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指了指那個瓷瓶,:「如今我隻是個平頭百姓,自然要找點活來糊口。」
沈玉拿起瓷瓶看了良久:「絲毫看不出裂紋,從前竟不知你有這等技藝。」
我沉默片刻,淡然開口:「從前總圍著你轉,怕你覺得匠人粗鄙就沒展現過,如今時過境遷,我倒沒這許多顧慮了。」
沈玉蹙著眉頭,清澈的雙眸裡倒映著我微微笑著的身影,薄唇微啟,看不出情緒。
「尚書府抄家之時我被外調,剛一回來就去尋你,在長街上碰見你和安陽,我……」
我笑著打斷他:「那日是我唐突公主了,說起來我還要感謝你,如若不是你送公主回宮,她高興之餘忘了我不敬之罪,恐怕我還要進一趟衙門。」
沈玉就那樣望著我,不說話,眸中情緒翻湧,卻相對無言,我不想再跟他耗下去,本就該結束了。
「我爹昨日去了侯府,你不在府內,想必侯爺也告訴你了,你把東西交給侍衛送去我家吧。」
「父親並未告知我何事,伯父尋我未果,我今日本就是要登門拜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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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爺竟然沒告訴他,我正狐疑著,一團紅衣從我面前呼嘯而過,撲到了沈玉面前。
「表哥,父皇讓你帶我上靈山禮佛為皇祖母祈福,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安陽嬌滴滴地拉著沈玉的袖子,嗓音甜膩。
我望著安陽搭在他胳膊上的手,突然覺得沒意思透了。
「城郊小院恐怕接待不了世子,我父意願已告知侯爺,你回去一問便知,民女告辭。」
我轉身離去,不再理會他欲言又止的表情和身後黏得緊的視線。
我一路跑著回家,想用乏力來麻痺自己,用力推開門,闖了進去。
過了一會兒又退了出來,看了看門牌上的字和構造,的確沒走錯啊,那院子裡站著的人是誰?
「你是誰?」
男子鳳眸狹長,精致絕倫,笑起來勾人心魄。
「阿聲,我是宋簡。」
「你你你……」
那該S的痨病鬼把臉洗幹淨竟然這樣好看。
「誰誰讓你叫我阿聲的?」
「那日我聽伯父這樣喚你的,是有不妥嗎?」
我一下梗住了,好像也沒什麼不妥,我又不是什麼千金大小姐不讓喚閨名,以後也是要一起生活的人,總不能連個稱呼都沒有。
我走到他面前,上下打量著,這長相,怪不得能賣到春風樓那銷金窟。
「你這副樣子真的隻是個郎中?我看你也是風韻猶存,可別給我惹出什麼風流韻事來。」
宋簡看著我不動聲色地笑,伸出手搭上我的右手,驚得我後退一步。
「你要幹什麼?」
「氣血不足,又寒氣入體,應是幼時落水所致。」
我睜大眼睛看著他:「你還真的有一手,我小時候貪玩跑出府掉進池塘裡,那寒冬臘月的,要不是有人救我,我早S了,就是暈過去沒看到我的救命恩人長什麼樣。」
宋簡靠近我,挑了挑眉:「知道他長什麼樣就能報答了?」
我點頭:「那是自然,救命之恩得湧泉相報。」
宋簡看著我沒說話,微微低下頭不知在想什麼。
我輕咳一聲:「我不是那個意思,雖然我救了你但是也沒讓你非得湧泉相報,你如今身上有傷,就等好了再說吧,或者你想離開也可以。」
他點點頭,拖著腿進了廚房。
等爹回來的時候,宋簡已經燒好了飯。
我爹看著滿眼歡喜:「你比阿聲強得多,她做的飯倒了都不想吃。」
