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依賴的,便是換來的這副好嗓子。
可若是,這來之不易的嗓音沒了呢?
對付榮昌容易,但我們的敵人,不隻是她。
8
榮昌公主不是什麼和善的人,出了岔子,她是一定要發泄出去的。
我中蛇毒發了整整一夜的高熱,清晨時,方才有醫女前來診治。
今日她聽我的話,不怎麼言語。
拓跋鈺又被她這副表面清冷,實則熱情似火的模樣勾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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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帶著對公主帶來的親衛都柔和了不少。
送親隊伍裡有一位副將,叫林璟。
說是在陪同拓跋鈺和公主出行時偶遇野狼,救了他們。
那人驍勇善戰,被拓跋鈺賞識後封了草原的將領。
「那副將還和你頗有些緣分,那日斬斷你發絲的將領,正是他。」
身後的婢女自顧自地說著,手上沾了藥塗在我的傷口上。
我平靜地趴在床上,仿佛感覺不到痛一般。
起身後第一件事,便是去侍奉公主,誰知偶遇了來此的拓跋鈺。
他瞟了一眼面色蒼白的我,一瘸一拐地進了殿內。
拓跋鈺臉上劃過一絲玩味。
「阿榮的婢女這是怎麼了?」
公主靜靜對著鏡子描眉。聽見聲音冷冷地瞧了我一眼。
我立刻下跪,頭深深地埋了下去。
「奴婢不小心走路摔了,多虧公主恩典,允奴婢休息幾日。」
公主好心情地彎了嘴角,似乎是不滿拓跋鈺的注意力轉到我這裡。
拉著他的手,問他漂不漂亮。
兩人聊得高興,我老老實實地跪在地上。
直到公主提了句,「聽聞王宮中有霜遲花,鈺郎能否送阿榮幾株賞玩?」
拓跋鈺的神色驟然冷了下來。
片刻後,他微微嘆了口氣,柔聲道:「霜遲花清冷,不適合你,像你這樣的美人,唯有嬌豔欲滴的牡丹才配得上你,本王叫人給你弄幾盆。」
他語氣十分真誠。
可公主不是傻子,敏銳地感覺到其中的不對。
事後派人查了去,發現一處宮殿內種了不少這種花,聽聞那宮殿從前住的是一位貌美女子。
什麼不適合都是假的,男人的話聽聽就算了,不願意給才是真的。
「孤連幾株花都不能要了嗎?派人夜裡潛進去採幾株。」
窗外雷聲大作。
公主陰沉著臉,聲音時而婉轉柔媚,時而沙啞可怖。
我平靜地回道:「遵命,殿下。」
9
那宮殿雖無人居住,但守衛仍然森嚴。
公主聽聞這事,氣得摔了幾個茶盞。
「為今之計,唯有趁著三日後的宴會解決這些。」
榮昌抬手撫摸自己的頸間,眼中浮現出迷戀。
「鈺郎贊我聲音美妙動聽,若是沒了這代舌,他定不會像如今這般愛我。」
榮昌有些不安,愈發黏著拓跋鈺。
兩人從開始的談天論地,到如今的「你究竟愛不愛我」。
「鈺郎,你是愛我的美貌和聲音,還是愛我這個人?」
在榮昌第三次問出這個問題時,拓跋鈺站了起來。
他借口還有政事要處理,先行離開。
榮昌不允,他終於生氣了。
「你能不能懂點事?你貴為可敦,整日腦子裡就想這些?」
榮昌不理解他為什麼生氣。
在她眼裡,拓跋鈺是帝後為她擇的婿,理應敬她愛她,反駁是最不應該做的事。
「拓跋鈺,你怎麼敢這樣對孤說話?」
公主紅著眼質問他,上前攥住他的衣袖,直勾勾地盯著他。
往日公主雖是驕縱,但看上去美豔無雙。
此時,她眼底怒意橫生,望著人的目光泛起絲絲涼意。
更可怖的是,憤怒之下,一聲粗啞的「拓跋鈺」從她口中喊了出來。
公主和拓跋鈺都愣住了。
拓跋鈺茫然地眨了眨眼,隨即反應過來無比震驚地看著她。
「那日的聲音就是你發出來的吧,你到底是什麼妖孽?」
公主剛想解釋,又是怪聲,嚇得拓跋鈺臉色一變,抬腿就走了,留下她一人在殿內發瘋摔打。
我連忙跪下,借著動作掩蓋袖子裡的動作。
眼看著她眼中的驕傲和自信,開始一點點破碎。
而這不過是個開始而已。
10
榮昌愈發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
這之前,她隻是在情緒失控或者過度發聲時,才會出現聲音混亂的情況。
