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我實在坐不住,借著送飯的名義去了一趟牢獄。


 


和守門的央求了好久,他為難地看著我:「姑娘,當真不是我不願意放你進去,而是將軍吩咐了,絕不能讓無關人等進出。」


 


我急得直掉眼淚,又說了好多哀求的話。


 


他看了我一眼,目中隱約有些不忍,撇開頭去:「之前我犯了錯,將軍要S我,是溫昀幫我求情。」


 


「也罷,就當我沒有看見,你進去送他最後一程吧。」


 


「最後一程」四個字聽得我渾身一僵,寒毛倒豎。


 


這牢獄建在平地之上,頂上鏤空,四面漏風。冰天雪地裡,穿著單薄囚服的人就這麼站著,滿身風雪。


 


顧宸已經被S了,溫昀在最裡面一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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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臉色蒼白,形銷骨立,身上血跡斑斑。


 


一陣寒風吹過,他忍不住瑟縮了一下,猛地咳嗽了起來。


 


竟和我預見的場景一般無二。


 


我有些恍惚。


 


為什麼我改變了那麼多人的結局,卻改不了他的?


 


看見我來,他盡力揚起一個溫和的笑:「阿荷,你來了。」


 


「嗯,我來了。」


 


隔著鐵柵欄,我在他的面前站定,伸手拂去他衣上的雪花。


 


「受了很多罪嗎?」


 


他輕輕搖了搖頭,沒結痂的傷口又有血漬氤氲而出:「周聞旋生性兇狠,我早料到有這一天。」


 


「書房丟了不少東西,還有些賬目,其他人都跟了他許久,隻有我是半途來的,他自然疑我。」


 


「阿荷,關於他的罪證,我寫了兩份。一份已經吞下,還有一份在母親那裡。」他看著我,沉沉的目光之中隱隱又燃起了希望:「我隻盼著,莫要讓外敵入侵。」


 


「我知道,我會幫你實現願景。」我的腦子一片空洞,下意識地向他承諾。


 


溫昀看著我,我也看著他。


 


過了好一會,他又咳了起來,在雪地上咳出了血:「阿荷,我可能撐不了幾天了。」


 


「我壽數將盡,很抱歉我食言了,沒有辦法娶你。」


 


雪花紛紛揚揚落在他的發上眉梢,好似我與他共同白頭。


 


我輕聲開口:「溫昀,要不然我們成親吧?」


 


「嗯?」他微微有些愕然。


 


我重復道:「我們成親吧,就是現在。」


 


14


 


囚服是白色的,但他的血已經將囚服染紅。


 


剛巧我今日也穿著一件水紅色的袄子。


 


大雪紛飛裡,隔著一道鐵柵欄,我和溫昀對拜三下。


 


高堂不在,那便一拜天,二拜地,三對拜。


 


紅衣喜慶,全當禮成。


 


「溫昀,我當真心悅於你,想和你有個以後。你再撐一撐好嗎?」


 


溫昀冰涼的手輕輕覆蓋上我的掌心,朝著我笑:「好,阿荷,我努力再撐一撐。」


 


嘴上是這樣說的,可我知道,他的身子經受了巨大的痛苦,此刻千瘡百孔,應是撐不了的。


 


離開之前,我給溫昀帶了幾張信紙。


 


「如若無聊,便拿去打發時間吧。」


 


溫昀收下了紙,看著我的背影,輕聲囑咐:「阿荷,千萬珍重。」


 


睿王不來府衙,我隻得強行衝出去,將罪證交到他的手裡。


 


眼看著睿王鼓振士氣之後又踏上了返京之路,我心急如焚,找上了夫人。


 


夫人將溫昀寫好的罪證交給我,忽然問我:「槿荷,你會騎馬嗎?」


 


「會,我娘曾經教過我。」


 


夫人點了點頭,示意我先別輕舉妄動。


 


「府衙近來把守森嚴,你硬闖是出不去的。」


 


她對著鏡子梳妝,將頭發高高束起。


 


這樣的夫人,似曾相識。


 


我心中忽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夫人你……」


 


「槿荷,等下府衙會亂成一鍋粥。你趁亂出去,睿王的隊伍快出寧古塔了,你走東邊的小路應該能趕上。」


 


不等我說完,她取了一個空信封,轉身要走。


 


「夫人,我來引開。」我知道她想做什麼,連忙攔住了她。


 


夫人看了我片刻,慈愛地撫摸著我的頭:「槿荷,你還年輕,讓我去吧。」


 


她不容分說地揮開我的手,去馬厩牽了匹棗紅大馬離府。


 


士兵要檢查出入令牌,夫人從懷中取出令牌。


 


可她哪有什麼令牌啊?夫人會木工,這令牌是她仿制的。


 


士兵正在檢查時,她強行揮鞭闖了出去。


 


又正巧露出了懷裡揣著的信封邊緣。


 


她一路策馬狂奔,身後一群士兵在追,當真亂成了一鍋粥。


 


夫人的背影很單薄,也很英勇。


 


她拿自己引開士兵,令我趁亂逃了出去。


 


我知道她會面臨什麼樣的結局。


 


我早早便看見了。


 


她身後會跟著烏泱泱的一群人。


 


他們會朝她放箭,將她捅成篩子。


 


她還會跌下馬,被烈馬踏成肉泥。


 


可我明知這些,卻什麼也做不了。


 