我謝謝你啊,你可真是我親爹。
宋簡的確燒得一手好菜,可他長相氣質又不像貧苦人家出來的人,也許是受他大哥迫害才習得的生存之道吧,想到這,我對他也和顏悅色了起來。
我夾起一塊雞蛋放在他碗裡:「過去的事就不要想了,咱們三個把日子過好比什麼都強。」
宋簡夾到嘴邊的雞蛋又掉了下去。
我爹不知被什麼噎住了,咳個不停。
第二天我去博古齋領了工錢,並和掌櫃的說清楚,以後再有活計我要帶回家去做。
那日沈玉回家應該會去問侯爺,那就知道了我爹去探親的事,這都過了兩日了,怎麼還不把玉佩送來。
宋簡是真的醫術高超,先是看好了王嬸家不會下蛋的母雞,又看好了李叔家哮喘的小兒子,成了這一片的活神仙。
我一邊晾著草藥一邊與他插科打诨:「你別說,你看病對物種還真不挑剔。」
宋簡寫藥方的手一頓,抬眸剜了我一眼。
他生得實在太美,即便是用眼剜人也都是美感。
我託著腮看他:「宋簡,你安靜的時候可真好看。」
他拿著筆輕輕敲了一下我的頭:「越是好看的男人越是會惹人傷心,別被迷了心智。」
我眼睛一酸,差點哭出來。
說得真對啊,沈玉就很好看,而他就很會讓我傷心,我這十六年,所有的傷心事全都來源於他。
接下的幾天過得平靜又美好,爹每天去茶樓說說書,博古齋那邊偶爾送來一個小物件,我縫縫又補補,宋簡經常待在院子裡曬藥,做的飯也越來越好吃,日子漸漸過得好了起來。
他腿腳不便,去後山時採藥我陪著,晾曬草藥時我幫襯著,我修補瓷器時他會給我端來一碗滋補的藥湯,我抬頭時他會幫我拂下額前的碎發,竟讓我生出一些歲月靜好的錯覺來。
從前,我是幻想著能與沈玉這樣的,如今換了人,竟也能生出這樣的感覺來。
看來我也不是非他不可的。
4
我爹去茶樓的次數越來越頻繁了,以往都是一天一次,現在一天兩次,家裡大多時候都是我與宋簡。
中午吃過飯,我問他腿好了之後有什麼打算,遲遲聽不到他的回應,我移到屏風後面,發現他已經睡著了。
天已轉涼,在院子裡睡著恐怕要著涼,正準備去屋內給他拿被子,卻在轉身的時候看見了門前的沈玉。
他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又站了多久,院子的屏風剛好隔開大門,他應該沒有看到宋簡。
多日不見,竟讓我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原來我已經好多天不曾想起他了。
「世子是親自來送玉佩的嗎?」
都這麼多天了,今日才來,想來他也不在意這一樁事,以他的為人,即便是退婚,也會親自來全了雙方的體面。
君子端方,溫潤如玉,他一直是這樣的。
「為什麼要退婚?」
「啊?」
「聞聲,回答我,為何要退婚。」
沈玉面容是我從未見過的陰沉,步步緊逼。
我斂了下心神,平復過來,笑著看向他。
「你我本就隻有父母之命,而現在你我身份懸殊,實在門不當戶不對,這麼多年,因為我的執著也給你造成了許多困擾,如今我都想明白了,我不能總是圍繞著不喜歡我的人去轉,既委屈了自己也為難了別人,我們退婚,以後嫁娶自如,再無幹系。」
原來這些話親口說出來的時候也沒有那麼難。
沈玉眸底深邃晦暗,他的衣襟飛揚在秋風裡,透著蕭瑟,可他面上依舊是不染塵埃的清潤溫和,隻是微微顫抖的雙手暴露了他沒有表面看起來的那麼雲淡風輕。
「嫁娶自如,再無幹系。
「聞聲,你告訴我,嫁娶自如,再無幹系。」
清淡雅致的嗓音裡帶著說不盡的苦澀。
我緩緩抬眸,盯著那張清俊如謫仙般的臉,心下不解,這是要鬧哪樣?
