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芷!」
謝母拄著拐杖急急朝我走來。
我忙上前扶住她:「母……伯母,您慢點兒。」
謝母雙眸湿潤望向我:「好啊,如今母親都不喚了。」
她拎起拐杖朝謝懷洲砸去:「都怪這個逆子!」
我連忙攔住她:「您身體不好,不要動怒。」
謝懷洲在一旁道:「母親,阿芷還餓著,您先讓她吃午飯。」
謝母朝他冷哼一聲,拉著我的手柔聲道:「得知你要回來,我特地讓廚房燒了你愛吃的菜,快與我來。」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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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沒見過謝母與謝懷洲這般相處,我沒忍住笑著看向他。
哪知甫一看向他,卻發現他也正對著我笑。
這是我第一回見他這副樣子,貫是冷峻的臉此刻揚著笑,深邃的眸子仿佛藏著一整個春日。
25.
午飯過後,我陪珍兒玩了一會兒。
待她午睡後,我在府中走了走。
與兩年前別無二致。
路過鯉魚池時,我停下。
遙想離開前,我曾從中釣了幾條回藥醫谷。
猶記得那鯉魚做出的魚肉羹,味道鮮美可口,祖父吃了贊不絕口。
我心中一動,正要回頭喚流螢為我取魚竿來。
一片陰影便籠罩了下來。
「想釣魚?」
是謝懷洲。
我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方轉身便腳底打滑朝後倒去。
關鍵時刻,一雙大手落在我腰後,將我拉了回去。
可今日這地不知為何如此滑。
下一刻,謝懷洲也腳底打滑。
接著,噗通一聲,我與他雙雙落入池中。
我不會凫水,出於恐懼抱著眼前人不放,幾乎要哭出來:
「快……快救我上去,我怕水……」
謝懷洲手緊緊託在我後腰上,朝岸邊遊去。
過程中,我手臂上的傷口被拉扯到。
待上了岸,我整個人幾乎虛脫,倒在謝懷洲懷中。
謝懷洲忙喚來侍女,為我披上幹燥的衣物,又抱著我去了房中。
實在是很糟糕的經歷。
手臂上的傷口因落水粘連著衣衫,稍稍一動便撕裂般的疼。
我躺在榻上,動也不敢動。
流螢要為我將湿了的衣衫褪下,謝懷洲見狀退了出去。
待一切處理完,我感到腦袋昏昏沉沉的。
看樣子是傷口發炎了。
我趁昏睡前,拉著流螢說了發熱的處理事宜。
26.
昏睡時,我意識迷迷糊糊的。
好似做了個夢。
夢中,我回到與謝懷洲成婚前。
那是他第一次出徵打了勝仗。
京城街道上,打馬而歸的少年意氣風發,如日方升。
我站在人群中,靜靜望著那驚豔了自己一整個少女時期的人。
是下山後「恰巧」路過的軍營,是在祖父面前「無意」的提起,是少年凱旋後於人群中「明目張膽」的窺望。
更是見面後的餘光千萬遍。
額前染上冰涼的觸感,我倏地睜眼,對上面前人的視線。
謝懷洲傾身朝我靠近:「感覺可有好些?」
我點頭。
他轉身準備去倒水。
我伸手拉住他的指尖,小聲喚他:「謝懷洲。」
謝懷洲一頓,回身:「可是有哪裡不適?」
我搖頭,撇了撇嘴道:「你還沒與我解釋。」
他在榻前坐下,輕聲問:「解釋什麼?」
我道:「你口中的誤會。」
謝懷洲笑了。
我抬手捂住臉,悶聲道:「你不能這樣。」
他問:「哪樣?」
我哽咽道:「這樣吊著我。」
不上不下,始終不給一個準確的答案。
謝懷洲止了笑。
面上的手被輕輕覆住。
謝懷洲拉過我的手,緊緊握住。
他湊上來:「抱歉,阿芷。」
我皺眉瞪他。
他伸出空餘的那隻手覆住我的眼睛,而後傾身在手背上落下一吻。
「都是我的錯,我應該早點告訴你的。」
27.
