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王二公子在客棧裡等了許久。


 


我是沐浴更衣又梳洗了好一番才出來的。


 


兄長從街上找的梳頭娘子,可比餘十九的手藝好多了。


 


等我換好衣服出來,兄長才長嘆一口氣:「方才我沒好意思說,你在那餘十九家的樣子我差點沒認出來,活脫脫就一野丫頭。」


 


我撲哧一聲笑出來,看來餘十九的梳頭手藝有目共睹,不過笑完胸口又悶了一小會兒。


 


以後餘十九都不會給我梳頭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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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告訴兄長巧兒也在這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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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他便用文書和銀子將人給贖了出來。


 


巧兒抹著眼淚哭了一會兒。


 


兄長心裡不是滋味:「言官按律是不可動的,我和父親也不知道那攝政王竟如此喪心病狂,我們到底還是為人做了刀。我們是在朝堂討日子的,父親官位坐得高才能有你們的錦衣玉食,父親下了罪也連累你們。」


 


巧兒說:「那我們便是一點選擇都沒有了?此番回去了,是否下次遇到事情了,我們又要遭罪?」


 


兄長沉默著,不知如何回她。


 


我和巧兒便知道她說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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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王家二公子設宴款待了我們。


 


他看起來還是那個風度翩翩的貴公子。


 


二公子打量我許久:「娆娆……長大了。」


 


我被那眼光看著不太自在,就是餘十九平日裡也沒有這般盯著人看的。


 


有種被冒犯的感覺。


 


可想到兄長說王家和我們家關系緊密,我隻冷哼了一聲。


 


就是聲音有些大了,讓二公子有些不自在,巧兒都在旁邊輕笑。


 


兄長見我不悅了,連忙說:「坐坐。」


 


眾人坐下,二公子的目光瞟到旁邊的巧兒。


 


巧兒未曾更換衣裳,臉上的妝依舊是之前一般豔麗。


 


二公子皺了皺眉,問:「這位是?」


 


我說:「這是我二叔家的妹妹,她流落在這邊,我便讓兄長一塊兒帶回去了。」


 


二公子脫口而出:「那豈不是從教坊司……」


 


他不動聲色地朝旁邊挪了挪,似乎是要避開和巧兒的接觸。


 


我心裡冒出一些火光,隻是看著兄長在,強行壓了下來。


 


一頓飯下來,二公子連巧兒夾過的菜也不碰,後來更是明目張膽地吩咐小廝去添置自己單吃的餐食。


 


我之前隻在宴會見過二公子,這是第一次和他同桌吃飯。


 


我爹說了,餐桌上最能看出一個人的脾性,這二公子真是自大又無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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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在客棧歇下來。


 


巧兒猶豫了一會兒,拉著我耳語:「之前在京城,我聽姐妹們說過,這二公子有些怪癖。他家中伺候的婢女經常遭他的毒打,他性情暴虐,不把這些人當人的。」


 


我點點頭,心中對他的厭惡之意到了頂峰。


 


我爹說得對,這餐桌上看著不行的人是真不行。


 


我問兄長:「這二公子是必須嫁嗎?」


 


兄長沉默了一會兒,摸著我的頭:「娆娆,家族庇護了你,你也該為家族做出些什麼。」


 


我直言:「你看他是如何對巧兒的!之前或許我們還是門當戶對,如今我們落魄了,就算重新回去了,咱們家裡人也都是遭過難的,他今後不依舊瞧不起咱們?他那般高貴姿態,怕是我很難相配。」


 


兄長隻說:「別鬧脾氣,娆娆。」


 


我坐在自己的房間裡,在油燈前拿出那本《鄉野寶鑑》。


 


若是回去了,恐怕這些也得丟下了。


 


我翻開書,裡面飄出一張草紙來,是餘十九那扭曲的醜字,上面寫滿了「謝靜娆」。


 


我的眼淚唰地一下落了下來,洇湿了草紙。


 


名字取得再好聽又如何。


 


即不名垂青史也不能刻在碑上,或許多年以後也隻是留下一個某某氏。


 


我想起在京城那些貴女間的互相爭鬥,忽然覺得沒了意思。


 


那些含酸拈醋的日子,還不如我在這鄉野過得快活呢!


 


我抓著紙,又想到了餘十九的那些故事。


 


我的命運也不過掌握在別人手上罷了。


 


我以為自己逃過了教坊司,卻沒想到還有一個性情暴虐的王二公子在等著我。


 


不過若是沒有這場災禍,恐怕我還不知道他這般惹人厭惡。


 


還是餘十九討人歡喜。


 


也不知如今他又在做什麼呢。


 


沒有我在,是不是快活極了。


 


可我又不想他快活,本小姐也不快活,憑什麼他那麼快活!


