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他不能退。


 


若是退了......若是退了......赫連禛一閉眼,全是母親猙獰的咒罵。


 


不能退。


 


他要一直走,一直往上爬,爬得高高的,爬到面對母親,面對過往的苦難,再也不會流淚。


這三年來,他無數次告訴自己,這隻是一場謀算而已。


 


步步為營,機關算盡,都是為了將自己與母親身上的屈辱洗刷幹淨。


 


他永遠永遠,不會喜歡蕭重華。


 


真的不喜歡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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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可是重華啊。


 


那年燕北,他買通山賊,意圖接近她。


 


不成想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卻拼著一股狠勁,將頭上的金釵刺進了山賊頭首的頸脈。


 


東楚成親,新婚夜上,她一襲紅衣,嬌俏動人。


 


對視的一剎那,他心頭悸動如擂鼓,他說李禛,永不負你。


 


紫陽殿中,他親手栽下一大片紅豆叢,日日澆水培土,從未假手於人。


 


每一粒殷紅的相思子,都是他未曾說出口的情思。


 


他以李禛的身份陪在她身邊整整三年,眼裡,心底,無一不是重華。


 


他怎麼可能不喜歡她?


 


又或者......不止是喜歡。


 


他看著她,從十五歲到十八歲,看到了她的所有,她的傲骨,她的堅韌,她的剛烈,她的真心。


 


可他好恨。


 


為什麼重華身邊有那麼多人?


 


帝後,憫蘇,蕭重璟,甚至是宮女太監還有東楚所有的子民!


 


......他們都好愛她,她也將愛分給了他們。


 


一個沒有得到過愛的人,一個自小就被仇恨包圍的人,他不能理解。


 


為什麼重華的愛可以分給那麼多人?


 


他不懂。


 


他站在權力的頂峰,以最折辱的姿態,最冰冷的話語,懲罰她的眼睛落在別人身上。


 


他心裡隻有恨。


 


最恨最恨,不過恨她不止愛他。


 


那天雪夜長跪,他特意讓啟泰去找重華過來。


 


他賭她心軟。


 


他賭她愛他。


 


他問重華:「你心裡還有我麼?你還愛我麼?」


 


重華說,當然。


 


當然。


 


他心髒重重發顫,頃刻間有什麼東西如神諭一般砸下來,令他頭暈目眩。


 


明明心裡期盼這樣的回答,耳邊卻又冒出一個聲音告訴他:不能信,不可信,他做了那麼多傷害她的事,她怎麼可能還愛他?


 


不能麼?


 


為什麼不能?


 


他呵退了耳邊的聲音。


 


他不要聽任何人講,隻要聽重華講。


 


「重華當然愛阿禛。」


 


風雪之中,他跪在地上,緊緊摟著重華的腰,像是抱著一個救命稻草。


 


飄雪迷了他的眼,他看不見重華面無表情的臉,也看不見她心底的昭昭恨意。


 


又或者他看得見,他感覺得到,但他總以為一切都可挽回,於是自欺欺人地不去深究,以為一切都會在他做出討好和讓步時回到原點。


 


多可悲。


 


權力是年少所求,重華卻是一生所望。


 


可生來尊貴,一身傲骨的重華,從來沒打算給他機會挽回。


 


重華守喪那一個月,他每日都在給重華繡嫁衣,繡得十指滿是針眼血窟窿,太後看了都心疼。


 


她勸他好好休息,說他最近看著都沒什麼精氣神了。


 


他不以為然,不過是夜夜夢魘,身上無力罷了。


 


他很想重華,所以每天都會吃一點紅豆。


 


直到有天晚上,他又做了一個夢。


 


夢裡重華面容蒼白,整個人宛如透明一般。


 


他心底發慌,下意識想撲過去緊緊將她抱在懷裡,卻被數不盡的人困住,他掙扎,他嘶吼,卻發現身旁皆是白骨化形,層層圍困,叫他掙脫不得。


 


分明重華就在眼前,他卻始終近不得身。


 


赫連禛怒吼著讓這群腌臜幽魂滾開,可他們獰笑著,眼眶卻不斷落淚。


 


迷蒙中,他聽見他們的呢喃:「休想......折辱公主。」


 


哪裡是折辱呢。


 


他分明是最愛重華的啊。


 


他心底發慌,大聲喊著她的名字,可她隻是冷冷地看著他:「赫連禛,今生來世,此後億萬萬年,你我不會有重逢。」


 


她堅定轉身,隱入白霧蒙蒙。


 


赫連禛從夢中驚醒,心髒像是被人用力攥住,無盡的酸楚湧上來,讓他喘不過氣。


 


來不及穿好鞋襪,他跌跌撞撞來到冷宮。


 


他要見她。


 


他想見她。


 


可敲開門,他隻見到了憫蘇。


 


他問:「陛下是想惹公主不開心麼?」


 


赫連禛搖搖頭,他隻是......很想她。


 


他四肢無力,跌坐在地。


 


憫蘇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陛下,憫蘇為您做一碗紅豆湯吧。」


 


新年鍾聲敲響那一日,赫連禛終於繡好了嫁衣。


 


他想去給重華看看這件嫁衣,每一針每一線,都是他的愛。


 


結果一起身,整個人直接栽倒在地。


 


他想喊人扶自己一把時,憫蘇出現了。


 


有些吵。


 


赫連禛問憫蘇,「外面什麼聲音?」


 


憫蘇輕描淡寫地回答,「太子殿下回來了。」


 


太子殿下?


