湊合著扒完了飯菜,忍著反胃和惡心開始查賬。
沒吐在賬本上已經算是我李槿天賦異稟了,真的。
和莊子上的管事,以及侯府各處的嬤嬤婆子對完差事,認清了臉。
送走管家之後,眼看著天已經全黑下去了,我恨不得立刻趴回床上補覺。
然後又被婢女推起來了,說是世子今晚上還要在我這兒就寢。
夫為妻綱,我還得妝扮齊整,等他回來。
坐在椅子上困得頭一點一點的,我那好夫君終於遣身邊小廝說了聲,今晚上不回來了。
雖然不知道是哪位好心的姑娘收容了我的倒霉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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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還是感謝你獻祭了自己,降低了我得花柳病的可能。
我累得夠嗆,剛卸了釵環爬到床上去,就聽到婢女催促著快睡:
「夫人趕緊睡吧,明日還得起來請安。」
哈哈。
這樣的日子,一天就過得夠夠的,還有明天呢?
更想S了。
老天爺行行好,直接讓我暴斃得了。
那麼多細細碎碎的折磨落在人身上,又是何必呢。
4
嫁進侯府,撕著黃歷數著日子過了半年多,一天比一天更不想活。
婢女們私底下都議論我瘦得厲害。
婆母也注意到了,每天讓身邊的嬤嬤送來滋補的湯水和額外的加餐。
她倒並不是在乎我的命。
而是按照我朝禮法,妻子去世之後丈夫需要服喪一年才能續弦。
並且我前腳嫁進來,後腳S了,夫君容易留下個克妻的名聲。
有時候真羨慕夫君。
他作為昌平侯府的世子,尋花問柳再多次,被御史參了再多次。
也不影響他是婆母眼裡的命根子。
單從蔣九思這個名字上,就能看出來昌平侯和婆母對他的愛。
子曰:「君子有九思:視思明,聽思聰,色思溫,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問,忿思難,見得思義。」
雖然夫君並配不上聖人之言,但我實打實地羨慕過他的名字。
像街上的野貓會羨慕貴女懷裡的貓一樣。
真好聽,真有含義的一個名字啊,不像我們這群女人。
李菱,李芍,李槿。
草木的名字,草木的命格。
看似高潔優雅,實則經了一點點風霜就會瞬間枯S。
長姐和二姐已經沒了,下一個想來便是我了。
這樣也好……
若是S了,興許能在黃泉路上見到長姐。
見不到長姐的話,能見到二姐和她的姜五小姐,也是好的。
我心中隱隱地期盼著,皺著眉將手中的湯碗一飲而盡。
忍著嘔吐的衝動,剛想把空碗遞給嬤嬤,前院就傳來了騷動。
婢女跑了過來,向著我報信:「世子賑災回來了。」
自從半月之前,蔣九思領了公幹去下江南賑災,我就開始天天求神拜佛。
各路仙神開開眼,別讓他回來了。
我覺得我守活寡或者是守寡,說不準還能多活兩年。
蔣九思天天在我眼前晃,我早上睜眼就能看到他那張臉。
怕不是活不過下個月呦。
他怎麼就回來了……
我按捺著自己想要找個井跳一跳的衝動,耷拉著臉準備去迎接蔣九思。
其實可以不去迎接他。
但我不去,婆母肯定不滿意,妯娌們也會有闲話,下人們隻會覺得夫人和世子不和,更難管。
形勢比人強,形勢比人強。
我默念了兩遍安慰自己,打算去正門演一出夫妻情深的大戲時,婢女又開口了。
「夫人……」婢女欲言又止,「世子帶回來個女子,說要納她為妾。」
我眼前一亮。
就說這神佛沒白求啊!
天底下還有這種好事兒?!
進一步說,蔣九思納妾肯定是喜歡這個妾室,他不來我這兒睡,我能多活好幾年。
退一步說,昌平侯府這種充斥著規矩的高門大院,也不能老是我李槿一個人倒霉吧!
S道友不S貧道!
這種「好日子」!輪也該輪到別人了!
