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隔岸公子驚鴻一瞥,便看上了我。


寧安侯與人下賭注,說三日內必將我納入府中當侍妾。


 


公子王孫的玩笑,對於身似浮萍的我們來說。


 


實在是太重了。


 


窈黃不想我成為籠中鳥。


 


可我們的意願怎會得到滿足。


 


寧安侯拿著鞭子抽得窈黃皮開肉綻,還讓人掰斷窈黃彈琵琶的手。


 


窈黃S咬著牙關求寧安侯放過我。


 


我也跪在地上一個接一個地磕著頭,求他饒窈黃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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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染紅了我的視線。


 


那年春日的倒春寒實在是冷,鑽入骨縫的寒就像是要將我吞噬殆盡。


 


冰涼的鞭柄抬起我的下巴。


 


寧安侯笑道:「饒了你的主子可以,明日來本侯的船上。」  


 


可第二日,去那條船上的是窈黃。


 


好好的人出來時,已然沒了模樣。


 


悽悽慘慘地躺在髒汙的泥濘中。


 


那是我今生見過的最為肝膽俱裂的場景。


 


我微垂腦袋,抬起眼,望著眼前的寧安侯。


 


他盯著我停了幾瞬。


 


在我以為他認出我時,他忽而笑了。


 


他道:「周淮,你養的這個姑娘,還挺好看的。」  


 


他得出這個結論。


 


他忘了。


 


也是,位高權重的寧安侯怎麼可能會在乎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或許他當初隻是一時興起。


 


興趣過後,心思便如過眼雲煙消散了。


 


他們不會在乎底層的蝼蟻的想法。


 


我們的仇恨對他們來說微不足道。


 


06


 


許翰林壽宴,自然是以他為主。


 


文人最愛風雅,又恰逢大雪。


 


一眾人在湖心亭青梅煮酒賞雪。


 


紅泥小火爐燒得滿亭旖旎,酒氣氤氲在鼻尖。


 


周淮單手攬著我,隻管喝酒。


 


也是,他是個武官,作詩行酒令,他自然是樣樣不行的。


 


偏他們不饒人,非要周淮也來一首行酒令。


 


「周大人,來都來了,你也要與我們同樂才是,怎麼看不起我們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嗎?還是說你不屑與我們為伍呢?」  


 


「也罷,誰讓百無一用是書生,周大人是平定邊疆的大將軍,看不起我們是應該的。」  


 


文人的嘴便是這般厲害,夾槍帶棒顛倒是非。


 


分明是他們不喜周淮,要他難堪,卻反嘴說是周淮看不起他們。


 


寧安侯仿佛是喝醉了,半眯著眼。


 


周淮被架到火上,想下都下不來。


 


他隱晦地看向我。


 


我笑臉盈盈地開口替周淮解圍:「大人們誤會周大人了,他實在是不善筆墨,他是怕在諸位大人面前獻醜,擾了大人們的興致,故而不敢下場。」  


 


而周淮則是在一邊應是。


 


我拿出包裹著的琵琶,接著道:「好詩自然還得需好樂來配,單單寫詩不是太單調些。不若大人們寫詩,我來譜曲可好。」  


 


適當的示弱能換來更好的結果。


 


兩方誰都沒有失去面子。


 


他們滿意周淮的識相,順著我的梯子往下爬。


 


轉軸撥弦三兩聲,調子就出來了。


 


紅牙板,鳳頸琵琶,輕歌曼唱。


 


我不小心彈錯了一個音。


 


升騰的酒氣中,我瞥見了寧安侯清醒的眸子。


 


濃稠的墨色醞釀著。


 


他不斷摩挲著大拇指上戴著的玉扳指。


 


他道:「連鶴姑娘錯音Ţü₄了啊。」  


 


在場的誰不是人精。


 


他們笑道:「侯爺善音律,古人雲,曲有誤周郎顧。如今侯爺也是當上一回周郎了。」  


 


周淮不明所以,他們在笑什麼。


 


寧安侯似笑非笑地望著我。


 


我笑而不語。


 


曲有誤,周郎顧的下面半句是。


 


為贏周郎顧,時時撫琴誤。


 


他們笑的是,我是否是為贏周郎顧時時撫琴誤。


 


……


 


年少時貧苦人家出身的我哪有接觸樂器的資格。


 


連自己的肚子都要填不飽了。


 


還去學樂器,豈不是惹人笑話。


 


畢竟彈曲子也不能讓人肚子不餓。


 


所以在窈黃遞給我琵琶時,我直接愣住。


 


就像是抱娃娃一般結結實實地攬進懷裡。


 