 


罷了,他還是快活一些吧,我若不快活,希望我喜歡的人也能快活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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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便在這萬般思緒中迷迷糊糊睡著了。


 


突然聽聞有人喊著「走水了」「走水了」。


 


我從夢裡驚醒過來,發現外面火光漫天,竟然是我住的客棧燒起來了!


 


那門我都推不開,隻覺一片火光籠罩,我哭著大喊救命。


 


「小祖宗,你在這裡嗎?小祖宗?」


 


我止住了哭聲,以為自己是幻聽,這裡怎麼會有餘十九的聲音?


 


不管了,我連忙喊:「我在這裡!」


 


一道巨力破門而入,濃煙燻得我都嗆起來。


 


餘十九踩著火光進來,那一刻簡直猶如天神下凡一般。


 


他背起我便走,在那熟悉的寬闊後背,我竟一點也不怕了。


 


就像走在漆黑的夜裡他打著燈籠照亮前路。


 


又在這火光肆虐的地方他腳步沉穩地帶著我出去。


 


「十九……你怎麼來了?」我喉嚨有些嘶啞地問。


 


他說:「我若不來,你的大白屁股怕是都要成大黑屁股了。」


 


我氣惱捶他,可又覺得有些欣喜。


 


隻聽得他又輕輕說了一句:「你今日很好看。」


 


今日?


 


我此刻頭發散亂,外衣也是隨便披上的,甚至不如平日裡齊整。


 


莫不是他看到白天裡盛裝打扮的我了?


 


我抱著他的脖子,心裡有一陣歡喜。


 


他是特意來鎮上找我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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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十九將我放在兄長面前就走了。


 


他對兄長說了句:「那人不是什麼好人,是他派小廝放的火。」


 


我和兄長都愣了,他說的是王二公子嗎?


 


兄長看著我,先打量了一番全身:「娆娆,你沒事吧娆娆!」


 


這火雖然著得大,但是好在沒有傷到什麼人。


 


客棧跑堂的說半夜有個大個子將睡大堂的他喊醒了,發現得早,才把所有人救了。


 


也就我住的房間靠裡,是最後出來的。


 


不遠處,有幾個人把一個人按在地上:「就是他!我看著他縱火了!報官抓他!」


 


那人被抓了起來,從我們身邊經過,與我們打了個照面。


 


這不是二公子身邊的小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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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公子就住在旁邊客棧。


 


這麼大動靜,他竟然也不出面。


 


兄長向二公子去討要說法,卻氣衝衝地回來了。


 


他說:「娆娆,這便是天王老子來了也不能嫁!我要回去告訴父親,取消你們的婚約!」


 


我好奇:「二公子說什麼了?」


 


「我問他那火是不是他放的,他未曾承認也未曾否認,依我看就是他做的!這人不想結親直說就好了,竟然直接放火燒人!」


 


後來,兄長才跟我說,那二公子還說:「我要的是住千工拔步床的貴小姐,你如今給我一個淪落鄉野的野丫頭做什麼?我都打聽過了,她在鄉下可是跟那個男人同住一屋的。」


 


兄長越想越氣,說:「他們敢對你下S手,我們也不怕跟他們家撕破臉。這般姻親,誰愛結誰結去!」


 


我也一陣後怕,這二公子做事也太極端了。


 


不過又想,那是不是不用結親了?


 


我問兄長:「那我能不能留在這裡?」


 


兄長看了我兩眼,我拉著他的袖口撒嬌:「哥哥,等你和爹娘說好了,再來接我吧!你還不知道吧,我在這裡可受歡迎了!」


 


話音未落,那大火將周圍人都鬧醒了,來湊熱鬧的,滅火的,還有來看抓放火的。


 


書局的掌櫃的過來:「姑娘,你也在這裡?看你這樣子,不如去我家,讓我媳婦給你換身衣服洗把臉。」


 


賣慄子糕的掌櫃過來:「我家近,就在前面,不如去我家。上次說的桃酥,我又搞了點新口味,不如去我家嘗嘗。」


 


還有些賣其他吃食的:「我家也可以!姑娘來我家!」


 


兄長愣住了:「你這架勢,比咱爹當官時回鄉還浩大。」


 


我摸著頭笑了笑,隱約看到牆角有熟悉的高大身影。


 


我轉頭看過去,那身影卻又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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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長帶著巧兒離開了。


 


他不放心我一個人,又把我委託給了餘十九。


 


想不到吧,本小姐又回來了!