 


赫連禛想到蕭重璟的臉,又搖搖頭。


 


他分明S了他,不是麼?


 


等蕭重璟走到他面前時,赫連禛慌了,一瞬間他以為是惡鬼索命,連連後退。


 


可他的雙腿早已失去氣力,整個人像失了手筋腳筋,隻會爬。


 


蕭重璟抓起他的衣襟,說他害S了重華。


 


許久許久,赫連禛才回過神。


 


他怔怔地問蕭重璟,「因為我辜負過她,讓她傷心了,所以她自S報復我,是麼?」


 


對面的人冷笑一聲。


 


「你太看得起自己,她不是為了一個辜負她的男人而S,她是為了自己家國,才付出了性命!」


 


「畜牲,你都不知道她的封號是什麼吧?」


 


蕭重璟掐在他脖頸的手愈發用力,赫連禛漸漸窒息。


 


恍然間,他想起十五歲,燕北山道上。


 


他和她說,「沒想到這麼漂亮的姑娘竟然會S人,不過這很好,總比被玷汙了清白羞憤自盡要好。」


 


她笑得嬌俏,說出的話卻擲地有聲。


 


「重華隻會為家國身S,至於男人與貞潔,又算得了什麼?」


 


......


 


「畜牲,你聽好!我妹妹,蕭重華,生於東楚皇室,封號,鎮國公主!」


 


34


 


(蕭重璟視角)


 


璟帝六十歲大壽的夜裡,忽然就說起了胡話。


 


一眾兒女帶著孫輩跪在床前,他左看右看,最後指著床邊的孫女喊了聲:「小重華!」


 


後頭跪著的大臣聽到這個名字,頓時老淚縱橫。


 


S在十八歲的鎮國長公主,是璟帝與東楚抹不去的傷疤。


 


他抱著小孫女說了許多話。


 


「你啊,你是我蕭重璟此生,養大的第一個孩子。」


 


小重華是在他懷裡長大的。


 


從小又嬌氣又貪吃,一點苦也受不得,做個女紅都要掉上幾滴金豆子。


 


可就是這樣孩子氣的小重華,卻將百歲丸給了他。


 


她用命,賭他能贏。


 


那他也賭自己能贏。


 


那日亂葬崗上, 他神識回體,聽到妹妹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哥哥,新年快樂。」


 


那樣沙啞的, 帶著嗚咽的聲音,是小重華。


 


他的妹妹, 是東楚最璀璨的明珠, 是他的心頭肉!


 


可赫連禛卻折斷了她的羽翼,將她豢成一隻籠中雀。


 


「他怎麼敢!」


 


「我不僅掐S了他,我還把他碎屍萬段,要他永不入輪回,永遠別想再去糾纏我的重華!」


 


說著說著, 璟帝像個孩子一般,嗚嗚咽咽地哭起來。


 


「小重華, 你走的那天, 哥哥好疼啊。」


 


那時他正和將士商議何時攻城, 如何與留在西詔的朝臣裡應外合,心髒卻忽然傳來一陣劇痛,痛的他直不起身。


 


就像是有什麼重要的東西正在一點一點與他斷開牽絆。


 


「我是東楚的皇後,也是你爹爹的妻子,同生共S,我們發過誓的。」


 


「「他」有人問他:「殿下, 您怎麼了?」


 


一種極其不好的預感在他心中蔓延。


 


他不敢說。


 


他不能說。


 


可他真的很怕,很怕再也見不到重華。


 


他攥緊拳,駁了剛才年後再攻城的方案。


 


「諸位,請理解重璟疼惜妹妹的心。」


 


「她才十八歲.......重華她......她還是個孩子。」


 


重華是東楚所有人看著長大的小姑娘。


 


她是東楚永不倒下的軍旗。


 


小孫女玩著他花白的胡子, 「皇爺爺, 可蕊蕊不叫重......」


 


床邊跪著的男人連忙拉了下自己女兒的手, 示意她別說話。


 


璟帝擺擺手,清醒了些,又笑著看向小孫女:


 


「你的眼睛,和你皇姑奶奶很像。」


 


他記得打進宮那天, 自己甚至來不及去S了赫連禛那個畜生。


 


他心裡第一件事, 就是找到重華。


 


過新年了, 小重華,哥哥回來了。


 


你在哪兒?


 


他拿著長劍, 見到宮女太監就一個個逼問重華的下落, 直到在一處廊下,他見到了三個蜷縮著抱在一起的小宮女。


 


見他走來,她們怕極了,不等他問,其中一個小宮女就顫著聲音說:「我們,我們有公主的親筆信, 能不能......」話沒說完, 她就嚎啕大哭起來。


 


「我好害怕S啊,別S我們,求你了!」


 


蕭重璟喉間發緊, 他問:「什麼信?」


 


另一個小宮女從衣袖中掏出張絹帛放在他手裡。


 


他攤開一看。


 


正面寫著:「她們幾個好能說, 比天上的小麻雀還要聒噪,別S別S,別讓她們來煩我喔!」


 


熟悉的字跡令蕭重璟心頭發顫。


 


他翻到背面, 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


 


「哥哥,我就知道,你一定能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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