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琳琅滿目，奢華至極，倒像是有多重視我這麼個公主一般。

 

可該送來的，我一份都沒看到。

 

把玩著手裡價值連城的和田玉九連環，不一會兒就沒了趣，一把扔在地上，恰好碎在了來人腳邊。

 

「桂嬤嬤！」

 

看見來人，我驚喜地站起身來。

 

「公主殿下……」

 

桂嬤嬤不算年輕，已經有了些老態，周身卻還是當年作為往後身邊掌事宮女的氣度。

 

見了我，她倏然跪在地上，潸然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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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年來，您一定吃了許多苦。」

 

我鼻尖一酸，沒忍住與她抱在一起，溫熱的懷抱叫我落下淚來。

 

「他們都想我S，嬤嬤，他們都不願我回家……」

 

像是憋了多年的委屈在一瞬間決堤，我抱著桂嬤嬤，哭了許久，直到平復下來之後，才知曉她為何來這外人避之不及的公主府。

 

我的好哥哥，決定讓我重新學一學禮義廉恥，遂尋了曾經照顧我們的桂嬤嬤來。

 

「咱們公主那樣乖，一直都是好孩子，王上這是魔怔了！」

 

桂嬤嬤憤憤道，被我止住了話頭。

 

「嬤嬤慎言。」

 

她看著我，又是止不住的嘆氣。

 

「若是先王在……」

 

我們都沒有再說話。

 

若是父王在，定不會叫我去和親，也不會叫我受了如今的委屈。

 

可我已經沒有了父親。

 

甚至沒人願意與我交好。

 

回來京中一月有餘，長公主府，當今王上的親妹妹，沒有收到一張拜帖。

 

就連出行，也有甩不掉的異樣眼神。

 

曾經夏國最尊貴的長公主，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蛇蠍。

 

曾經被父王捧在掌心的沈明珠，被無數人暗地裡詛咒早S。

 

我逐漸變得不愛走動，卻免不了必要的出行。

 

9

 

中秋夜宴，我帶著桂嬤嬤和如思出席。

 

如思是那日回宮在我身邊嘰嘰喳喳的小宮女，隨著一幹宮女被王兄送來了公主府。

 

今歲的夏國無疑是喜悅的，不僅洗刷了當年腹背受敵的恥辱，還將越國納入了版圖。

 

還沒走進大廳，遠遠的，就能聽見靡靡的絲竹聲。

 

甫一踏進去，就像是觸發了什麼機關，原本熱鬧的現場突然安靜下來。

 

感受著他們隱晦地打量，我挺直了脊背，穩步走向了我的位置。

 

一直到王兄入座，才恢復過來。

 

這樣的宴會並不令我期待，百無聊賴地晃動著酒杯，我的目光隨著舞池中的舞姬移動。

 

在越國，這樣君臣相合的宴會，我一向是出現在舞池的那一個。

 

如今位置轉換，我竟有幾分不習慣。

 

感受到一道炙熱的眼神一直落在我身上，我皺眉看過去，是蕭玦。

 

眉頭松開，我頗有闲情地衝他遙遙舉杯，果不其然，他偏過頭去。

 

「切！」

 

我無所謂地笑笑，好心情地將酒水一飲而盡。

 

「今日中秋佳節，寡人與諸位愛卿同慶！」

 

王兄坐在高位，笑得意氣風發，向外抬手，眾人的目光便落到門口。

 

我望過去，渾身僵住。

 

門口，一個巨大的木籠被人抬了進來，放置在舞池中央。

 

籠子裡，赫然是一個衣著暴露的妙齡女子。

 

酒杯落到桌案上，卻無人在意。

 

我的笑容終於凝固，眸色暗沉。

 

這人，我認識。

 

10

 

「這是越國的公主，從今日起，她便是我夏國最卑賤的舞姬！」

 

王兄的聲音叫我有些陌生。

 

我看過去，妙華的眼神也直直看著我。

 

恍惚間，我竟在王兄身上看到了姜摯的影子。

 

我分不清……

 

視線一一看過在座的群臣，看過他們臉上玩味輕蔑的笑。

 

我分不清，這是在夏國，還是在越國。

 

舞池上的是妙華，還是我……

 

「S……了……我……」

 

籠中人被胭脂覆蓋地鮮紅的唇一張一合，我無意識地捂住心口。

 

