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其間我給張書佳寫過幾次信,打過幾次電話。


 


電話他隻匆忙接聽了一次,剩下他要麼不在,要麼就沒人接。


信卻是沒再給我回過。


 


前些日子我參加了一家雜志設立的有獎徵文,拿了一等獎,獎金有兩千塊。


 


張書佳的借款我早已經還清了,我用這錢給他買了一份禮物。


 


等高考後,我就可以回去當面送給他了。


 


正想著,季海陽從身後追上我。


 


他和我不在一個考場,騎車超過我時,扔給我一個文件袋。


 


裡面是削好的鉛筆、橡皮和各種型號的中性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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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接著,他回頭衝我露出那個熟悉的笑容:「高考後見!加油啊,張田田!」


 


說完,他快速騎走,雪白的襯衫飛揚起來,像一面迎風招展的旗幟。


 


也像極了一面展開的白帆。


 


我等了許久的高考終於來了。


 


響鈴之後,監考老師開始派發考卷。


 


我攥著鉛筆,雙手有些微微發抖。


 


是害怕了嗎?


 


我問自己。


 


閉上眼睛,眼前閃過的是上一世,我被關在家裡苦苦哀求的樣子。


 


還有我被劉奎用棍子追打,最後被一棍敲在天靈蓋時的場景。


 


那一記重擊的感覺現在似乎還能感受到。


 


頭骨咔嚓的碎裂聲也仿佛就在耳邊。


 


我曾墮入過最深最冷的黑暗。


 


那麼現在,我還有什麼可怕的?


 


沒有了,再沒有了——我已經如願以償地努力過,奮鬥過,我已經接受過那麼多,來自於這個世界和人們的善意了。


 


張書佳,季海陽,程老師,打印店老板娘,食堂的王阿姨……


 


他們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給我鼓勵,為我加油。


 


這一次,我一定要更用心地綻放,迎來更絢爛的新生!


 


隨著最後一科考試結束的鈴聲響起,三年的高中生涯畫上了句號。


 


我隨著人群緩緩走出考場,在回去的路上,我遇到了正在往這邊趕的季海陽。


 


他站在馬路對面,像當初那樣對我招了招手。


 


無需多問,他臉上的笑容已經說明了一切。


 


我也笑了,隻是笑著笑著,眼淚無聲地流了下來。


 


15


 


等待出成績的這段時間,我租了個短期公寓。


 


畢竟我還不知道下一步去哪個城市念大學。


 


倒是季海陽的電話打來了好幾次,問我估分的成績如何,打算報考哪個學校。


 


雖然我數學成績不錯,但我還是更喜歡文學類專業。


 


彼時,我刊登過的短篇已經合集出版,出版社正在力推。


 


正在連載中的小說也很受讀者歡迎,每個月拿到的稿費很可觀。


 


而季海陽明顯更偏向於理科方向,那時網絡和計算機的狂潮正大行其道,十分受年輕人歡迎。


 


我知道他也喜歡。


 


於是我在電話裡告訴他:「選你自己想選的路吧,無論你去了哪個城市,你都會是我一生的朋友。」


 


他的聲音有些許失落,但還是大方地跟我表白:「我相信你的實力,你去的城市一定有適合我的好大學。」


 


「沒關系,我可以等,一切都可以慢慢來。」


 


成績出來了,一如季海陽預測的那樣,我的成績確實可以在幾所不同的大學中任意挑選。


 


我選了南方的一所大學。


 


那個城市氣候適宜,還有美麗的風景。


 


離家也足夠遠。


 


報到之前,我帶著給張書佳的禮物回了一趟村裡。


 


現在我再也不會害怕了。


 


我打了輛車,車子一直開到家門口。


 


我奶奶老了很多,現在已經蹦跶不起來了。


 


我爸媽心心念念的兒子每天依然遊手好闲,沒有哪家的姑娘看得上他。


 


但這次回來,他已不是我爸媽的焦點。


 


焦點都在我身上。


 


村民們都來我家湊熱鬧,連村長都來了。


 


他說:「我一早就看出來了,張田田是個有出息的,她現在可是全村第一個考上重點大學的,還是個女娃娃!」


 


表姑也奉承著:「是啊,田田真是爭氣,你爸媽不白疼你,可算是能沾你的光了!」


 