 


我癱倒在餘十九的破床上,長舒一口氣:「還是這裡舒服。」


 


餘十九看著我嘆氣:「可憐我又要忙活起來了,還得去打野味給小祖宗吃。」


 


我跳起來瞪他,可看見他眼裡分明是亮亮的欣喜。


 


嘴硬什麼,我剛才還看見你把什麼往桌子裡藏。


 


等他轉身出去收拾東西了,我把那東西從桌子裡抽出來,竟然是寫著「餘十九」和「謝靜娆」名字的那張草紙。


 


那紙本身便宜,不知被摩挲了多少遍了,我看著都薄了一層。


 


哼, 還是本小姐的簪花小楷好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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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長一去竟然就是數月。


 


日子一天天過去。


 


直到某日,鄉裡敲鑼打鼓。


 


「舉人老爺回來咯!」


 


「餘衍中了舉人了!」


 


我拉著餘十九出門去看熱鬧。


 


那小老頭秀才騎著高頭大馬正在鄉裡遊街呢!


 


他無比風光地在自家門前下了馬,他的爹娘早已老邁,妻子也已經頭發花白。


 


小老頭秀才繞了一圈, 最後走到我們面前,對著我就要長拜。


 


餘十九連忙將人拉起來:「她年紀小,受不得這禮。」


 


小老頭秀才對我擠眉弄眼地笑:「受得起受得起, 那本書真押中題了, 我在考場那是才思泉湧、有如神助啊!我如今中了舉人, 已經是縣官候補,說不定過幾日就能當官咯!明年開春還有春闱,我要再去試試!」


 


我也連忙恭喜他:「肯定也能中!能中!我看你就是高中的樣子!」


 


小老頭舉人拱手歡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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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酥香鋪的掌櫃的找我。


 


他說:「姑娘, 可有意管管我這鋪子?我和家人打算重回京城開店,可這裡需要人看管。」


 


兄長臨走前給我塞了些銀子,我自己又攢了一些。


 


我給了他二十兩銀錢算是入股了。


 


這鋪子便是我倆一人一半。


 


他將做桃酥的方子和火候教給了我, 還給我留了幾個學徒,告訴我:「有幾味秘制的材料我用紅筆勾出來了,這些你來放,火候最好也是你來掌握。」


 


我告訴他:「你隻管去, 我寫封信給我兄長, 有什麼事情你都可以去找他。」


 


掌櫃的眼神堅定地拿著那封信出發了。


 


這次,他要奪回師父原本留給他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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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長再次來信的時候, 已經是又一年了。


 


他說一切都塵埃落定了, 他和幾個堂兄弟留在朝堂,爹娘告老還鄉。


 


我越想越氣,悶頭又睡了。


 


「帝鑿」這話說得不錯,我如今可也是有間鋪子的人了。


 


他還說:「我遇到你給信的那個桃酥掌櫃的了,他如今的店鋪開得又大又好。我之前幫過他一次,如今他逢年過節都給我塞些京城裡搶不到的桃酥禮盒,給咱們家在宴席上長足了面子。」


 


看來掌櫃的在京城發展得不錯。


 


他又說:「巧兒本是該出嫁的年紀,她不願意。家中遭此大變,所有人心境都不一樣了,二叔允了她。聽聞她拿著些自己攢下的銀子出去做了些小買賣。」


 


我唏噓了一會兒,二叔那老古板竟然也會同意, 看來去流放的路上被折磨得不輕, 都看開了。


 


院子外傳來叩門聲。


 


餘十九在門口喊我。


 


我快步跑出去, 隻見小老頭舉人站在門口,身後停著一輛馬車。


 


他見了我便作揖:「貴人, 十九, 我要上京城去考試了。」


 


我想了想,跟他說:「會試、殿試都要進京趕考,我寫封信,你帶給我兄長, 可以借住在我家, 讓我兄長指點指點你。」


 


小老頭舉人驚喜一笑:「那勞煩貴人了!」


 


陽光照在田埂之上,隱隱有耕牛的聲音傳來。


 


小老兒乘著馬車一步步向京城方向駛去。


 


而我和餘十九站在院門前。


 


陽光揮灑在臉上,我們相視一笑, 餘十九伸手撥開我臉頰的亂發。


 


我趁機照著他的臉親了一口。


 


餘十九愣住了。


 


……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鑿井而飲,耕田而食。


 


帝力與我有何哉?


 


本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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