好疼……

 

我的蠱蟲似乎發作了，不然，為何會這樣疼。

 

逐漸有人注意到了我的異樣。

 

他們突然想起來我的身份，臉色變化了幾分，有些不好看。

 

似乎在怪我影響了他們的興致。

 

王兄也看了過來。

 

我緩緩起身，穿過人群，走到舞池上，衝著王兄盈盈一拜。

 

像這七年來，我對姜摯拜過的每一天。

 

「王兄，明珠也想跳舞，你來看看，明珠和妙華，我們誰跳得好？」

 

「沈明珠！」

 

王兄拍案，群臣驚惶地跪下，我卻拿過了開鎖的鑰匙，將籠子打開，自顧自地跳起來。

 

「為何沒有絲樂了？」

 

我一步一步跳著，仿佛沒有看到那些復雜的眼神，一圈圈旋轉著，取下頭上最華貴的一支簪子，頭發便披散下來。

 

我越轉越快，越轉越投入，仿佛我本就該是個舞姬。

 

趁所有人不注意的時候，簪子扎進了妙華的脖子。

 

溫熱的鮮紅噴濺在我的臉上，身上，妙華的眼睛緩緩合上，是笑著的。

 

她的嘴唇張合，我辨認出來，是在向我道謝。

 

她的舌頭被拔掉了，原來。

 

「王兄，明珠跳的舞，好看嗎？」

 

我舉著還在滴血的簪子，衝王兄彎眉。

 

啞然的人反應過來，嘰嘰喳喳如身在鬧市。

 

「目無王法！」

 

「膽大妄為！」

 

「瘋子……」

 

耳邊多是這些聲音，王兄的眼神冰冷，血脈相連，我能感受到他的憤怒，可我卻笑得愈發燦爛。

 

隻是笑著笑著，他們的眼神變得驚恐。

 

我低頭，見手背上接到一滴又一滴的鮮紅，抹了抹臉，向王兄伸手。

 

「王兄你看，明珠也要S了呢！」

 

我的眼前一陣一陣地發黑，隻記得自己倒在了一個帶著熱氣的懷抱裡。

 

「公主！」

 

有人在喊，我想搖頭，卻沒了力氣。

 

我早就不是公主了，我是越國低賤的玩物，是夏國該S的恥辱。

 

這樣的我，還算是公主嗎？

 

11

 

我與妙華的關系並不算好。

 

在越國時，幾乎所有人都會來踩我一腳。

 

妙華也曾是其中一員。

 

她是姜摯的妹妹，和我一樣的，一國之君唯一的妹妹。

 

她曾站在我身前，憐憫地用腳尖挑起我的下巴。

 

「你哥哥真是狠心，不像我，我哥才不會把我送給別人做玩物。」

 

驕傲的小公主迎著陽光，投入她兄長的懷抱，笑得多快樂啊。

 

她有疼愛她的兄長，有敬愛她的夫君，還有腹中倍受期待的孩子……

 

是我曾經夢想過的模樣。

 

越國城破之時，她應該還未曾臨盆。

 

那個孩子去哪兒了？

 

我不敢想。

 

我也曾有過孩子。

 

有過很多個孩子。

 

他們或是S在了我冰天雪地裡跳舞的中途，或是S在了我烈日炎炎被罰跪的長街上。

 

有時也S在我和姜摯的床榻間。

 

我的命硬，活了下來。

 

可我的如月沒能撐過去。

 

我的如月有一張美人面，在夏國時，就被許多人誇贊。

 

原本她可以不與我去越國的，可她怕我一人在別國孤苦無依，自請做了我的陪嫁。

 

到越國的第一日，便被姜摯強要了去。

 

S於一次流產。

 

沒有大夫，沒有藥，數九寒天裡，也沒有炭火。

 

我燒了衣裳，燒了屋裡能拆的所有木頭，如月的身子還是一寸一寸冷了下去。

 

我們不敢自盡，生怕惹惱了姜摯，連累了夏國。

 

可如今回了家，我卻像是還在越國不曾逃出去。

 

妙華的眼神多麼熟悉啊，我看著她，就像是在照鏡子。

 

我S了她，就像是S了當初生不如S的我……

 

12

 

醒來時，床邊是憔悴許多的桂嬤嬤和如思。

 

