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槿荷,阿昀正在小院等著你,你去找他吧。」
我恍恍惚惚地往小院走,溫昀已在那兒等我。
他將身契放到我的手上,又解下藏在身上的玉佩,一並放進了我的掌心。
「阿荷,我明日就要啟程去寧古塔了。此後山高路遠,你好生珍重。」
我看著他澄澈的眸子,腦海裡有一個念頭正在叫囂。
相面之人,能預見未來,那為什麼不能幹涉未來?
就像我娘,她預見自己會在冬至日S去。
可如果那天,她再小心一點,或者讓我守在她的身邊,沒準不會著火,她也不會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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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明白,如果不能改變未來,相面者存在的意義到底是什麼?
少爺和夫人都是那樣好的人,我不忍心他們落得那般結局。
我撕碎身契,:「少爺和我說各自珍重做什麼?」
「我會陪少爺一同去寧古塔的。」
溫昀微微一愣,而後堅決地搖頭:「阿荷,寧古塔冬日苦寒,你去做什麼?」
「你好生留在京城。若……若我日後能平安回來,便去尋你。」
他不想我去,我便隨口扯了個謊:「我在寧古塔長大,此次跟你同去,剛好回趟老家。」
本以為這個借口天衣無縫,可溫昀聞言卻傾身搖頭:「阿荷,你是京城人士,自幼長在京中,騙我做什麼呢?」
他與我近在咫尺,呼吸就落在我的頰上。
我一時語塞,慌忙中問他:「那如果我說,我心悅少爺,這個理由少爺可以接受嗎?」
溫昀愕然,漆黑的眸中瞬間綻開五彩煙花,可隨後又歸於寂滅。
他後退一步,拉開與我的距離,鄭重地與我說:「阿荷,別開這種玩笑。」
「我是戴罪之人,前程一片渺茫。你是個很好的姑娘,人生不該被我左右。」
得知我的心意後,他親自將那塊玉佩戴在我的脖子上,而後堅決地將我遣散。
我分明看見,他捻著衣袖的手指節都在發白。
就這樣,溫家上下一十七口人,不帶一名僕從,踏上了前往寧古塔之路。
他們出發的那天,丫鬟婆子都自發送行。
我混在送行隊伍中間,看著他們的身影漸漸遠去。
溫昀始終沒有回頭再看我一眼。
倒是他年僅八歲的妹妹,似有所感,轉身朝我們用力揮手。
電光火石之間,我看見半個月後的小姑娘。
天色將曉時,她被男人推進冰窟,渾身湿漉。
那人SS按住她的頭,她隻來得及撲稜兩下,便毫無聲息。
就在此時,春蘭拉住了我的手,問我:「槿荷,你當真決定去寧古塔嗎?」
我緊了緊身上的包袱,點了點頭。
她突然往我手裡遞錢:「這是我的體己錢,你收著,給主家買點驅寒的東西。」
她起了這個頭後,其他姐妹們都往我的手裡送錢。
「槿荷,這是我的錢。」
「寧古塔太過苦寒,我不敢去,能做的也隻有這些。」
「幫我好生照顧小姐,她是個嬌滴滴的姑娘,從沒受過苦。」
她們一邊悄悄抹眼淚,一邊與我絮絮叨叨。
我看著沉甸甸的包裹,一時無話,隻一個勁兒地點頭。
溫昀以為我在京中安生,他不知道,我已經跟著他們一路往北。
半個月後,臨近沈州時,我在郊野看見了一片冰湖。
湖面結了層薄冰,我往湖上扔了顆石子,冰層很快便碎掉了。
這湖正是小姐將會墜落的那處。
在這月圓夜裡,我就在湖邊守著。
隱隱約約傳來了腳步聲,我循聲望去,瞧見有個穿著卒服的解差走來。
他拉著小姐的手,半是誘哄半是威脅。
「等下無論發生什麼,你都乖乖地不要出聲哦。」
6
他們離我越來越近,隻是我掩藏在枯樹後,他們看不見我。
小姐仰頭問解差:「您不是說,隻要跟您出來就可以給我一件厚袄子嗎?」
她伸出了手:「我爹怕冷,我想拿件袄子給爹穿。」
那解差卻幹笑兩聲,壓低聲音道:「你乖乖,先走近一點。」
「來,再近一點。」
小姐不是傻子,此刻她已經感覺到了不太對勁。
不僅沒有走近,反而警惕地後退一步,轉身想往回跑。
解差罵罵咧咧地跟了上去,作勢就要拉她。
小姐失聲大叫起來,他又連忙捂住小姐的口鼻。
剛巧帳篷處點了燈火,看樣子,是有人要往這邊走來。
解差生怕被人發現,情急之下,抄起一顆石頭往湖面砸。
「嘭」的一聲,冰層破碎,湖面出現了一個冰窟。
眼看著身後的腳步聲逐漸逼近,他攥住小姐的手臂,想要將她丟進冰窟裡。
我再不顧得其他,從背後用石頭重重砸上了他的腦門。
「小姐,背過身去。」
小姐嚇得驚慌失措,待聽見我的聲音後迅速鎮定下來,乖順地背過身。
我SS捂住解差的口鼻,用石頭砸得他七竅出血。
直到他的腦袋軟軟地垂了下來,我才松了口氣,想將他扔進冰洞裡。
方才激鬥時還沒感覺,此刻我才發現,他身子肥大,十分沉重。
一時間我竟然拖不過去。
腳步聲已經近在咫尺,隻要撥開蘆葦蕩便能看清此刻的場景。
我正雙手染血,拖著一具S屍,要將他投湖。