就連劉奎母子也來了。


 


劉奎還是一如既往地傻笑,反倒是劉嬸兒笑得有些不自在:「文化人有句話叫,金鱗豈是池中物,哎,這後半句是啥來著?」


 


「反正田田就是這金鱗,金鳳凰,不怪劉嬸我一早就喜歡你。」


 


我麻木地聽著他們的奉承,人群中卻沒看見張書佳的身影。


 


我懶得應付這幫人,轉身去了村口的福氣飯店。


 


原來熱鬧的飯店竟然冷清了不少。


 


我推門進去,隻有張叔跟他姑姑兩個人在張羅。


 


我問,張書佳呢?


 


張叔和他姑對視了一眼,猶豫了許久,還是給我讓出一條路來:「他在後面房裡呢。」


 


「知道你回來了,他高興著呢,隻不過他最近身體不太好,沒能去你家看你。」


 


16


 


我心中咯噔一聲。


 


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


 


張書佳的臥室收拾得很幹淨,床頭櫃上放了本看了一半的書。


 


正是我之前出版的那本。


 


他瘦了好多,原來永遠紅撲撲的臉蛋隻剩下蒼白。


 


見我來了,他不好意思地坐直身體,衝我點點頭:「回來啦?」


 


這樣一句問候,仿佛我們並沒有分別多久,我隻是出去遛了個彎那樣簡單自然。


 


我感覺眼底湧起一陣熱浪。


 


愣愣地站了半天,才想起來回答:「嗯,回來了——對了,我還給你帶了禮物,我記得你手巧,最喜歡做手工,我買了兩套最復雜的樂高給你慢慢拼。」


 


他歡喜地接過去看了看:「這種新鮮玩意兒之前還是在電視裡見過,很貴吧?」


 


我醞釀了半天情緒才敢問:「我給你寫信也不回,電話也不接,就連我回來你也不曉得去接我,我聽你爸說你最近身體不好?」


 


「怎麼,是發燒了還是感冒了,去醫院看了沒?」


 


他順手拿起那本書,枯瘦的手指在封面上輕輕撫摸著。


 


「去了。」


 


「比發燒感冒嚴重一些。」


 


他沒有抬眼看我,而是咧嘴笑了笑,小聲說:「是胃癌。」


 


我的腦中轟隆一聲。


 


眼前像是有人在放鞭炮,噼裡啪啦炸得我腦中亂成一團。


 


怎麼會。


 


我再次抬眼看他,眼下已經是冰涼一片。


 


「唉,你別哭啊。」他抬手想幫我拭淚,然而手舉到一半又停下了,「沒事的,我沒什麼想不開的。」


 


「謝謝你,走了一條我沒能力親自走的路,讓我看到了一朵花從含苞待放到結出果實的樣子,真的很美好。」


 


「能幫到你,是我這輩子做得最正確,最美好的一件事。」


 


「田田,你很美,你的文字也美。我念的書不多,說不出什麼高級的形容詞,但我很喜歡。」


 


他的眼神落在書上,也不知他這句喜歡,是說書還是說我。


 


我已經哭得說不出話來。


 


上一世的記憶一直停留在我出事慘S,而張家的生意越做越紅火上。


 


上一世我的生命實在太短暫了,短到我完全不知道他此後的命運。


 


我突然覺得我很對不起他。


 


明明我已經重生了,為什麼卻沒能給他的命運帶來改變。


 


等等,命運……改變?


 


我去找了張書佳的爸爸詢問病情。


 


原來,為了給他看病,他家欠了很多債,這個店面也要保不住了。


 


後面的治療費用是個無底洞,他們實在無力承擔。


 


我把包裡剛取出來的一萬現金放在桌子上。


 


這筆錢用於還債,也為了保住他們賴以謀生的飯館。


 


後續我還會陸續轉錢過來。


 


張家父母不明所以,惶恐著不肯接受。


 


推脫了無數次後,張書佳的母親嘴唇哆嗦著說,這樣天大的恩情他們要如何才還得起?