但這晚之後,她幾乎每天都會聽到自己從前的聲音。
不僅如此,她的美貌也在隱隱約約地消退著。
皮膚生出皺紋,眼下一片青黑。
宮女們每日顫巍巍服侍,因著她從前的做派,誰也不敢說這種變化。
隻默默給榮昌多撲幾層粉,用妝容掩蓋真容。
原本接受了十八年的東西,在嘗過美妙的新聲後再次出現,讓她幾近發狂。
其實,在這之前,她便有過聲音混亂的情況。
每晚臨睡前,我為她熬的藥裡,都加了一味別的草藥。
榮昌噩夢連連,卻無法醒來。
那時,便是我和阿秀嘗試操控她聲音之時。
榮昌以為自己的嗓子慢慢會養好,可夜裡她熟睡後,那代舌便順著她的皮膚遊走全身,獲取養分。
在榮昌和拓跋鈺幾日鬧別扭時,他看上了一個養馬的啞女。
啞女是大齊人,長得楚楚可憐,身段卻勾人得很。
這下榮昌徹底坐不住了。
宴會上,拓跋鈺視線每每飄向啞女處,公主咬著唇瓣冷笑。
不久,草原盡頭湧起一片片烏雲。
我微微抬眸,視線對上那啞女。
她淺笑點頭,手指搖了搖桌上的酒杯,唇間微動。
我看清了她的口型。
「清溪,要變天了。」
11
宴會正酣時,外面下起了暴雨。
恰逢林璟慌忙來報,拓跋鈺有些不耐煩。
直到他說,「長春宮的霜遲花不知被誰薅禿了。」
酒杯「啪」地一聲落地。
拓跋鈺大怒,命人即刻徹查。
寂靜無聲的宮殿內,拓跋鈺的視線定格在榮昌公主身上。
公主微微垂眸,緊握的雙手卻暴露了她的不安。
「霜遲花是阿娜最喜歡的花,要是讓本王知道誰這麼大膽,一定S了她。」
阿娜是草原人對娘親的稱呼,榮昌聽到這不可置信地抬頭。
拓跋鈺站了起來,比中原人更高大的身軀此刻充滿了壓迫感。
他冷冷地看了眼榮昌,揮袖離開。
任榮昌再怎麼嫉恨,怎麼傻,也不會傻到薅禿一宮殿的花。
她隻想循序漸進地薅幾株,保證自己的嗓音能一直動聽,從而修復和拓跋鈺之間的關系。
至於那花,是我讓人薅光的。
一兩株,萬一拓跋鈺發現不了怎麼辦?
在入和親隊伍前,我特地打聽到拓跋鈺的一樁秘辛。
草原有兄弟共妻的習俗,拓跋鈺他爹沒了後,他娘便歸了他叔叔。
小小年紀的戀母狂魔拓跋鈺,親眼看見自己的娘親和叔叔做那事,給他的心靈留下了巨大的創傷。
於是,成年後的拓跋鈺S了他叔叔和娘,自己坐上了王位。
上位後拓跋鈺的兄弟們因各種意外S亡。
他手段刁鑽陰狠,是個難對付的角色。
此刻,難對付的拓跋鈺抱走了啞女。
榮昌轉手給了我一巴掌,回宮後拿了烙鐵在我身上比劃,恨恨地瞪著我。
「是不是你做的手腳?你不想活了?」
我連忙驚恐搖頭,「奴婢隻讓人採兩株花回來,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榮昌冷笑了一聲,用烙鐵狠狠地烙在我的背上。
劇烈的疼痛讓我慘叫出聲,大喊著救命,哭訴自己的冤屈。
終於,一聲怒喝從院子裡傳了進來。
「榮昌,你在做什麼?」
12
榮昌手中的烙鐵距離我的臉隻有指甲蓋大的距離。
她嫉恨地看了眼攬著啞女趕來的拓跋鈺,扔了手中的物件。拓跋鈺示意身後的隨從動作,不過多時,那兩株霜遲花便被查了出來。
「榮昌,你好大的膽子!你們大齊就是這樣教公主的嗎?還不如一個養馬女懂事安分!」
榮昌的臉色一寸寸灰白。
仿佛有什麼東西,在她心上碎裂了。
啞女安撫地抱住拓跋鈺,待他情緒漸漸穩定後,在他手心上寫了什麼。
拓跋鈺怒意散去了些,朝著地上的榮昌發話。
「這婢女你既然不想要,就賜給阿秀吧,正好她身邊沒有一個大齊人,孤苦伶仃,煞是可憐。」
榮昌猛地抬頭,剛想說些什麼。
但拓跋鈺不想同他分說下去,草原人性格多為直率,即便是拓跋鈺這種陰比,也沒有耐心同榮昌耗下去。
我心裡明白,她自然是想拒絕拓跋鈺。
榮昌自幼受寵,對自己的物件看得十分重,即便毀掉也不願意送給他人,更何況我還給她喂了代舌。
舌頭要想好,也離不了我。
我後背的血順著衣擺流下去,跪著一步步爬上去,拽住了拓跋鈺的衣角。
「是奴婢做錯了事,公主才罰奴婢的,請可汗允奴婢繼續侍奉公主。」
拓跋鈺愣了愣,「你這奴婢還挺忠心的,本王欣賞忠誠的人,允了。」
我慢慢退到榮昌身邊,她有些驚訝。
其實也不必驚訝。
籌謀了這麼久,如今這天快來了。
若是不留下來,該如何看這場真正的好戲呢?