後來,我才知道。
珍兒並不是謝懷洲的孩子。
而是謝家軍副將與阿顏的孩子。
那年,在邊關。
敵軍實力強盛,謝家軍實在無法與之抗衡。
謝懷洲不得已棋走險招,佯裝敗退,在撤退路上利用地形布置陷阱,誘敵深入。
奈何敵軍窺破招數,謝懷洲陷入險境。
是副將用自己的命將他換了回來。
彼時,珍兒還未降生。
得知此事的阿顏受了刺激,差點難產。
邊關危險重重,他們所有人的性命都處於未知狀態。
珍兒是副將唯一的孩子,謝懷洲不敢輕視。
是以,在她出生三日後便親自將她送回京中。
他將珍兒交給我時,說的那句「珍兒是我兒」並不隻是對我所說,而是對將軍府所有人乃至聖上所說。
因為,他不知自己此番還能不能回來。
他要給珍兒最大的保障。
謝懷洲匆匆返程,等到邊關後才得知。
阿顏獨自一人去了一趟埋伏地,恰巧被前來偵擦的敵軍擄去。
等被救回來時,便時常情緒失常。
28.
皇後得知我與謝懷洲誤會解釋清楚了,又又大手一揮為我們賜了婚。
婚期定在下月初一。
不同於七年前的倉促,謝懷洲將每一步都安排得沒有紕漏。
我們尋到京中最靈的合婚所寫下婚書。
又在情人橋上虔誠落鎖。
成婚當夜。
謝懷洲持喜秤挑開了我的蓋頭。
這回,沒有突如其來的聖旨。
男子身著大紅喜服,長身玉立,燭火落在他周身。
他含笑看著我,光亮的眸子中亦是我的倒影。
「夫人。」
他傾身靠過來,與我鼻息相交,有酒香氣息。
我問他:「醉了嗎?」
他埋在我脖頸間笑:「沒有。」
涼風透過窗棂吹了進來,將燭火熄滅。
一張泛黃的紙從謝懷洲袖袍中落了下來。
月輝恰如其分地灑落其上。
「隻緣感君一回顧,使我思君朝與暮。」
我認出是我的字跡。
這……是我曾寫的手札。
我推開面前男子,問道:「你一直藏著我的手札?」
許是喝了酒,他較平常柔軟許多。
聽到我的問話,認真點了點頭。
我霎時有些羞赧。
也不知他是在何處尋到,又是何時藏在身上的。
我正出神想著,耳垂突地被他咬住。
我一顫,往一旁躲:「謝懷洲,痒……」
他在我頸邊輕咬一口,而後看向我:「阿芷,你怎麼不喚我夫君。」
聽著有些委屈。
他吻了吻我的眼睛,將我帶到榻上:「喚我夫君,好不好?」
謝懷洲大手落在我腰間,尋到系帶。
繁復的嫁衣被他細致地一一解開。
見我不回應他,他懲罰似的衝撞。
「夫……君。」我分出聲音喚道。
男子滿意了,擁著我與我額頭相抵。
「阿芷……」
他輕喃道:「此心昭昭若明月,千山歷行。」
「向你獨行。」
番外 ?謝懷洲
謝懷洲常聽祖父提起薛芷。
祖父說,那是個愛吃蜜餞,愛哭愛鬧也愛笑的小姑娘。
那日,他第一回隨祖父去藥醫谷。
薛芷不在。
薛家祖父說她貪玩出了谷,眼見天黑,託他去尋她。
謝懷洲本已出了谷,可突地想起祖父說她愛吃蜜餞,便倒了回去。
他沿著山路一直尋。
最後尋到一個將自己哭得眼睛通紅,像個蘋果的小姑娘。
他遲疑了會,才拿出蜜餞試探性地遞給她。
誠如祖父所說,她果然是個愛吃蜜餞,愛哭的小姑娘。
吃完蜜餞,她果然不哭了,一雙圓潤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看。
幸好那日渾圓的月兒沒被雲遮住。
