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婉姝順風順水了一輩子。
出嫁前,她是冠絕京城的第一貴女。
出嫁後,她是備受夫君寵愛的順王妃。
直到咽下最後一口氣。
才驚覺往昔三十餘載皆為虛幻。
一切寵愛與縱容,不過皆因自己降生時所得的一句箴言。
1
作為皇後閉眼時,我的人生走馬燈似的在腦子裡過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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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載秦家女,二十載他人婦。
父母愛我,夫君寵我,知己相交。
自己的命果真如那位雲遊道士所言:命格貴極,諸事順遂。
唯一遺憾的有兩件事。
一是這輩子從未踏出過京城,去看看書裡的山河好景;
二是沒法陪著自己的胤兒慢慢長大了。
濃鬱到嗆人的藥氣裡,我漸漸放空了思緒,任由無邊的疲倦淹沒。
小侍女慘白著臉將手指放在女人鼻下,又跌跌撞撞跑出去。
「皇後娘娘薨了——」
2
身體一重一輕,魂就被勾出了身體。
兩個等著拘走我的鬼差,捻指一算,面色大變。
「怪哉。陽壽未盡,速稟閻王。」
然後嗖地一下消失不見。
……
未央宮內,蕭呈言盯著我的屍體,久久不語。
我百無聊賴,悄悄衝他後脖頸吹氣。
這是我們四下無人時常常喜歡做的小動作,可第一次,他渾然未覺。
我有些悶悶的。
「別傷心啦,快看看我呀,我還沒走呢。」
很快,餘晚燕到了。
她是我唯一的知心好友,常入宮與我做伴,向來出入自由。
她輕輕一禮,然後撲到蕭呈言懷裡。
「言郎,晚晚好想你~」
餘晚燕形容嬌美,弱柳扶風,若非撲倒的是我夫君,我還真要贊他們一聲璧人。
蕭呈言自然地攬過她:「她已S,過兩日朕便迎你入宮。」
二人相擁片刻,餘晚燕抬頭。
「隻是言郎,晚晚身份卑微,比不得姝姐姐命格尊貴,即便什麼都不做,也能助你江山永固。
「晚晚隻求能在言郎身邊有一席之地,為你添茶研墨,說話逗趣,便是S也甘願了。」
蕭呈言聞言唇角一勾,眼中卻毫無波動:
「傻瓜,忘了我為你二人更換命格一事了?
「有雲方大師作法相助,隻需今夜你飲下她的心頭血,完成最後一步,逆天改命,絕非難事。
「今夜過後,你便會是下一個命定的皇後。」
說罷,他抽出袖中的短刀。
我一眼便看出,那是他十八歲那年我送的生辰禮,花重金請人去塞北尋千年寒鐵制得,削鐵如泥,是極好的防身武器。
他收下時,珍而重之:「多謝婉婉妹妹,呈言定會隨身攜帶,刀在人在!」
而今,這把匕首被他重重刺入我的心髒。
隨後內勁一催,刀柄寸寸碎裂。
紅色溪流蜿蜒而下。
我撫住虛空中的心髒位置,難以名狀的寒意與疼痛襲遍全身。
剜心割肉,可真疼啊。
3
巨大血陣騰空而起。
靈魂被禁錮,我霎時動彈不得。
「放開我!你們都是壞人,我要母後——呃!」
我眼睜睜看著胤兒被剖開心口,瞬間沒了聲息。
小小的身軀被扔進法陣,至S都沒想明白,為什麼父皇會親手S了他。
兩個法陣,一側是S相悽慘的母子,一側是安然無恙的餘晚燕。
天色驟變,烏壓壓的雲遮住光線,狂風呼嘯。
我想哭泣,想喊叫,想撲到蕭呈言腳下求情。
可我一片虛無。
無能為力。
午夜子時,雲方大師再度現身:「請陛下稍作退後。」
他一手揮舞拂塵,一手捏符,道袍在風中獵獵作響。
餘晚燕已經昏過去。
蕭呈言毫無情緒波動的臉突然龜裂,似是驚慌地喊了一聲:「婉婉!」
我才發現自己的身影漸漸凝實,可很快又化作星塵點點,飄散開來。
我莫名想到一個詞:魂飛魄散。
原來他恨我如此之深嗎?
