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14

神殿裡還是一樣的冷清孤寂，沒有人氣。

 

除了神殿中央那個孤零零蜷縮的身影。

 

「你為什麼不敢看我？」

 

我看著那個掩著臉，倉皇遁入牆角黑暗中的女人，輕聲問：「莳涯，抬起頭來啊。你為我做了這麼多，卻不敢看我一眼？」

 

她低低咳嗽了一聲，噴出一地血沫，嘶聲道：「不要，現在的我，太醜了。」

 

我逼近她，強硬地捧起她的臉。

 

昔日美豔絕倫的臉上滿是被觸手穿透的密密麻麻的傷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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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我遇到她的時候，她曾經是一個那麼愛臭美愛熱鬧的小姑娘啊！

 

神殿栩栩光影交錯下，晶瑩的眼淚慢慢劃過血痕斑駁的臉。

 

我慌忙用袖子輕輕地一點點抹掉她的眼淚，唯恐碰痛她，卻發現她哭得更兇。

 

她喃喃道：「為什麼？為什麼你還是回來了？

 

「少澤真沒用啊，他一見到你就和盤託出了吧。」

 

我緊緊地抱著她，她好輕啊。

 

就像是那麼多年前，我抱她的時候，一樣輕盈。

 

「莳涯，告訴我真相。

 

「你一個妖族，為何會知道天界神女的秘密？」

 

15

 

原來，莳涯的本體是奈何花，她們一族有穿梭時間線的能力。

 

「在最初的時空裡，你和這一世一樣救了我。後來，我潛心修煉，終於能夠成為仙君，去你的宮殿裡侍奉花草。

 

「每日清晨，你都會來看花花草草，會跟我聊一會兒天，會說起天邊的雲霞今日有幾種顏色，會八卦神殿的哪個小仙侍喜歡誰，會聊起凡間的話本子唏噓裡面的愛恨情仇。

 

「那時候的時光，是我最幸福的時候。

 

「我曾經天真地以為，日子就會這麼平淡幸福地過下去，就算你將來嫁給少澤神尊，也不會有太大變化。

 

「可是後來，在你出嫁的前一日，你卻突然墮魔，自爆於神殿之前。

 

「少澤為你收斂屍骨的時候，看我哭得厲害，他不忍心，告訴了我真相。

 

「原來一直以來，你都是潛心修煉，日日承受著痛苦，用這副半神之軀，鎮壓體內的邪神。

 

「可是，邪神的力量日益強大，汙染了你。

 

「你不想讓邪神危害世間，於是選擇和邪神同歸於盡。

 

「少澤神君說，每當你忍不住這種痛苦煎熬的時候，便會出來看看花草，和我聊聊天，然後又可以忍下去了。

 

「他說，羲禾神女特地讓我轉告你，這座神殿的花草你照料得很是精心，這座神殿便留給我。

 

「然而，你和少澤都低估了邪神的力量，你的獻祭隻是暫時讓邪神元氣大傷，數年後，邪神卷土重來，毀滅了世界。

 

「在仙界覆滅前夕，我催動自身能力，穿梭到了新的時間線。我發誓，我一定要改寫你的結局，我不要讓你終生都困在這座神殿裡。

 

「我穿梭了無數的時間線，用盡了各種辦法，還是沒有找到辦法擊敗邪神。最終的結局都是你為了守護蒼生獻祭了自己。

 

「這次的時間線是我的能力所能找到的最後一個了，如果再失敗，就真的沒有下一次了。百般煎熬絕望中，我突然想到了一個辦法，如果此方世界注定毀滅，如果注定有人要犧牲，那麼，那個人為什麼不可以是我？

 

「如果你為了蒼生，可以毫不猶豫地犧牲自己。

 

「那麼我也可以，毫不猶豫地為你犧牲。」

 

我難過地抱著她。

 

「傻孩子，神女愛世人，便當擔負起守護蒼生的責任，這是我生來就要背負的宿命啊！」

 

莳涯看著我，眼神裡是化不開的濃濃悲傷。

 