 


在他們看來,我是從農村土窩窩裡飛出的金鳳凰,是他們家高攀不上的存在。


 


但他們不知道,曾經那個被逼上絕路的我,正是在張書佳的幫助下才能奮力出逃。


 


我不是在施恩,我是在報恩啊。


 


17


 


有了錢,張書佳就能去城裡的大醫院接受治療。


 


我不再耽誤,我要盡快把手裡這本書寫完,交給編輯過審。


 


我爸媽和我哥一家三口擋在村口。


 


他們不知道聽誰說了,我在張家哭哭啼啼,還給他家撂下不少錢。


 


許是村裡是他們的主場,鬧起來更加肆無忌憚。


 


我媽拿出一哭二罵三打滾的本事,當著眾多鄉鄰的面控訴我的罪狀。


 


不懂報恩,沒有親情,極度自私。


 


回家時兩手空空,身上的錢居然都給了開飯館的老張。


 


「這S妮子,幾年不著家,好容易回來一次,連個蘋果也沒給我們買!」


 


「我跟他爸心疼她,不舍得讓她花錢,結果她身上藏了一萬塊,都給了張家那個小白臉!」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 臉上都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乖乖,一萬塊呢, 剛畢業的學生,能有啥本事賺來這麼多哦。」


 


「別再是賣的吧。」


 


幾個男人不懷好意地上下打量著我:「年輕就是好,城市裡有錢佬多著呢。」


 


我爸一臉怒容:「家裡人跟你說點事你一百個不願意, 對外人倒是熱心腸,我告訴你,張家那小子沒救了,你給他錢也是白搭!」


 


「我們家好不容易出了個大學生, 他張家可不配!」


 


我哥更是要直接過來抓我胳膊, 想翻我的包裡還有沒有錢, 被我迎面一耳光扇到了一邊兒。


 


我摸了摸包裡提前準備好的防狼噴霧,厲聲警告他:「再跟我動手別怪我跟你不客氣!」


 


到底還是村長有見識。


 


他趕來驅散了人群。


 


「鬧什麼!之前張家小子生了病,我號召大伙兒捐款,咱們全村都沒有人家田田一個人捐得多!」


 


「鄉裡鄉親的, 互相幫助不是很正常嗎?」


 


「田田寫文章拿了獎金,還登了報紙, 你們天天也不知道看看書,能知道個啥?」


 


說完他話鋒一轉, 笑呵呵地看著我:「田妮, 將來你出息了, 可別忘了提攜咱們村裡的後生啊,俺家孫子……」


 


他後面又說了什麼我沒仔細聽。


 


村長家可不止一個孫子。


 


他家兒媳婦生了三次, 最後一次才得了個兒子。


 


可前面兩個孫女他卻連提都不提。


 


不知道鄉村中還有多少女孩,和我面臨著同樣的命運。


 


我突然生出一股勇氣。


 


我想改變這一切, 即使我個人的能力有限,但點滴雨水,終將能匯成江海。


 


他們說著說著,又高興起來,絲毫不顧已經哭得聲音嘶啞的我。


 


「(如」我也想做這樣的惜花護花之人。


 


大學畢業後,我一邊繼續寫書,一邊全國旅居尋找素材。


 


我把無數女孩們自強不息,與命運奮力相爭的故事寫進了書裡。


 


很多善良的女孩都來問我,如何資助那些渴望學習的女孩子。


 


我一一反饋給了我的編輯,一直和我合作緊密的雜志社和傳媒機構聯手舉辦了數場專題會, 得到了社會的廣泛關注。


 


你看,一個人的力量是渺小的, 但這世界上志同道合的人有很多。


 


我們遲早會在同一條路上遇見。


 


我們的力量終將會匯聚成海洋。


 


有時候張書佳會給我打來電話。


 


在我的安排下, 他去市裡的醫院做了手術。


 


手術很成功,現在定期體檢, 恢復得不錯。


 


他說,我的每篇故事他都會看。


 


如今他身體好轉,也去鎮上念了夜大。


 


季海陽去念了他最喜歡的物理,已經考上了本校的碩士。


 


闲暇時他喜歡去各處旅遊, 再將沿途有意思的事與我分享, 希望能帶給我些許靈感。


 


前兩天,他又給我發來微信,是一組高山上的照片。


 


其中有一張,是盛放在山頂上的一簇不知名野花。


 


沒想到海拔這麼高的地方也有花開。


 


他說:「張田田, 在我心裡,這小花和你一樣。」


 


開在貧瘠之地的花朵。


 


依然努力生長,奮力開放。


 


如此美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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