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這就非常奇怪了。

 

那感染的源頭到底在哪呢，我一時無法找到。

 

但幸運的是，雖然沒有找到感染源頭，但患者已經用上了非常強的抗生素和升壓藥物，以及維持生命的補液，患者的病情似乎在慢慢好轉，臉色也比之前紅潤，精神也比之前活躍，總體病情似乎在往好的方向走。

 

家屬看到患者的臉色、精神、食欲都比之前好轉了，血壓也比較穩定了，就慢慢放寬心了。

 

9

 

可到了第三天，患者突然出現氣喘加重。

 

患者剛剛起床準備去上廁所，可剛下床走到衛生間，就感覺到氣喘越來越明顯了。

 

因此趕緊退回到床上，同時按鈴叫護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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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士聽到後趕緊到床邊一看。

 

發現患者正氣喘籲籲的，臉色又出現了蒼白和虛弱感。

 

連忙給患者接上了氧氣，讓患者先不要下床活動了。

 

並趕緊報告給我。

 

我正在看其他病人。

 

突然聽到患者又氣喘了，趕緊跑過來看患者。

 

看到患者臉色有些蒼白，呼吸次數明顯加快了。

 

我瞬間感覺不好了。

 

家屬也非常緊張，本以為病情在好轉，順順利利打幾天針就可以出院了，沒想到又發生了這種事情。

 

「醫生，我兒子他怎麼樣了，怎麼好好地又出現了氣喘？」

 

我說：「目前還不清楚他為什麼會出現氣喘，我先檢查下。」

 

我雖是這麼說，但腦袋中已經出現一個答案了。

 

那就是患者可能發生肺栓塞了。

 

因為患者是臥床患者，全身血液容易瘀滯形成血栓。

 

如果突然下床活動，會容易出現下肢血栓松動脫落，進而通過下腔靜脈回流至右心房，然後進入肺動脈，引起肺栓塞。

 

我問患者：「你有胸痛加重嗎？」

 

「沒有。」患者答道。

 

「有咯血嗎？」我繼續問道。

 

「沒有。」患者答道。

 

「有下肢腫脹嗎？」我繼續問道。

 

「沒有。」患者答道。

 

看來，我想錯了，肺栓塞的可能性也很小。

 

10

 

我不放心，又聽診了患者的肺部。

 

結果真的發現問題了。

 

患者的右肺呼吸音明顯偏低。

 

這種呼吸音的異常是有問題的。

 

一側呼吸音低一般考慮胸腔積液或肺不張。

 

我突然意識到患者這很可能是長胸腔積液了。

 

而且患者的感染灶很可能就是在胸腔。

 

我忽然有些興奮，因為終於知道感染灶在哪裡了。

 

我告訴護士，趕緊給患者查個床旁胸部彩超。

 

不一會兒，彩超室醫生推著床旁彩超機來了。

 

我說：「這個患者感染很嚴重，現在找到感染灶了，很可能就在胸腔，您幫忙看看胸腔是否長積液了，能不能穿刺引流。」

 

彩超醫生撩起患者的衣服往上折疊好，然後在彩超機探頭塗上導電糊，對準要探查的部位。

 

結果，右側有中等量的胸腔積液。

 

果然是這個原因引起的感染。

 

感染灶終於找到了。

 

就是胸腔積液引起的感染。

 

並且很可能就是膿胸，而不是其他原因，比如結核性胸膜炎或癌性胸腔積液等引起。

 

因為隻有膿胸才會引發這麼高的白細胞升高。

 

也隻有膿胸會使得 PCT、血沉、CRP 等炎症指標這麼高。

 

11

 

確定了是胸腔積液，並且胸腔積液是中等量。

 

那麼就需要穿刺引流，因為患者已經出現了氣喘。

 

要抽取胸腔積液減輕患者肺部壓迫的症狀。

 

同時還要穿刺抽取胸腔積液去化驗明確是否是真的膿胸。

 

彩超醫生測量積液最長前後徑是 78mm，然後確定進針位置，測量積液至皮膚進針深度是 2.2cm。

 

接著，我很快準備好了胸腔穿刺引流包。

 

然後給患者消毒鋪巾，在彩超確定好的位置進針打利多卡因麻醉藥物。

 

這一步驟很關鍵，除了要在這個穿刺部位打局部浸潤麻醉，最主要是要抽到胸腔積液才算成功。

 

很多做胸腔穿刺失敗的原因就是打麻醉時抽不到胸腔積液，而要反復扎針。

 