她撫著我的臉頰，輕聲問：「神女愛世人，可是神女，什麼時候能愛自己？」

 

她的話如同炸雷般，在我耳邊掀起驚濤駭浪。

 

怦！怦！怦！

 

我聽見我心髒跳動的聲音。

 

在莳涯話語剛落的那一刻。

 

我空蕩蕩的胸腔處，瘋狂地生出血肉。

 

成了一顆紅彤彤的有力跳動的心髒。

 

16

 

此時殿外忽然電閃雷鳴，聽聲音，正是少澤所在的神殿。

 

我抱著莳涯，匆忙趕了過去。

 

少澤獨自一人在神殿內，腳下是我見過的最強的聚靈陣法，陣法中間鑲嵌著仙界至寶鴻蒙珠，可引動天地靈氣。

 

周圍的靈氣瘋一樣的向他湧動過去，甚至濃鬱到形成了一個靈力旋渦。

 

「他……他想要成神！」莳涯驚呼。

 

我一邊施法試圖打斷靈氣的匯聚一邊厲喝：「你瘋了，少澤！你修行能力不夠，現在強行成神，你抗不過雷劫的！」

 

雷光照亮了少澤的臉龐，他的臉上滿是孤注一擲的倔強。

 

「不，我能成神！

 

「隻要我能成神，一定能夠消滅邪神，結束這場災難！」

 

粗大的雷柱帶著毀天滅地的威勢擊向少澤，他的身影瞬間湮滅在耀眼的雷光中。

 

「不要！」我絕望地喊。

 

少澤渡神劫失敗了，留給我的，隻剩下一根肋骨。

 

被九天雷劫淬煉過的仙骨，在古籍中叫做般若骨。

 

莳涯輕聲嘆息：「這個場面，我已經不是第一次見了。

 

「少澤神君，他也是心系蒼生，可惜，始終無法渡過神劫。

 

「如果他能夠飛升成神，也許真的能擊敗邪神，拯救這方世界吧。」

 

17

 

我輕輕地推開倚靠著我的莳涯。

 

「莳涯，你知道，為什麼之前都沒有成功擊敗邪神嗎？

 

「因為這個世界上，能夠擊敗邪神的三樣神器，其中有一樣，就是神女的玲瓏心。

 

「而神女，往往是沒有心的。

 

「你想不想知道，我現在有沒有心？」

 

莳涯瞳孔緊縮，她慌忙想去抓我的手。

 

「不要！」

 

然而已經晚了，我右手成爪，迅捷如電般破開我的胸腔。

 

從鮮紅的血肉裡面掏出了我的那顆剛剛誕生出的心髒。

 

它在我手中強而有力地跳動著。

 

「這顆心，本來就是因你而成的。

 

「那麼，為你犧牲，也是理所應當。」

 

我想要守護蒼生，更想要守護你。

 

上仙的般若骨，神女的玲瓏心，還有民願之力。

 

這就是古籍中記載，能夠消滅邪神的三樣神器。

 

三樣合而為一，是為誅魔劍，所向披靡！

 

我將心髒捏碎，它成為一股濃稠的鮮血，在空中緩緩化為一把劍刃的模樣。

 

我又拋出般若骨，催動靈力淬煉成為劍柄。

 

但是，不夠，還不夠。

 

此時的誅魔之劍，還不夠完美融合，劍柄和劍刃之間還有一點點微小的錯位，始終對不到一起。

 

我心念微動，點點金光從我身上逸散，圍著劍柄和劍刃融入進去，那是民間的祈願之力。

 

劍柄和劍身終於對齊了，此刻整個劍身渾然一體，發出愉悅嗡鳴聲。

 

誅魔劍，成了！

 

莳涯此時心境混亂，邪神已經馬上要破體而出。

 

而她依然瘋狂催動靈力，試圖壓制住邪神。

 

我輕輕一點手指，莳涯便被我禁錮在原地無法動彈，我能夠感受到那股邪惡的力量迫不及待地想要衝出來，帶著無數的鮮血和S戮，席卷世間。

 