窈黃笑話我:「呀,咱們阿花未來定能是當個好阿娘,看看這娃娃抱得多結實。」  


 


臉皮薄的我直接鬧了個大紅臉。


 


嘴硬反駁道:「我自然是知道怎麼抱琵琶的,但我就是喜歡這麼抱琵琶,怎麼了?隻要能彈琵琶不就好了,幹嘛還要抱得好看。」  


 


窈黃笑得上氣不接下氣,舉手求饒。


 


窈黃最愛思凡中的一段,她輕聲地教我哼著:「每日裡,在佛殿上燒香換水,見幾個子弟遊戲在山門下。他把眼兒瞧著咱,咱把眼兒覷著他。他與咱,咱共他,兩下裡多牽掛。」  


 


輕柔的調子水磨般從嗓子中流淌出來。


 


懷春情緒勾連著思念。


 


窈黃道:「阿花,記得,易得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可有情的郎君也怕柴米油鹽的磋磨,也怕人間世俗。」  


 


那時我也偶爾有過耳聞。


 


窈黃似乎是被人贖走過的,可後來不知又怎麼地回來了。


 


說罷這句,她放下琵琶,示意我學唱。


 


可她明顯是高估了我。


 


剛出第一句,她就嚇得手軟,丟了酒杯。


 


對於音律,我一竅不通。


 


對於樂理,我五音不全。


 


一首思凡練得把水中的雀鳥都驚跑了。


 


樓上練字的綠珠直接撐起窗子。


 


她隔著樓罵我:「蠢材蠢材,你這哪是彈的情意綿綿,你彈的這分明是要恩客的命啊。」  


 


聽了綠珠的陰陽怪氣,窈黃笑得手直顫,滿壺的桂花釀灑了大半。


 


我氣得跺腳,撲到窈黃身上,拿手要堵住她的嘴,讓她不要再笑了。


 


樓上的綠珠嘲笑得更加肆意。


 


秋日的風一吹,吹來空中濃鬱的桂子味。


 


屋檐上曬太陽的小橘貓,懶洋洋地瞅了我們一眼。


 


行院中白日極少熱鬧。


 


姑娘們都等著夜晚的歡愉。


 


帶著衰敗的繁華,是行院的底色。


 


這裡隻見S,不見生。


 


日日都有姑娘被抬出行院後門,悄無聲息地消失在秦淮河中。


 


我練琵琶的吵鬧,在這樣的環境中,倒是添了幾分生氣。


 


綠珠罵我彈琵琶彈得難聽。


 


可她也還是會每日開著窗子聽我彈完一曲。


 


然後罵我幾句,再心滿意足地回屋睡覺。


 


我都懷疑綠珠是不是腦子有些疾病。


 


好像和我對罵幾句,她才舒坦。


 


……


 


再後來,憋著一口氣的我,愣是學好了一手琵琶。


 


也學會了窈黃最擅長的思凡。


 


可惜,窈黃再也沒能聽過我唱的思凡。


 


她也沒有像思凡中的那個小尼姑一樣,逃出山門的困頓,從此天高海闊。


 


07


 


從壽宴中回來已經過去兩三日了。


 


我在壽宴上彈得一手琵琶被文人們傳了出去。


 


一時間眾人追捧。


 


可惜,我早就被周淮給包了。


 


自然是不能再在行院中掛牌。


 


老鸨兒看到這幅景象悔得腸子都要青了。


 


她暗地裡不知罵了多少回。


 


說那些書生都是些窮酸鬼,來行院中也不點姑娘,隻是點一壺清酒,而後便發表些酸言酸語。


 


不知擋了她多少好生意。


 


可即便是這樣,老鸨兒也不敢去得罪書生們。


 


畢竟行院的名聲從來都是懸掛於這些人的筆墨喉舌之上。


 


若是提起富貴金錢權勢,他們倒是認為,是汙了他們。


 


端是一副清貴模樣。


 


除夕夜,本該是闔家團圓的日子。


 


富貴公子哥們自然也是被拘在了家中。


 


行院也該是歇上一日。


 


可臨傍晚,老鸨兒便讓人來我屋裡傳話。


 


晚上有位貴客要來。


 


專程隻點了我。


 


聽到這句話,我心裡便算是有數了。


 


從前周淮第一次來時,老鸨兒便是這麼說的。


 


而能在周淮之上的,少之又少。


 


夜半風雪大了,吹得門口的紅燈籠亂轉悠。


 


門口的龜公低聲道:「姑娘,貴客來了,媽媽讓你去梅花小築。」  


 


路上極靜,行院中的姑娘們好容易有了一日的休憩,自然是聚在一處玩鬧去了。


 