13
大齊來的公主失寵了,聽說連一個養馬的啞女都比不過。
這消息很快傳遍的王宮中,還有好事的人,說是公主的聲音還不如男人好聽,也不知是不是被草原上神明厭棄的不祥之人。
「不詳」二字在草原極其受人關注。
榮昌此後地位肉眼可見地降了下來。
這之前,她作為大齊剛到草原和親的公主,草原人還有所忌憚,而拓跋鈺寵愛她,更為她添上一層庇佑,沒人願意碰這個釘子。
但此時拓跋鈺對她的冷待,讓暗中盯著公主許久的人坐不住了。
榮昌被每日前來騷擾她的人,逼得幾近發瘋。
寢殿裡,她沙啞著嗓子咒罵:「那啞女究竟有什麼本事,勾得可汗在她那住了半月。」
我站在她身旁,沉默地倒了杯水遞過去。
接著開口,輕緩中帶著蠱惑的聲音響起:「殿下,那啞女於可汗不過是半晌貪歡,可汗終究是草原的王,唯有利益能讓他停下腳步。」
「若是公主和可汗解釋清楚,再過半月聲音也恢復好,想必他還是會將心留在公主身上的。」
公主揉了揉太陽穴,「孤一個大齊的公主,在此處舉目無親,能有什麼利益……」
說到這,她停頓下來。
指尖在桌面盤旋,似是想起了什麼,猶豫不決。
我神色不變,寬大衣袖下指尖微動。?
過了幾炷香,啞女的婢女來到了殿外,趾高氣揚地叫喊:「可汗說了,讓可敦將玉肌膏拿出來,我們主子受傷了急用。」
我憤怒揚聲道:「既是可汗賜給我們主子的東西,便叫可汗來拿,你這宮女貿然前來,誰知道說的話幾分真假!」
公主阻止了我繼續鳴不平。
她走到匣子前,自然地拿出裡面的玉肌膏。
轉身時表情平靜無波,可那雙眸子中的妒意和S意,終究是露了三分。
「叫你主子好好用,別過些日子跪著來求我。」
14
夜裡,公主挑著燈提筆,不知在寫些什麼。
待她在紙上寫完,將信裝到了信封裡,用蠟仔細封好落筆。
那封面上寫著:【鈺郎親啟】。
「清溪,你識得字嗎?」
我搖搖頭,「奴婢這等卑賤之人,能活著就很好了,怎能要求識文斷字?那都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學的。」
榮昌點點頭。
她這些日子似乎轉了性子,不同於剛開始來草原時的恣意開朗,如今的她更像在深宮中生活了幾年的妃嫔。
每日數地上的磚,頂上的瓦,無趣也失去了靈魂。
但這正是我想要的。背負著人命的白眼狼,怎麼配獲得幸福?
趁她熟睡時,我輕巧地溜出此間宮殿。
左拐右拐之後,我看見一個牆角下蹲著的身影,嘴巴鼓鼓的,不知在嚼著什麼。
我輕輕喊了聲,「阿秀。」
阿秀沒有轉過身,開口便是熟悉的嬌媚動人,即便是生氣都有著美人獨有的風韻。
「你不來我的宮中,還來找我作甚?怎麼,你還想將自己搭進去不成?」
我連忙安撫她,轉移這個話題。
「苦肉計當然要真實才能讓人信任,阿璟那邊怎麼樣了?」
阿秀這才轉過身來,看到我頸間露出那日的烙印,到底是紅了眼。
「他好得很,哪裡用你操心?最近拓跋鈺天天和我四處遊玩,還要處理榮昌公主的事,忙得很,暫時還沒發覺。」
「那些昔日的舊部已經逐漸信了他的能力,也厭倦了小肚雞腸的拓跋鈺,這事定能成。」
「事成之後,我一定親手S了榮昌,替你和他報仇。」
我抱了抱她,不想同她聊傷口的事。
觸摸到她身軀的剎那,我感到阿秀一陣戰慄排斥。
她連忙推開我,抹了把眼淚。
「我該回去了。清溪,讓我們一同期待那天的到來吧。」
15
那封信在送給拓跋鈺之前,便被我拆開了。
作為大齊曾經的第一個女軍師,僅差一點便成了女官的人,我的手段比榮昌略微強些。
她那些小把戲,在軍營裡都不夠看的。
可拆開後,我瞬間渾身冰涼,指尖顫抖得停不下來。
那上面寫了三個字:【清河鎮】。
我將信紙重新封好,拿著它去了阿秀宮中。
拓跋鈺手指在阿秀肩上來回摩挲,面上帶著興奮的笑意。
見我過來,他眼中的不耐煩一閃而過。
「你又來做什麼?榮昌派你來的?」
我沒回答他的話。
一改往日的恐慌驚懼,隻淡淡遞過手中的信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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