毆S官差,是會被砍頭的。
我心中愈發著急驚駭,隻想著盡快拋屍。
可還是晚了一步。
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有人撥開了蘆葦蕩。
我驚出一身冷汗,下意識回頭,與他四目相對。
卻見小姐撲入他的懷中,喊著他「哥哥」。
來的人,是溫昀。
7
溫昀沒有和我寒暄。
他沉默地接過我手裡的解差,將他投進了冰湖之中。
人很快便沉了下去。
雖已開春,但沈州依然寒冷,很快便會重新結冰。
等這具屍體被人發現時,我們早已到了寧谷塔。
做完這些後,溫昀揉著小姐的頭,問她怎麼回事。
小姐驚魂未定,結結巴巴地將事情說了出來。
「我就是看爹一直咳嗽,想給他找一件袄子披上。」
「那個解差說,他能帶我去拿袄子,隻要跟著他走就可以。」
她哭得很兇,抱著溫昀的手臂:「他騙了我。要不是阿荷姐姐,我差點兒就S了。」
溫昀訓了她一頓,又哄了好一會,才將她哄睡。
他將小姐交給夫人,目光復又落在了我的身上。
沒有說話,隻是輕輕伸手,用帕子擦掉我手上的血漬。
溫昀清減了不少,襯得下颌更加尖了。
「阿荷,」他抿著唇,猶豫著問我:「你是不是跟了我們一路?」
我從懷中掏出了那雙一直沒有機會送給他的護膝:「知道少爺畏寒,我做了對護膝,想著送給少爺。」
「隻是在京中沒機會送,我便一直追到這裡了。」
溫昀閉上眼睛,失笑搖頭:「即便在京中送了這對護膝,你也會尋別的借口吧。」
他鄭重地看著我,一字一頓:「阿荷,我是有罪的人,你不該這樣的。」
天色已經破曉,今日是個好天氣,朝霞漫天。
我懸在心裡的那顆大石子終於落了地。
小姐還活著,沒有墜入冰湖。
相面者,能預見未來,也能改人命運。
所以,溫昀不會S在雪地裡,夫人也不會成為箭靶子。
我笑眯眯地看著他,高高揚起手裡的護膝:「少爺到底讓不讓我跟?」
「如果不讓的話,我隻能偷偷跟了。」
溫昀也看著我,良久之後,終於取走護膝,彎了眉眼:「阿荷,謝謝你啊。」
他解下自己破舊的薄袄,披在我的肩頭,低頭的側顏清冷而漂亮。
我無聲地告訴他:「少爺,你會有個好前程的。」
溫家流放寧古塔後,會被送去官府當雜役。
根據我朝律例,判流刑者,可用三百金贖出。
出來後便是庶人,可以通過科舉入朝為官。
我會拼命賺足三百金,還溫昀一個璀璨的前程。
8
抵達寧古塔時,已是春日,皑皑積雪逐漸消融。
溫家被送去官府當差,我則在城中支了個攤子賣豆花。
遇見順眼的人,也會給他們相個面。
有個阿婆常在我這買豆花,這日將豆花交給她時,我窺見了她的結局。
「阿婆回家的路上,是否會經過一段臨江小道?」
阿婆頷首,狐疑地問我:「怎麼了?」
「正值化雪,道路湿滑,千萬小心。阿婆最好能換一條路走。」
其他商販聽見我這話,笑著和我說:「槿荷,你操心這做什麼?那段路鍾阿婆都走幾十年了,閉著眼睛也知道怎麼走。」
種阿婆舀了勺豆花放進嘴裡,沒有多說。
翌日,我聽說有人溺S在了水裡。
不知誰在狹窄的小道上潑了油,又巧夜色濃重、道路湿滑,一名路過的行人掉進了冰冷刺骨的江水中。
鍾阿婆又賣了一碗豆花,心有餘悸地與我說:「若非你提醒我,讓我換一條道走,隻怕S的人就是我咯。」
阿婆的嘴上不把門,這事很快傳了出去。
我又預言了幾樁事,一時間來找我的人絡繹不絕。
買豆花的少,大多是請我相面。
而相面費用高,這錢也賺得容易。
甚至有個鄉紳,花了三十金讓我給他全家相面。
得了銀錢後,我便和溫昀傳了書信,定下去看他們的日子。
小姐瞧見我來,連忙歡喜地拉住我的手。
我往她的掌心裡塞了一把飴糖,抬眼看向夫人。
夫人穿著粗布麻衣,一雙手糙了許多,臉上生了許多細紋。
她卻心疼地看著我:「槿荷,放著京城不待,何苦來這地方受罪?」
「好好的姑娘,都瘦得脫相了。」
「我這是變結實了。」我笑著安慰夫人,將採買來的用品交給她。
與夫人寒暄過後,她指著外頭:「阿昀這會兒也該下值了。」
我又等了一會,才看見溫昀自亭廊那端走來。
隻是他身前,站著一個男人。
玉冠束發,身形挺拔,鎧甲泛出锃亮的光,是駐守寧古塔的周將軍周聞旋。
他似乎注意到了我的視線,目光落在我身上,忽然掉轉方向,朝我這邊走來。
在我面前站定,他冷聲問我:「你是那個會算命的豆花女?」
「不敢說會,隻是略通一二罷了。」我忙低下頭,恭敬回答。
他的目光在我和溫昀之間來回逡巡,忽而彎起一邊唇角:「都說你算無遺策,本將早便準備尋你。今日正巧,你且幫本將相看相看。」
我抬眸與他四目相對時,腦海中瞬間轟鳴陣陣。
見他腳踏烈馬稱王稱霸,酒肉酣暢,無數鮮花美人簇擁。
見他身著囚服形銷骨立,萬劍穿心,口誅筆伐受人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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