我微微笑起,朝蕭呈言比了個口型:永別啦。
失去意識的最後一秒,一黑一白兩道身影再度出現。
世界徹底陷入黑暗。
4
再醒來,我回到了十五歲。
「婉婉妹妹私下尋我,可是有何要事?」
眼前一片蒙眬虛晃,良久,視線恢復清明。
蕭呈言長身玉立,一襲月牙白袍襯得他清俊無雙,向來揣著三分冷意的眸子此時卻含笑看著我,帶著幾分少年氣。
這是,十八歲的蕭呈言!
手指微縮,我觸碰到寬大袖擺中冰冷的刀鞘。
本該被滿心歡喜贈出的賀禮,此時卻像燙手的烙鐵。
我強撐起笑容:「也沒什麼,今日是你生辰,婉姝隻是想當面給三皇子道一聲喜。」
話音剛落,蕭呈言的手便探上我的腦袋:「婉婉又忘了,不是說私下稱呼我為呈言哥哥便好嗎?」
雖是三伏天氣,頭頂傳來的溫度卻如隆冬時最寒的冰。
時刻提醒著我這雙手是如何殘忍地將我剜心取血,又是如何像扔破布一樣將胤兒扔進法陣,隻為他一己私欲。
「所以,婉婉沒有其他要和我說的了嗎?」
和蕭呈言同床共枕多年,我深知他的多疑與敏銳,不敢表露太多異樣。
我抿唇,故作不好意思道:「呈言……哥哥,婉姝,想借你玉佩一觀。」
蕭呈言挑眉,面露不解。
「實不相瞞,再有幾月便是婉姝的及笄禮,家父尋得一塊暖玉想做成玉佩,奈何設計的許多花樣我都不是很喜歡,所以……」
這番話落到蕭呈言耳朵裡,似是少女在暗暗表明心意。
他隨手扯下:「一塊玉佩,原也不值什麼錢,婉婉妹妹不嫌棄,便贈與你了。」
餘晚燕若是知道自己精心尋來的玉佩被隨手贈出,不知會氣成什麼樣。
拿了玉佩,我馬不停蹄地離開。
身後微風乍起,月白身影站立良久,才轉身離開。
5
回府後,我立刻更衣沐浴。
同對方短短交鋒幾句,竟已出了一身冷汗。
將自己全身心放松在水裡,我才有精力思考如何應對接下來的事。
首先是如何避免被賜婚給蕭呈言。
前世這天,在送上賀禮的同時,還有一枚表明心意的荷包。
蕭呈言也不負所望地當場承諾:「待你及笄,必往府上求娶,不負婉婉心意。」
可這次我什麼都沒幹,而他向來不做沒把握的事。
玉佩這東西,到底不如荷包來得直白,甚至可以當作要挾我的把柄。
可為了坐上高位,他絕不會輕易放手。
不管是父親身為一國丞相的權勢,還是……我的命格。
從小到大,身邊人都說我命格好,天生的貴人命。
我一輩子被他們保護得天真善良,卻不知一張張笑臉盈盈下都是利用。
所有知情人圍繞在我身邊,極盡所能地滿足我的一切任性要求,也不過是因為作為我親近的人,他們會跟著轉變運勢,平步青雲,雞犬升天。
比如父親,從一個處處受挫的九品小官到深受皇帝器重的丞相,隻花了八年。
比如蕭呈言,從一個不得寵的皇子到萬民愛戴的皇帝,隻花了十三年。
我閉上眼睛,那所謂雲方大師的話如釘刺耳:「陛下吸取此女運勢為己用,已損她數十年壽數,這才有她如今纏綿病榻、藥不離身的情況。
「貧道今日做法,並輔以小太子心頭血肉,將此命格換給餘妃娘娘,可延續我大雍朝百年昌盛。還望陛下遵守約定,許貧道國師一位。」
好一出大計。
好一場黃粱美夢、鏡花水月。
6
九月,京郊相國寺。
天空飄起淅淅瀝瀝的小雨,風裹挾來幾絲涼意。
我跪於大殿中央,頭頂佛祖目含悲憫,寶相莊嚴,俯視眾生。
蕭祈安踏入時,便見到一幅少女持香閉目、虔心祈禱的畫面。
他緩緩停步,忍不住端詳起眼前人,卻恰好對上了少女亮如明月的眼睛。
他一時手足無措,欲說些什麼。
哪知對方隻是輕輕頷首便退了出去,似乎對他的打量並不在意。
蕭祈安掩下莫名的失落,接過住持遞來的香,開始了一成不變的流程。
待他匆匆走出,入目已無佳人身影。
初秋的涼風卷起一片落葉,打著旋兒落到大殿門口,轉眼融入了枯葉堆裡。
天光漸次昏暗下去,雨勢卻更急了些,似在預警。
毫無意外地,刺客圍了上來。
看著拖延的侍衛一個個倒下。
蕭祈安咬牙,轉身朝山上跑去。