再說了。
妾隻要是個心眼好使不主動害人的,也能和我做個伴。
長姐和二姐沒了之後,父親遷怒府中下人,尤其認為是婢女們把好好的姐兒都帶壞了。
於是從小到大侍奉我的婢女全都被嫡兄賣的賣,嫁的嫁。
我身邊連個能說說話,排解排解寂寞的人都沒有。
一個男人,那麼多外室和相好的,還可以上青樓,逛窯子。
今天往東家宿,明天往西家眠,我半個月都見不到一次。
當然,也不想見他。
可一個願意嫁進昌平侯府的妾室,含義就大不相同了。
無論她是誰,相貌如何,性情怎樣,她都會同我住在一個屋檐下,朝夕相處,日日相對。
跟男人的連結不重要,因為男人的喜歡不過是山間薄霧。
不用風吹,日頭一曬就散了。
跟我的連結才最重要。
畢竟,以後在侯府裡,不出意外的話,她是要在屋檐底下,低頭不見抬頭見,和我過一輩子的。
在婢女擔憂的目光裡,我低下頭,果斷做了個決定。
隻要這個妾室不算太壞……
那麼,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了,我李槿,也要和蔣九思爭一爭這個女人!
我沒有去迎接蔣九思,而是留在房間內,勒令婢女為我挽發描眉。
第一次相見,定要給我的妾室留下個好印象才是。
蔣九思剛進府,便被婆母叫走了,趁此機會,我囑咐嬤嬤,把妾帶到了我身前。
妾剛進門,就噗通一聲跪在了我面前。
「你起身,不要跪,」我盯著妾後腦勺發髻上的幾粒珍珠,「我不習慣旁人跪我。」
女子活著都不容易。
何必再用跪拜禮分出個三六九等。
隻要是女人,無論身份如何,地位如何。
都是被世道吞噬或是預備吞噬的食材罷了……
又有什麼區別。
我心下嗤笑。
抬眼卻撞見珠光柔柔,嵌在妾緞子般的墨發裡。
倒像是中秋夜深時抬頭仰望的銀河,自成星漢燦爛的灼灼。
妾聞言,包裹在月白衫裙裡的瘦削軀體一顫,到底是緩緩站了起來。
我這才看清楚她的臉。
很是特別的樣貌。
肌膚白得宛如剛打出來的杏仁奶皮,五官嬌俏可人。
尤其是那雙明亮中帶些狡黠的眼睛,當真是靈秀極了。
別說是男子,就連我這個女人看著她,也不由自主地心生歡喜。
於是不由得放緩了嗓子詢問:「你叫什麼名字?」
「姒妙。」妾的聲音脆生生中帶著幾分爽利。
好古樸的名字呢……
我把姒妙兩個字,在心裡咀嚼了下,隨即鄭重其事地介紹自己:
「我是李槿。」
讓婢女上了茶水和點心,又讓姒妙坐下,簡單地聊了聊家常,我便知道了她的大概情況。
姒妙父親是教書先生,母親是個繡娘。
奈何三年前江南道流行的瘟疫,帶走了她的父親。
今年江南道又發了大水,餓S了她的母親。
萬般無奈之下,她隻得在街邊賣身葬母,這才被蔣九思這個乘人之危的狗東西帶回了侯府。
三錢銀子,五鬥粗糧,換回個貌美如花的嬌娘。
我愈發唾棄蔣九思的同時,也不由得憐愛起了姒妙。
倒是個一等一的可憐人。
從前隻覺得長姐可憐,二姐可憐,自個兒可憐。
可現下我卻覺得,天底下的女子,各有各的可憐之處。
也不知道,我能為姒妙做些什麼呢?
略一思索,我輕聲開口:「姒妙,你嫁到侯府來,便是我的人了。若是有什麼想要的衣裳首飾,點心釵環,定要和我說,我在府中主掌部分中饋,多多少少能在下人面前說得上話。能弄來的東西,我會盡力為你弄來。」
姒妙言語之間,相當乖巧謹慎:「夫人,妾來到侯府,隻是為了頓飽飯。」
「那你喜歡吃什麼?」我追問。
姒妙尚未回答,蔣九思就急衝衝地闖了進來。
「李……李菱,你有妒火,就衝著我來,是我堅持要納妾!和姒妙沒有關系!」
錦衣的公子哥兒謹慎地擋在姒妙面前,語調急促地衝著我吼道。
每當我對蔣九思的荒唐感到無與倫比的驚嘆時。
他總能搞出點新花樣,繼續增加我對他的新認知。
「回稟夫君,我叫李槿。李菱是家姐閨名,夫君慎言,不要亂喊。」
我起身,不陰不陽不鹹不淡地衝著他行了個禮。
蔣九思一滯。
「公子莫要為難,姐姐隻是問問我喜歡吃什麼,她好做準備。」姒妙無奈開口,替我解圍。
蔣九思磕巴了半天,最後拍了拍姒妙的手以示撫慰,又上前來,拍了拍我的肩膀。
「李瑾,你和你的名字一樣,懷瑾握瑜,是個玉般通透的人,當初昌平侯府對李家下聘,果真是父親有先見之明。妻妾和睦,也是家門幸事。」
我叫李槿,木槿的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