就是此刻！

 

無數黑色的觸手從神髓中瘋狂生長而出，在莳涯身後形成了一股濃稠的黑色液體，很快，它在凝實。

 

我甚至能感受到怨氣的實質化，正在慢慢汙染我的神智。

 

如今我已經是仙界第一人，尚且不能抵擋這樣的汙染。

 

若是等邪神入侵人間，世間將會真正成為煉獄。

 

我用盡所有的靈力，催動誅魔劍。

 

這一劍，如同盤古開天闢地破開混沌般決絕！

 

邪神被一劍刺破，祂發出了不甘的吼叫聲，這聲音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皆是世間不平之人的怨恨。

 

祂慢慢地化為絲絲縷縷的黑霧，被風一吹，徹底消散在天地間。

 

18

 

「羲禾，你真的成功了。」

 

莳涯輕聲道，聲音裡卻沒有絲毫歡喜。

 

這可真是，慘勝啊！

 

此時，她渾身是觸手鑽出來的傷，而我的胸腔破了一個大洞。

 

真是好好的兩個妖和仙，都湊不出來一副完整的身體。

 

我扯著嘴角，笑了笑。

 

用最後的力氣，將流淌了一地的金色神髓，施法引入莳涯骨中。

 

「沒有了邪神, 神髓不再是鎮壓的法器, 它會讓你擁有半神之軀, 獲得強大的力量。」

 

神髓入體, 莳涯全身的傷在迅速地痊愈, 無數血痕消失，肌膚重新光滑如玉。

 

「不要, 我不要你的神髓！」

 

莳涯撲上來，哭著捂住我的胸口。

 

莳涯精心裝扮過的衣服和頭發都湿淋淋的，跌落在地上，狼狽不堪。

 

「（莳」「傻孩子，我已經沒有了心, 如何還能活得下去？」

 

我笑得很吃力。

 

之前沒有心的時候, 再痛也能忍下去。

 

不知為何, 我的心得而復失, 卻覺得痛得可怕。

 

我已經有預感，這具殘破的身體撐不了太久了。

 

即便神髓回來，我也無法活下去。

 

「莳涯，答應我，不要再透支使用自己的能力，好好地在這裡活下去！

 

「別哭了，乖，笑一笑。」

 

莳涯卻完全不聽我的話，哭得完全止不住。

 

真是不聽話的孩子啊。

 

讓我想起來初見她的時候，在凡間, 她還是個小姑娘, 因為自己的發環被狗熊妖怪搶走，而一遍遍地跟他廝打, 哪怕她根本打不過，哪怕她遍體鱗傷。

 

當時我就覺得, 這個小姑娘，真是有著勃勃生機啊！

 

我很羨慕她, 所以才出手幫她教訓了狗熊妖。

 

可惜沒想到, 這一次，我們始終沒有機會好好相處。

 

就在我的神識開始渙散的時候, 腦海中卻突然響起了聲音, 是一個孩子歡呼雀躍的聲音。

 

「咦？

 

「狗皮膏藥終於沒了嗎！媽耶，太好了！我終於可以回到這個世界啦！

 

「是你這個小姐姐打敗了狗皮膏藥嗎？

 

「哇，你的狀態看起來可不太好呀！

 

「但是沒關系, 我是天道！小姐姐你這麼多的功德都喂給了我，我還是知恩圖報的！

 

「初次見面，這份小小的見面禮就請收下吧！」

 

隨著孩子的聲音消失, 我渙散的神識開始重新凝聚，濃稠的化為實質的靈氣飛速往我身邊湧來，我的胸腔開始飛速愈合長好。

 

轉眼間, 我的仙體已經恢復如初。

 

不, 我感受到, 此刻我前所未有的強大！

 

我睜開眼睛，笑著對莳涯說：「看來，我還是沒辦法看著你的哭臉離開這個世界啊。」

 

莳涯, 這一世，我一定會守好我們的時間線，讓它圓滿無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