因為進針的角度和深度，以及是不是在肋骨的上緣這都是關鍵的因素。

 

就在我垂直進針至 2.5cm 左右突然穿破了胸膜，就在這一瞬間，一股深棕色巧克力樣的顏色迅速回流至注射器負壓空間裡。

 

可就在同時，一股惡臭的味道從進針的孔隙散發出來。

 

我瞬間蒙了，剛開始還以為是從房間外面傳進來的，可馬上我就感覺到並不是外面飄進來的，而是胸腔裡面散發出來的。

 

患者自己也聞到了，也詫異地問是什麼東西怎麼這麼難聞。

 

我說這是你的胸腔裡面散發出來的味道。

 

「啊，這麼臭啊。」

 

「對啊，是這麼臭！」我邊說話邊捏住自己的鼻子，可臭味還是飄進來我的鼻腔。

 

雖然戴著口罩，可這種難聞的味道還是透過口罩吸進了我的鼻腔。

 

我敢打賭，這種惡臭的味道你聞過之後一定會銘記一輩子，因為太難聞了，那是一種埋藏在深部的病菌，裡面沒有氧氣，經過發酵，已經演變成一種特殊難聞的味道，那種臭味真是奇臭無比。

 

我邊操作邊問：「你到底生病前在做什麼呢，怎麼會感染這麼嚴重？」

 

「在家天天打遊戲。」患者答道。

 

「我說你不用上班嗎？」我繼續問道。

 

「上啊，每月收租。」患者答道。

 

「你家自己的房子？」我好奇地問道。

 

「對啊，我爸媽來深圳得早，買了幾棟房子。」患者答道。

 

我驚呆了，真是貧窮限制了我的想象。

 

「我說你打遊戲你爸媽不管你嗎？」我繼續問道。

 

「剛開始還管我，到後來管不住我就不管了。」患者答道。

 

我說也是，反正家裡有錢，瀟瀟灑灑過一生。

 

他說不是啊，哥哥姐姐都讀研究生或去國外讀書了。

 

自己也想上進，但沉迷遊戲改不過來。

 

我說你這次病得這麼厲害，是生活不規律和熬夜引起的，以後要注意了。

 

患者「嗯」了一下。

 

此時麻醉打好，也順利抽到了積液。

 

接著我退回麻醉注射針，可是一股更濃烈的臭味順著注射針散發出來。

 

我不敢多思考，隻是想快點做完，趕緊用穿刺針進行穿刺，果然順利抽到更多濃稠的積液，然後通過穿刺針末端進導絲至胸腔，擴張皮膚，最後把導管通過導絲穿進胸腔，退回導絲，回抽有積液，然後固定導管，外接引流管和引流帶，胸腔穿刺置管術就做好了。

 

做完胸腔穿刺，我抬起頭本想呼吸下新鮮空氣。

 

可環顧四周，瞬間感到整個房間都充滿了濃烈的味道。

 

幸虧這是一個單人間，要不然如果還有其他病人，肯定會無比嫌棄。

 

12

 

患者的胸腔穿刺做好了，胸腔積液被送去化驗了，就等著結果出來了。

 

同時在等結果的過程中，每天都會從引流管放出較多的膿液出來。

 

因為胸腔積液比較黏稠，是需要注射器去抽取。

 

所以每次進去房間放胸腔積液都是一個無比痛苦的過程。

 

幸虧幾天後胸腔積液化驗結果就出來了。

 

胸腔積液培養出一種厭氧菌。

 

真相終於找到了，就是這種厭氧菌才導致了膿胸，才導致了感染指標這麼高。

 

也正是這種厭氧菌才導致了胸腔裡這麼奇臭難聞的味道。

 

13

 

知道是這種厭氧菌引起的膿胸，那麼治療就好辦了。

 

就是在原有抗感染的基礎上又加了一種甲硝唑治療。

 

約一個星期左右，患者症狀就明顯好轉了。

 

臉色紅潤，血壓穩定，精神、食欲、睡眠各方面都在好轉。

 

化驗的感染指標白細胞、CRP、PCT 等都接近正常值了。

 

胸腔積液的膿液也被逐漸清除。

 

房間的味道也慢慢消退不見了。

 

家屬也非常開心，準備迎接患者出院。

 

14

 

患者感染源頭找到了，病情也明顯好轉了，可就在復查胸部 CT 的時候我卻又有了一個淡淡的擔憂。

 

那就是在第一次做胸部 CT 的時候出現的左上肺極少許感染，同時還有一個極小的空洞。

 