混亂中,他手臂中了一箭,隨後被瓢潑大雨澆透。
他不得不慶幸這場雨來得及時,將散落的血跡衝刷得幹幹淨淨。
穿過層層疊疊的竹林,他最終無力地倒在了一片泥濘中。
狂風四起,碎葉零落。
他認命般合上眼。
迷蒙中,一道纖細的身影逆著光緩緩靠近,最終停在他身側。
他正要昏過去,冷不防一陣劇痛從手臂傳來。
「喂,先別睡,睡S在這兒我就不管你了。」
白天一面之緣的少女SS掐住他的傷口,蕭祈安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抿唇不語,不想給人添麻煩,於是強撐著爬起,抬手抹去眼睛上的雨水。
前方少女裙擺飛揚,一手撐傘,一手舉燈。
光暈模糊了她的面容,但隻是遙遙站在那裡,就讓他感到心安。
是他從小到大千百遍拜過的任何一位菩薩佛祖都不能給他的心安。
7
相國寺後院會為需要長期禮佛的香客提供居所。
雨夜,屋內一燈如豆。
蕭祈安醒來時,便看到少女撐著手臂在桌前打盹。
他躺在榻上,身側還燃著一架小小的爐火,正散發著熒熒火光。
耳畔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我從困倦中醒來,便看見蕭祈安艱難地朝架子上的衣物挪動。
手臂上被草草纏繞的繃帶已有散開的架勢,泅出一片紅。
蕭祈安渾然不覺,忍著疼也要把衣服穿上,上半身被他扭曲成一個詭異的弧度。
似有所感般,他轉過頭。
四目相對,一片寂靜。
光潔赤裸的胸膛映入眼簾,我視若無睹,一臉淡定地指向一個角落。
「那裡有幹淨的衣服,換上吧。」
蕭祈安面色通紅,一時間羞澀、震驚、尷尬等情緒齊齊湧來,讓他口不能言。
隻好愣愣點頭,同手同腳走向角落。
看著他僵直的背影,我眸光漸深。
傳聞,大雍太子蕭祈安,脾性溫和,與世無爭。
但在處理政事上,卻是庸碌無為,尤愛撂挑子跑去遊山玩水。
母族敗落,自己又是個廢柴草包。
在包括蕭呈言在內的一眾皇子眼裡,他甚至都算不上一個正式對手。
可,真的是這樣嗎?
前世的這場刺S,蕭祈安消失一夜,然後安然無恙地出現在第二日的早朝。
眾人都說他運氣好,被住持救下。
若非後來陪著蕭呈言一路腥風血雨,挖出了他不少秘密,怕是全天下人都要被他騙了。
可惜,兩王相爭,蕭呈言借著我的運勢始終處在上風。
也是在這位太子身S之後,我的身體急轉直下,竟變得一陣風都能吹倒。
逆天改命,哪有那麼簡單。
我皺眉,曲起手指敲了敲桌子,引來蕭祈安的注目。
「喂,我救了你,你想好怎麼報答我了嗎?」
「姑……姑娘想要什麼,在下定盡力滿足。」
「好,我要你娶我。」
8
第二日,相府那位驕縱大小姐救下當朝太子的消息傳遍整個京城。
太子多年清心寡欲,痴迷於筆墨丹青。
一朝遇刺,不承想鐵樹開花,公然於朝堂之上求娶。
甚至以三寸不爛之舌噴退了大聲反對的秦丞相。
皇帝樂得當場賜婚。
巧的是,蕭呈言近來在私下謀劃些什麼,已連續半月稱病不曾上朝。
消息傳入耳中時,木已成舟。
他捏著手中的密信,眸光深沉如墨,遲遲未做出下一步指示。
直到侍衛前來稟告:「餘小姐邀您往清風湖畔小聚。」
蕭呈言才大夢初醒般揉了揉眉心。
手下意識朝袖口摸去,卻摸了個空。
他竟一時不知今夕何夕。
小侍揭開香爐,重新燃起凝神的檀香。
他才覺得連日緊繃的精神松懈了些。
隨手將密信丟入火盆,火舌卷起,瞬間隻餘灰燼。
小侍好奇地掃視一眼,隻來得及看到「生辰」二字。
隨後便對上一道恐怖的視線,額頭瞬間冒出冷汗,然而還不等他磕頭求饒,就已經有侍衛上前將他押走。
下場不言而喻。
9
夜涼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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