘇家再攀個高枝吧,最好是,能給我筆墨的念生先生。
我的家人們,果真很惡心。
「但願她能識好歹,父親母親也總歸是在為她謀劃的。」
蘇見循不可一世,像給了多大的賞賜一般。
可這個時候,管家帶著連滾帶爬衝進了書房。
「不好了不好了!」
「老爺,二小姐……沒了!」
我看好戲的嘴角的笑還沒綻開。
門外陪著阿姐回府探親的謝凜便衝上去便攥住管家的衣襟:
「你說什麼?」
「你敢再說一遍嗎?」
他雙目通紅,臉上竟現了狠厲,讓我覺得莫名其妙。
阿姐張了張嘴,眼底晦暗。
「松開他。」
「有事慢慢說!」
謝凜雖松開了手,視線卻沒有一刻從那人身上挪開。
連阿姐拉的衣袖,也被他無情揮開。
「說!」
管家哆哆嗦嗦:
「莊子起火,唯有二小姐沒有逃出來,燒……沒了。」
「你撒謊!」
謝凜失態大叫。
將母親與阿姐皆驚得一瑟縮。
父親惱怒地拍了桌子。
「放肆!」
「無憑無證,怎好詛咒我的女兒。」
他們不是巴不得我早點S嗎?
如今如願S在了他們最圓滿那天,又裝什麼難以接受呢。
可笑至極。
管事猶豫再三才開口。
「小姐的房門上了鎖,還……還病在了床上,起火的時候……沒人逃出來。」
母親一個趔趄,失手打翻了茶水。
兄長立刻扶住母親,冷聲道。
「她那麼聰明,如何會坐以待斃。」
「大概是跟我們怄氣呢,耍性子到了極致,裝S都做得出來。」
「無妨的,待好好教訓過她,往後便不會如此。」
阿姐神色奇怪地看了兄長一眼,卻沒有接話。
父親面色緩了緩。
「這個孽障,真是丟盡了為父的臉。」
母親憤怒地甩了甩衣袖。
「S不悔改的東西,我就不該心軟讓她回來。」
謝凜聞言也舒了口氣,搖了搖頭道。
「她就是這般,小孩子心性。」
「拿白雪的命攔不住我,現在又拿自己的命威脅所有人。」
「不把她抓回來給大家認錯,她永遠不知道大家的底線在哪裡。」
好啊,把我燒得漆黑的骨頭渣帶回來,砸個粉碎給你們道歉可好?
謝凜轉身要走,卻被阿姐抓住了衣袖。
「你身上帶著傷,讓他們去,或者我親自去。」
謝凜慢慢將衣袖從她手中抽出,笑不達眼底地回了阿姐。
「她與你不對付,我怕她傷了你。」
「讓我親自去給她長點教訓。」
「乖,等我回來。」
他頭也不回衝出了院子,動作明顯有幾分倉促。
原來急著給我教訓,那般端持的貴公子,也如此迫不及待。
曾經那麼好過的人,走到兩看相厭以後,竟也是念不得半分曾經的好的。
一滴淚落在唇邊,我才知道,鬼的淚水,也是苦澀的。
阿姐失神地望著那道背影,一張芙蓉出水面,慘白如雪。
兄長堅定地拍了拍她。
「無妨的,我也跟去看看。」
「她總在你的事情上不分輕重,竟在你大婚時鬧這一出,阿兄這就把她帶回來跟你道歉。」
阿姐沒有開口,兄長便也不顧一切地衝了出去。
望著他們消失不見的背影,我笑了。
去吧去吧,粉身碎骨以後我也能脫身離開了。
一張張道貌岸然虛偽至極的面孔,我已然厭惡至極。
父親坐在太師椅上,神色悽然。
「聽瀾,她怎麼總是這般,愛惹是生非?」
阿姐木然站在母親身後,聽了父親的話才回過神來,甚至冷冷地笑了笑。
「惹是生非?她S沒S,父親不是最清楚嗎?」
「她又不是我,手上沒有三兩力,被鎖S在室內,她能飛出去不成。」
「你們不記得了?她去莊子上那日便說過,為何不讓她也S掉。」
「她如願S掉,我們都該開懷才是。」
我的阿姐啊,謝謝你長了一張替我說話的嘴。
神情恍惚的母親好像在這一刻,才清醒過來,重重訓斥母親。
「聽瀾,你在胡說些什麼。」
「那也是你的妹妹,你就不能盼著她點好。」
「你何至於如此冷血?」
阿姐眼底平靜如水。
「我冷血?逼得她沒有活路的,不是你們嗎?」
「S了她的奶娘,溺S她的貓狗,將她趕去莊子上,哪一件,不是你們做的?」
「如今如願逼S了她,你們又在這兒假惺惺些什麼?」