「隻是婚約罷了,退了婚,自然是嫁娶自如,再無幹系。」
「婚約豈是兒戲,你我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還有從小一起長大的情誼……」
我輕笑著打斷他:「可是偏偏你不喜歡我,隻是這一點,就夠了。」
「聞聲,我……」
屏風後面突然傳來竹床的吱呀聲,沈玉的聲音戛然而止,望向屏風後面。
宋簡清朗的聲音從屏風後面傳來:「抱歉,我睡著翻了個身,你們繼續。」
我想了想,還是沒忍住開口:「我本來想去給你拿條被子的。」
宋簡:「無事,你先忙。」
……
沈玉震驚地看著屏風後面,仿佛要把屏風盯穿。
他緩緩側過頭看我,眸色深沉近墨,裡面隱隱壓抑著怒氣。
我從來沒見過他這個樣子,不禁後退一步。
沈玉邁過屏風看到竹床上的人,瞳孔驟然一縮,眼底快速閃過一絲情緒。
「他為何在這裡?」
我咽了咽口水,斟酌著開口:「他受傷我救了他,他就住下了。」
沈玉眸中怒火更甚,「他住下了?你怎麼能和他同住!」
「還有我爹啊……」
沈玉閉了閉眼睛,仿佛在壓抑著什麼,收斂著火氣平息下來。
然後上前一步拽住了我的手腕,盯著手腕相接處,我震驚不已,沈玉以往是最討厭與我有肢體接觸的。
「聞聲,你先冷靜下來,婚約的事我們以後再談。」
我很冷靜啊,不冷靜的是你。
「世子這是要強逼民女入府了?」
宋簡站了起來,雙手抱在胸前,幽幽地來了這麼一句。
沈玉松開我的手腕,嘴角微微含笑,言語生硬:「聞聲本就是我未婚妻,何來搶字?」
宋簡走過來擋在我面前,狹長的鳳眸微微挑起,眼眸沉若深淵,開口的語氣像淬了毒的刀子。
「她不要你了,要退婚。」
沈玉驀地握緊雙手,視線越過宋簡落在我身上,他的眼神破碎,像是想從我口中聽到什麼一樣。
場面僵持不下,被突然闖入的人打斷。
「世子,我可找到你了,皇上突然病重,招侯爺入宮,夫人讓您快回府。」
不知是不是錯覺,我看到宋簡的身形顫了一下。
沈玉從懷中掏出玉佩:「這玉佩我自小放在身上,斷斷是割舍不掉的,聞聲,等我回來。」
沈玉走了很遠,我還愣在原地,被宋簡撞了一胳膊。
「我說你,不會是一見到他,就摸不著北了吧。」
「宋簡,他為何不願退婚?」
宋簡輕咳一聲:「不知道,管他願不願,你願就行了。」
5
沈玉說讓我等他,我卻等來了皇上病重讓安陽下嫁侯府為平妻的消息。
我說不清是什麼感覺,夜裡爬到宋簡屋頂上喝酒。
掀開一塊瓦片,準備喊他一起上來,卻看到一個黑衣人跪在他面前,畢恭畢敬,而宋簡不知為何發怒一腳踢碎了那把長凳。
我把瓦片重新放上,和著眼淚吞下一口烈酒。
宋簡他騙我,他根本就不是個普普通通的小郎中,他的腿早就好了,卻一直在我面前裝瘸。
他說得對,越是好看的男人越是會惹人傷心。
後來我不知喝了多少醉倒在屋頂上,迷迷糊糊感覺有人把我抱起,握著我的手喚我一句傻子。
我醒來的時候,院子裡空無一人,宋簡的房間很幹淨,幹淨到沒有一絲他存在過的痕跡。
爹的房間也很幹淨,幹淨到和前天被褥的折痕都一模一樣。
爹給我留了一封信,說他有事外出幾天,讓我在家等他。
我瞅了眼院子裡的那隻野斑鳩,它也挺累的,每天飛奔於皇宮之間。
皇上的賜婚來得很快,聽說明日沈玉就要迎娶安陽了,雖然正妻還未過門,但是皇命難為,平妻就得先進門。
傍晚我去鎖門的時候,隱隱約約看見了沈玉。
月色朦朧,夜色漸深,我並看不真切。
我想走上去仔細瞧瞧,他卻突然轉身,隱入夜色中。
我嘆了口氣,心中酸澀,躺在床上眼淚止不住地流。
還有宋簡那個沒良心的,好歹也在同一個屋檐下住了那麼久,竟然說走就走,半個字都沒留。
靖康侯府世子和安陽公主的大婚很是隆重,我一早就聽到外面的鑼鼓聲聲了,亂糟糟的。
我一天都在完善那隻白瓷瓶,可即便再看不出來,卻依舊是白瓷有隙。
「聞姑娘啊,這幾天都不要出門,外面出大事了。」
鄰居阿叔的小兒子氣喘籲籲地跑進來,一臉的驚恐。
原來皇上病重卻遲遲不立太子,大皇子趁著自己親妹妹大婚防備松懈舉兵造反,卻中了應該遠在淮安的三皇子的埋伏,原禮部尚書聞崢手持虎符率領大軍攻入皇城,和三皇子裡應外合,救下皇上,阻止了宮變。
大皇子趁亂逃脫,還挾持了自己的親妹妹安陽公主,想讓靖康侯爺把關外的十萬大軍給他,靖康侯世子當機立斷,一箭射S了安陽公主,趁機俘獲了大皇子。
不過一天時間,外面風雲變色,血流成河。
「這沈狀元郎多麼謫仙般的一個人,竟然如此沉穩狠辣,那安陽公主好歹也是即將拜堂成親的妻子,他說S就S了,雖是為了大局,也實在過於冷血。」
阿叔家的小兒子喋喋不休,我全程低著頭不說話。
「還有那禮部尚書,他被貶的時候,所有人都在為他鳴不平,誰知道他竟然是皇上的暗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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