見我睜眼，她們浮上喜色，分工明確。

 

如思將我扶起身來，嬤嬤立刻遞上一碗溫熱的魚肉粥。

 

「公主，先墊墊肚子。」

 

不想拂了心意，我小口小口地將粥喝完。

 

想起在宴會上的荒唐，我有些好奇。

 

「王兄是怎麼罰我的？」

 

嬤嬤和如思張了張嘴，對視一眼，有些遲疑。

 

屋外卻傳來王兄的聲音。

 

「你是寡人的妹妹，誰敢罰你！」

 

王兄行色匆匆，看上去似乎是才從宮裡出來。

 

嬤嬤和如思被他喊下去，徑直坐在我榻邊。

 

「明珠……哥哥不知道。」

 

他看著我，紅了眼眶，像是變回了當初那個給我吃了不幹淨的糖葫蘆害我上吐下瀉的小太子。

 

「哥哥不知道，那同心蠱竟有如此副作用，否則，定會留下姜摯一條性命！」

 

我的心快速冷卻下去。

 

望著這個一路關照著我長大的哥哥，我一母同胞，曾在父王病榻前發誓要好生照顧我的哥哥，良久，才冷笑出聲。

 

「原來，王兄從未想過，不給我種下同心蠱啊。」

 

也是，種了同心蠱，才能讓我有效地活在姜摯的後宮，給夏國爭取更多的時間發展。

 

多好的買賣……

 

「明珠，哥哥不是這個意思……」

 

他看上去有些無措，像是突然想到什麼，眼中閃過一絲光。

 

「哥哥為你賜婚！你喜歡蕭玦是不是？哥哥給你們賜婚，你忘了從前的事，好好過日子！像我們從前那樣……」

 

「別再說了！」

 

我捂住嘴，極力壓下湧上來的惡心。

 

「不！明珠，原諒哥哥好不好，哥哥為你廣尋天下名醫，一定治好你的蠱毒好不好！」

 

一隻手抓住我的手腕，被我條件發射一般甩開。

 

看著王兄，我如今隻能回想起來，他高坐在王位上，戲謔又輕蔑地看著舞池中央衣不蔽體的亡國公主的模樣。

 

「嘔！」

 

終於忍不住，我趴在床邊吐了出來。

 

吐得昏天黑地，吐出了黃水，也吐了血。

 

王兄像是嚇到，手足無措地起身。

 

「明珠！你活著！你好好活著！」

 

他說。

 

「我不想看見你……」

 

我虛弱地抬眼，嗤笑一聲。

 

「我恨你，沈明璽。」

 

他落荒而逃，我再次昏睡過去。

 

13

 

公主府一改往日的清冷，熱鬧了起來。

 

隨著宮裡流水一樣的東西被送進來，我突然收到了許多拜帖。

 

往日連看我一眼都覺得髒的貴婦小姐們，突然對我大肆贊揚。

 

連京中百姓，也一改往日的鄙夷。

 

提起我時，隻剩下深明大義。

 

仿佛我又變成了當初和親路上那個大英雄。

 

隻是這些邀請，悉數被我拒之門外。

 

蕭玦來找過我許多次，也沒進得了大門。

 

我變得愈發虛弱。

 

苗疆來的蠱師說，我的蠱蟲已經吃到了肺腑，引不出來了。

 

隻有它吃完了，自己爬出來，那時，也已經到了我將S之日。

 

王兄不敢再來見我，如思和桂嬤嬤整日以淚洗面。

 

民間已有傳聞，長公主快S了。

 

推崇我的人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各種詩詞戲曲數不勝數。

 

我的S亡，將是文人墨客盛大的狂歡。

 

14

 

「嬤嬤，我想吃糖葫蘆。」

 

天氣漸冷時，我突然在某一天起了興致。

 

嬤嬤很高興地將我扶上了輪椅。

 

在府裡悶了許多天，她和如思很是擔憂了些日子。

 

見我願意出門，她們比誰都高興。

 

如思自告奮勇推我出行。

 

這些日子，我已經有些起不了身，輪椅是蕭玦送來的。

 

嬤嬤本想將它扔了，被我留了下來。

 

我們出行低調，又是從後門出發，戴上面紗，走在大街上，幾乎沒人將我認出來。

 

循著記憶，穿過兩條巷子，我來到了往日熟悉的糖葫蘆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