啪——
父親望著自己打了阿姐的手,湧現了片刻的後悔。
當對上了阿姐那雙視S如歸的眸子時,他又歇斯底裡。
「若非為了你,她何至於從小到大都被扔在自己院裡。」
「若不是為了給你出氣,我們為何要做那些事?」
「如今你往我與你母親胸口扎刀子,又是何故?」
「沒良心,你沒良心。」
阿姐扯著嘴角一笑:「你們做那些事真的是為我嗎?還是為了自己的良心得安?」
「不是你們說的,要生個我的替代品嗎?」
「一個獨立完整的人,討厭自己的替代品又有何錯?」
原來,阿姐真的討厭我啊。
我沒看錯。
第一眼就沒有看錯。
6
阿姐光芒萬丈,是所有人的心間月。
五歲扛槍,七歲S人,十歲她便隨將軍上了戰場。
西北狂放的風,沙場猩紅的血,是我從沒有見過的,她成長路上的勳章。
我是縮在祖母懷裡,聽著阿姐的故事長大。
她是大越的英雄,是所有人的神話,是人人稱頌的傳奇。
隻是我唯一、很愛的姐姐。
為給她準備禮物,我跟著祖母學刺繡,磨了半年,扎破了十根手指,才為阿姐繡出那塊寫滿平安的手絹。
針腳粗糙,可祝福很細,每一針落下,我都喊過一句平安順遂。
迎接阿姐那日,我三更天起,央求奶娘給我穿了最喜慶的衣裳,羊角上還掛著兩顆精致的小鈴鐺,一步三響,和故事裡她最喜歡的棗紅小馬一樣。
我祈禱,阿姐能像喜歡她的棗紅馬一般,很喜歡我。
她眉目俊朗,銀甲紅披,坐在棗紅的馬上意氣風發,比我見過的所有人都好看。
可卻被前呼後擁,與我隔著人海,視線始終落不到我身上。
那時候,我不知道什麼叫遙遠。
滿心滿眼,都在她身上。
急得快哭了,花了好大力氣,被踩落了我的虎頭鞋,才從人縫裡擠到了她跟前。
「阿姐快看,這是我……」
「京中果真富貴無雙。」
她越過我伸去的熱情,視線落在我頭頂金絲鏤空的鈴鐺上,神色戚哀。
「我救下的幼童骨瘦如柴,到S都衣不蔽體。」
因我的錦衣華服讓阿姐想起了傷心事,她連那晚的接風宴都沒有參加。
她一句「朱門酒肉臭,路有凍S骨」,母親便衝奶娘發了好大的脾氣。
「行軍風餐露宿刀口飲血,過的都是最苦寒的日子,何來錦衣玉食。為何縱著她上趕著往聽瀾傷口撒鹽?」
「我看你們是好日子過多了,已經不知道如今的富貴榮華是吸著我聽瀾的血了。」
挨了打的奶娘佝著身子求了好久,才沒被趕出府去。
在奶娘的哭訴裡,我才知道,被屠的城裡,有阿姐救下的幼童。
她答應帶他們回京,看上京裡最繁華的夜,可他們都S在了敵國的鐵蹄之下。
他們,也有與我一般大的,沒穿過錦衣華服,沒見過京城裡的熱鬧繁華。
像荒野上的花,剛冒出苗頭便被沙礫削去了腦袋,再也不會盛開了。
奶娘捧著那塊我沒送出去的手絹,抹著淚陪我跪在屋裡抄了一夜的書。
那時我才五歲。
面對母親的責難,我沒有怪頭上的鈴鐺,那是我為祖母捏了好久的腿才換來的,她老人家的嫁妝。
我很喜歡。
隻怪自己,好不懂事,揭了阿姐的傷疤。
她第一眼見我時,眼中的冷淡疏離,騙不了人。
她不喜歡我了。
我將手絹也塞進了禮物堆裡的盒子裡,連我的心事一起埋在最角落裡。
7
「是嗎?」
從來清冷阿姐滾出了一行清淚。
我想為她擦幹淚水,一雙手從她面上穿過,卻於事無補。
透過我望向最愛她的母親,她眸色裡沒有半分暖意。
「到底是因為我,還是因為你們的心虛?」
「你們口口聲聲愛我,付諸在行動上,卻是推我去為你們的兒子送S。然後又拿打壓貶低我的替代品,以此一遍遍告訴我,也是告訴你們自己,你們無愧於我,你們最愛的是我。」
阿姐嘴角溢出了血,卻笑得悽然又決絕。
「你們,何其虛偽與冷血。」
「對她,對我,都是。」
母親望著阿姐,像看一個陌生人。
撫胸大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