他看到薛芷眼中倒映的他,也感受到自己如擂鼓的心跳。
後來,他才知曉。
原來那日動心的,不隻他一人。
待年紀長些後,祖父常拿他與薛芷的娃娃親說道。
他叫他不許喜歡別的女子。
隻許喜歡他的小阿芷。
如祖父所願,謝懷洲隻喜歡阿芷。
是偷偷託祖父帶去的蜜餞,是知曉她每月都來京中義診後的「偶遇」,是悄悄送她回谷的去時路。
更是見面後的餘光千萬遍。
知曉能與阿芷成婚時, 他幾乎一夜未闔眼。
他設想過無數遍, 他與阿芷的新婚夜。
他想, 他會大方地在她耳邊念道:「此心昭昭若明月。」
他想, 他會親吻她的眼睛喚她「夫人」。
他想……他光是想想, 便無法入睡。
可他唯獨沒想到,會是一道聖旨將他「發配」去了邊關。
此戰兇險, 他極有可能便一去不復返了。
是以, 許多的話,他選擇了不說。
可他沒想到, 正是這些欲言又止,湊成了一個個他與阿芷誤會的瞬間。
致使他們錯過多年。
當阿芷在書房中喚他「夫君」時, 他心跳得極快。
這是阿芷第一次喚他夫君。
也差點是最後一次。
他不願與她和離。
可她眼底透著的堅決擊碎了他「討價還價」的勇氣。
當阿芷剔透的眸子望向他時, 他便知曉, 他無法拒絕她。
他不在的這些年, 她受累許多。
連笑也鮮少笑了。
待在他的身邊, 她不會快樂。
是以,他放阿芷走了。
女子在這世道屬實不易,更別說是和離過的女子。
他入宮用軍功為阿芷求了一份恩典。
山高水遠, 望她今後珍重, 得覓良人。
本以為此後再不會相見。
可他卻在北地見到了她。
她說她知道戰場上刀槍無眼, 但還是來了。
她說她信他, 讓他也信她。
他當然信她的醫術, 隻是他仍是憂心她的安危。
篝火晚會那夜, 聽到士兵們喚她「將軍夫人」。
他私心地沒去阻止。
阿芷水霧剔透的眼望向他,請求他幫幫她。
他心中柔軟萬分。
北地一役順利,班師回朝。
他回到將軍府,鼓起勇氣進了她從前住的院子。
裡面沒什麼變化,榻上似乎還殘留著她的氣息。
他透過微微敞開的櫃門,瞧見了裡頭的佛經。
流螢說,那是阿芷為他抄的。
她還說,阿芷在他出徵的第一年, 幾乎每夜都會驚醒。
這些佛經,便是在那無數個無法入眠的夜晚抄下的。
他拾起厚厚一沓佛經,正要起身, 卻瞧見一本泛黃的手札。
他認出那是阿芷的筆跡。
仍是厚厚一沓。
其中寫滿的少女心事, 叫他歡喜的同時又心疼。
原來,在他們成婚前,他的阿芷,也曾於某個寂靜的夜因他而無法入眠。
除卻一身久經沙場的肅S之氣,一如當年的謝懷洲。
「(「」可北地時疫一事還未水落石出, 若他此時去了, 隻怕會連累阿芷。
可他沒想到,盡管如此也沒有避免。
多虧有皇後,他才知, 原來他與阿芷有如此多的誤會。
都怪他,好似從未從她的角度去看。
聽到阿芷說他不能這樣時,他心髒像被無形大手抓住般喘不過氣。
他真混蛋,竟做了那麼多令阿芷傷心的事。
成婚當夜。
曾經的無數個夜晚的構想成了真。
他磨著阿芷喚他「夫君」。
當那聲「夫君」喚出口時, 他心口被填滿了。
是以,他如願道:「此心昭昭若明月,千山歷行。」
「向你獨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