我抱著琵琶裹挾風雪,撞開梅花小築的門,吹散滿屋旖旎春風。


 


寧安侯蜷著腿似笑非笑地看向我。


 


單手轉悠著一隻酒杯。


 


他不說話,我也不準備開口。


 


隻是坐下,安安靜靜地調試著音色。


 


這樣的客人,我從前在窈黃身邊也見多了。


 


但凡是沒有愁緒的,也不會在這樣的日子來行院。


 


他們怕你問,又怕你不問。


 


若是你先開口了,那你就落入了下風。


 


隻要慢慢地等著,他總歸是會憋不住,開口的。


 


我隻需做好自己要做的事兒。


 


既然是來聽曲的,那我隻要管好我的曲子即可。


 


廊檐外的滴水被凍住,廊檐處的風鈴胡亂作響。


 


我斜抱琵琶,聲音如絲,聲聲纏綿:


 


「每日裡,在佛殿上燒香換水,見幾個子弟遊戲在山門下。他把眼兒瞧著咱,咱把眼兒覷著他。他與咱,咱共他,兩下裡多牽掛。」  


 


思凡的這個唱段好。


 


娼女不也是被困在行院中的尼姑嗎?


 


隻要進了這裡頭,外頭的什麼恩啊,情的全然斷了個幹淨。


 


父母兄弟什麼的,早在將人賣進來的那瞬間,便什麼都不算了。


 


和尼姑一般,在世俗中再無牽掛了。


 


可人哪會全然無ƭűₘ情無義呢?


 


娼女唱著曲子詞,纏綿悱惻,盼望恩客一段若有似無的牽掛。


 


寧安侯拿著不知從哪裡來的簪子敲著節奏。


 


玉簪斷了還渾然不知。


 


一曲罷,寧安侯看向我的眼神意味深長。


 


「今日連鶴姑娘倒是未錯一音啊。」  


 


「曲有誤,周郎顧,為贏周郎顧,時時撫琴誤。周郎已至,妾身自然是不敢錯音了。」  


 


我光明正大地說出當日未盡之語。


 


寧安侯眼中警告的神色散退。


 


我表面上是行院的花魁,人人追捧,仿若雲中月。


 


可我始終隻是一個娼女。


 


是那些男人手中的玩意兒。


 


對於寧安侯這樣位高權重的人來說,我的生S全然系在他們的一念之間。


 


可這也是我的優勢。


 


沒有男人會拒絕來自一位女子的愛慕。


 


就算是他不喜歡。


 


更何況,我長得貌美,而且還是周淮包下的花魁。


 


這些都足以讓他動心。


 


不過這樣的動心,實在還是太過於淺薄。


 


不足以讓他為了我,去冒一個得罪周淮的風險。


 


我得將這份動心再加深些。


 


好讓這秦淮河上的水再攪渾ẗŭₙ些。


 


08


 


除夕過後便是春節。


 


鞭炮響,舊歲辭,新的一歲又來。


 


老鸨兒早早地便帶著龜公來我房中。


 


她問我:「姑娘來年可想好了,要做些什麼?」  


 


熟悉的對話,我去歲也聽過。


 


不過,那時是老鸨兒對窈黃說的。


 


窈黃那時攢夠了錢,預備帶著我走。


 


可老鸨兒卻是領著一群人,恭恭敬敬地圍滿整個堂屋。


 


裡圈外圈擠滿跪倒的人。


 


老鸨兒笑著遞上紅紙,道:「還請姑娘再賞一年飯吃。」  


 


在往後的很多日子裡,午夜夢回這個場景。


 


我都會想,若是那日,窈黃的態度強勢些。


 


我們是不是就能離開行院,避開窈黃必S的節點。


 


但老鸨兒他們嘴上恭敬,動作卻是分毫不讓。


 


我和窈黃根本就是無路可走。


 


那是我和窈黃的S劫。


 


……


 


熟悉的紅紙,熟悉的對話。


 


可人卻是不同了。


 


我望著紅紙上鐵畫銀鉤的連鶴二字,不由得笑了。


 


原來,窈黃才去了短短一年不到。


 


我還以為已然過去了一生。


 


周淮是年初一晚來找我的。


 


他來時面色不好。


 


望著我,神色意味不明。


 


「連鶴,聽說昨日,你見了寧安侯。」  


 


話語中帶著詰責。


 


他掐住我兩頰的軟肉,粗粝的指腹磨蹭得我臉火辣辣的。


 


「你應該是知道,你是誰的人,曲有誤周郎顧,你當日那個錯音彈得可真是妙啊。」


 


「連寧安侯都被你勾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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