我甚至不能親眼目睹她的結局。


 


我隻能策馬狂鞭,走東邊小道,趕上睿王。


 


睿王的車隊出現在我眼前。


 


耳畔風聲呼嘯,我不敢停下,一路向前。


 


直到看見睿王,我才緩過一口氣,將這份承載著許多人性命的書信交給他。


 


「周聞旋叛國通敵,罪證在此,請王爺明察。」


 


說完這句話後,我再也支撐不住,閉上眼睛昏了過去。


 


合眼之前,我看見天上下雪了。


 


雪花落進我的眼睛,透過這場雪,我好像看見了夫人和溫昀。


 


他們正在同我揮手作別。


 


夫人S在了這場大雪裡


 


溫昀,亦如是。


 


15


 


東北主帥易主,周聞旋被生擒,皇上下令徹查。


 


我回府衙時,溫昀的臉上已經蒙了白布,夫人的屍骨也被帶了回來。


 


他們保住了這一方天地的安定,民眾自發在他們靈前肅立躬身。


 


我聽說,溫昀在S之前,留了一封血書。


 


守門的小哥將那封血書交給了我。


 


當初窺見了溫昀的命運,卻未能窺見這封書信的內容。


 


如今倒是可以一看。


 


他寫:


 


「吾妻阿荷如晤。」


 


「吾幼時跟從先生念書,每讀到橫渠四句時,總覺激昂澎湃。」


 


「吾便發誓願,當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事開太平。」


 


「今吾以性命踐行此諾,未曾負國,唯負阿荷。」


 


「盼阿荷諒之,也盼阿荷餘生順……」


 


字是越來越潦草,到後面戛然而止。


 


他的絕筆血書,尚且未能寫完,便先咽了氣。


 


我在他和夫人靈前靜默良久。


 


那天,我還遇見了被五花大綁的周聞旋。


 


他被人扔雞蛋菜葉,我也終於看清了他的結局。


 


他會身著囚服形銷骨立,萬劍穿心,口誅筆伐受人唾棄。


 


我噙著眼淚,在虛空中朝溫昀和夫人伸出了手。


 


看,北境無虞,惡人終歸會有報應的。


 


隻是我不明白,為什麼夫人和溫昀的命運,我無從更改呢?


 


直到我回到京城,才明白了個中因由。


 


16


 


我帶著溫家三人的屍骨回京,將他們遷入祖墳。


 


一切弄完之後,我回了一趟自己的家。


 


那個被大火吞噬的家。


 


在那裡, 我碰見了之前娘經常接濟的一個小乞丐。


 


看見我回來, 他的眼睛亮亮的:「槿荷姑娘, 你可算回來了。」


 


他翻著髒兮兮的褲兜, 翻出了一張破舊的字條:「你娘說了, 等她安葬之後, 如果看見你,就把這個字條給你。」


 


我接過字條, 上面果然是我娘的字跡。


 


「小荷兒, 娘S了後, 你會相面了吧?」


 


「你是不是和娘一樣,想過更改別人的結局。」


 


「可娘試過,沒有用的。彼時彼刻總該會S, 除非有另一個代S之人。」


 


「就像那場大火, 在你我之間總要燒S一個。」


 


「小荷兒,餘生別再相面了,也莫要想著更改, 當順順遂遂才好。」


 


我突然想起,十七歲生辰時, 我娘許下的那個願望。


 


她說, 願小荷兒能平平安安度過十七歲。


 


因為娘早算出,我活不過十七歲,我會S在冬至日的大火裡。


 


夜裡寒冷,娘一向舍不得我外出, 此前都是她去給乞丐們分餃子。


 


可那晚, 分餃子的人突然卻變成了我。


 


原來本該S在冬至日的人是我,是娘替代我S了。


 


而溫昭的命運之所以能夠更改,是因為解差在那時那刻替她S了。


 


鍾阿婆雖然免於一S, 但依然有人在那時溺S在江水裡。


 


沒有人能替溫昀走上那樣的路,也沒有人會像夫人一樣用自身性命做誘餌, 所以他們隻能沿著命運的軌跡往前。


 


我捂住她的嘴:「娘,冬至還有兩個時辰就要過去了,您不會S的。」


 


「【「」17


 


皇上感念溫家的英勇舉動,破例追封, 給了谥號。


 


得知溫家尚有一女在世,便封溫昭為福嘉縣主。


 


他問我有何要求。


 


我叩首在地:「溫家因族親之過,平白受牽連, 流放寧古塔。此後若有人犯案,能否莫要株連九族。」


 


「罪在一人之身,刑也止於一人之身。」


 


皇上沉吟片刻:「你是說, 罪及一人,勿要株連?」


 


「是。」


 


他想了許久, 頷首應下:「朕準了。」


 


皇上又誇我忠義, 賜了我府邸錢財,讓我好生度日。


 


從皇宮離開之後, 我便去春蘭那接回了昭昭。


 


京城的春日柳絮紛飛, 陽光明媚。


 


昭昭一看見我, 便朝我奔來,撲入我的懷裡。


 


她那雙眼睛像極了溫昀,溫柔得仿佛盛滿了萬千春水。


 


她喊我:「阿荷姐姐。」


 


我牽著她的手, 帶著她一步步回到闊別一年有餘的溫府。


 


「昭昭,你該開口啦。」


 


「你現在,應該喚我嫂嫂。」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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