這個肺部極小空洞一般可見於肺部感染、肺膿腫、肺結核、肺癌、肺真菌感染，以及其他肺部病變。

 

這次復查結果會怎樣，我還不太確定。

 

我告訴患者和家屬, 我們最好復查下胸部 CT, 一個是確認胸腔積液是否還有，另一個是看肺部是否有其他病灶, 之前左上肺有少許病灶也需要復查下。

 

患者和家屬點頭答應了。

 

接著，運送人員帶著患者去做胸部 CT 了。

 

做完回來後, 我趕緊打開電腦。

 

結果提示右側胸腔積液基本已經吸收好轉了, 這是好的方面。

 

而左上肺的病灶卻增大了, 裡面的空洞增大了。

 

最不願看到的情況發生了, 那就是患者可能還合並肺結核。

 

因為一般的肺部感染包括有小的空洞的肺膿腫在這麼強的抗生素下早就好轉消退了。

 

可現在這麼強的抗生素病灶反而增大了, 那就說明不是普通的肺部感染和空洞型肺膿腫, 而可能是空洞型肺結核。

 

當然肺癌也可能出現空洞，但肺癌一般不會出現周圍散在的病灶。

 

所以最可能的就是合並肺結核。

 

真是一波未平, 一波又起。

 

剛剛處理了膿胸，現在又出現了結核可能。

 

家屬看到我臉色的愁容就知道又出什麼問題了。

 

趕緊來問胸部 CT 的結果。

 

「我手掌按壓的這個地方。」患者邊說邊哭，豆大的眼淚直流。

 

「因這」「但是胸部 CT 提示還有其他病灶, 左肺上葉的小空洞現在比入院時的病灶範圍大了些。

 

「如果是普通細菌感染的話，用了這麼強的抗生素一般會消退。

 

「但現在病灶範圍比之前增大, 說明並不是普通細菌引起的，而可能是結核或者真菌引起。

 

「當然確診的話需要行氣管鏡檢查，這樣可以從深部取痰液化驗。」

 

家屬聽到後大為驚愕, 然後說：「醫生, 我的兒子現在不是病情明顯好轉了嗎？已經沒有什麼不舒服了。可結核不是有發熱、咳嗽、咳痰或咯血嗎，我兒子現在沒有這些啊。」

 

我說是的, 現在的結核症狀很不典型，早期病灶小的話可能不會出現什麼症狀, 但當病灶逐漸增多可能就會出現症狀。所以確診的話需要行氣管鏡檢查。

 

「那醫生, 什麼時候做氣管鏡檢查？」家屬問道。

 

我說待會兒就可以做。

 

緊接著，患者在局麻的情況下完善了氣管鏡檢查。

 

患者躺在床上, 氣管鏡從鼻孔、中鼻道、鼻腔、鼻咽部、會厭, 經過最狹窄且活躍的聲門, 然後進入大氣管。

 

進入氣管後可見氣管內、左主支氣管、左上肺固有上葉有黃白色的分泌物，予吸淨，並予左肺固有上葉尖後段，也就是胸部 CT 提示的左肺上葉空洞所在的支氣管內進行生理鹽水灌洗。

 

收集灌洗液為標本, 送檢標本至微生物室，測序微生物結果。

 

第二天微生物測序結果出來了。

 

結果提示找到抗酸杆菌。

 

果然是肺結核沒錯。

 

而患者和家屬早在病房迫不及待想知道結果了。

 

當我告訴患者及家屬確認是有肺結核這個結果的時候, 患者呆呆地愣在那裡沒說話。

 

患者家屬並沒有情緒很激動, 隻是很關心地問能治療好嗎。

 

我說可以治好，隻是時間會比較長，要半年到一年時間。

 

前提是要規律全程適量聯合早期去治療。

 

他父親並沒有數落他, 而是讓他好好反省, 希望改過自新，走出遊戲的沉迷, 走出精神匱乏渾渾噩噩的生活。

 

然後帶患者去結核慢病防治中心抗結核治療了。

 

膿胸和肺結核的感染病菌在環境中都可能隱藏存在, 當保持環境衛生良好和通風的情況下, 以及人體處於良好健康的狀態下不會輕易感染。

 

但當人處於作息不規律、熬夜，生活混亂，而周圍環境又潮湿、髒亂就容易滋生病菌, 這時人免疫力下降就很容易感染各種病菌，從而生病。

 

這個患者就是同時感染了膿胸和肺結核，為此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因此保持環境衛生、通風和生活規律非常重要。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