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方時序結婚的消息,我正站在非洲高原。
高中好友的聲音斷斷續續。
「當初大家都以為你們會在一起呢。」
「沈醫生,要不要回國搶婚啊?」
眼前令人震撼的動物大遷徙,誰看了都要感慨一句生命的難能可貴。
這是非洲獨有的浪漫。
「真的放下啦?」
我呆呆地看著,笑了笑「都是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了,還提這些做什麼。」
可誰也沒有想到,第二日方時序會從中國跨越一萬多公裡來到非洲。
他說:「我來問你要個答案。」
1
這個地方信號不是很好,好友斷斷續續的聲音從手機裡傳來。
她絮絮叨叨地念著,我漫不經心地回她。
聽筒那邊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有些猶豫:「書儀……那個方時序要結婚了你知道嗎?」
時隔三年再次聽見這個名字,我有一瞬間的恍惚。
腦海裡閃過七零八落的畫面,這些塵封已久的記憶砸得我有些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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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儀?書儀?你在聽我說話嗎?」
我回過神來:「我在,你說。」
「你知道方時序的結婚對象是誰嗎?就是之前我們班老是追著方時序屁股後面跑的喬玥!」
「哎,喬玥喜歡了班長那麼多年,如今也算得償所願了。」
我微不可聞地嗯了一聲。
「說起來,當初大家都以為你們會在一起呢。」好友的聲音有些遺憾。
「沈醫生,要不要回國搶婚啊?就憑班長高中時對你的熱乎勁,你隻要往那一站,哪裡還有喬玥的事兒啊……」
越說越沒有正行,我皺眉打斷「都是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還提這些做什麼?這些話你在我這開開玩笑可以,可別在外面瞎說惹人誤會,方時序如今都是要結婚的人了。」
「哎,我可沒胡說……當初……出國……方時序……找」
「什麼?」我沒聽清。
對話卡得不成樣子,想聊天也聊不成了,我幹脆直接掛了。
2
贛鄱的夏天不同於此時的非洲,連風裡都帶著一絲熱氣,稍稍活動便會滿身大汗。
我和方時序就相識於悶熱、蟬鳴的夏天。
姨媽牽著我的手,對著幫我辦入學手續的班主任道:「我們家書儀從小就是個好孩子,聽話懂事,學習刻苦,就是命苦……出了那場意外,我那可憐的妹妹妹夫撒手人寰,就剩書儀一個人……」
說到情深處,姨媽還掉了幾滴眼淚,班主任連忙安慰她。
我低頭盯著鞋帶,辦公室沒有空調,光是站了一會兒,我就渾身粘膩地難受。
太熱了,我不太喜歡贛鄱這個地方。
也不太喜歡周圍人帶著憐憫的目光。
盡管姨媽是好意,想要我未來兩年高中生涯的班主任多多關照我這個失去雙親的孤女。
辦公室老師們的眼神落在我身上,如同針刺般。
可怖的場面重現,爸爸媽媽拼命將我護在身下,我死死捂住爸媽噴湧而出的鮮血,卻怎麼也堵不住。
我眼珠子亂轉,想要轉移注意力克制住心中的煩躁。
一個同我一般大的男生坐在小凳子上,對周圍發生的一切視若無睹,埋頭批改著試卷,像是被辦公室哪位老師叫來幫忙的。
心裡莫名平靜了下來。
那邊姨媽還在說:「這孩子目睹了親生父母的去世,醫生說書儀患了應激障礙,暫時受了刺激說不了話了。」
「不過老師們放心!我們書儀是個聰明孩子,說不了話隻是暫時的。」
我緩緩眨了眨眼睛,隻愣愣地盯著那個男生。
許是察覺到我的視線,男生抬起了頭。
是個長得能用「漂亮」來形容的男生。
方時序嘴角綻開一個大大的笑,朝我揮揮手做口型道:「新同學,你好啊,我叫方時序。」
我比劃著手勢:「你好。」
方時序用力拖拽著椅子,聲音蓋住了姨媽的說話聲。
原本落在我這邊的目光都轉移到了方時序的身上。
班主任忍無可忍:「方時序,你屁股痒是不是?給我小點聲。」
他渾然不在意,大步朝我走來:「老師,卷子批完了。」
白皙修長的手握住我的手腕,燙得我心尖發顫。
「老師,我帶新同學熟悉熟悉環境吧,你們這一群老師圍著,瞧把我們新同學嚇的。」
他長得很高,我不得不仰起頭看他,對上一雙盛滿笑意的眼眸。
不顧老師在身後的呼喊聲,方時序拉著我的手出了辦公室,我居然也就呆呆地跟著走了。
「正式介紹一下,我叫方時序,是我們班的班長,以後你有什麼事情都可以來找我。」
陽光從側面射向他的琥珀色眼睛,顯得整個人都神採飛揚。
心中感慨,真的是好漂亮的人。
我指了指嗓子,示意我不能說話,掏出隨身攜帶的小本子寫道:「你好,我叫沈書儀。」
察覺話語有些生硬,我又在後面畫了個笑臉。
方時序接過本子,眼底的笑意徹底蔓延開來。
後來我問他,當時第一次見面為什麼要拉著我走。
他回答得漫不經心:「因為你當時在向我求救啊。」
3
方時序搬著書本挪到我隔壁的位置,背對著黑板朝我眨了眨眼。
我笑了笑,一位陽光開朗,樂於助人的班長做同桌,估計是班主任的安排。
我收回我之前對方時序的看法。
他簡直是我見過的最聒噪,最自來熟的人。
「哎,你那個手語怎麼學會的?」
我寫道:「不難的,你想學我可以教你。」
「你會用手語罵人嗎?」
「你要是想罵人的話,手勢是不是得打得飛快啊?」
我回答的速度甚至跟不上他提問的嘴。
我幽幽望向他,打出手語。
「不是,啥意思啊?我看不懂啊?」方時序撓撓頭。
「不用打得飛快,我也能罵你。」
「……」
我以為方時序隻是單純話痨,相處一段時間過後,發現他隻對我這樣沒話找話。
我一直很不理解,和個啞巴也能說得起勁。
直到後來,我無意間發現他課桌裡關於心理方面的書。
方時序不知道從哪裡聽說,面對得了應激障礙封閉自己內心的患者,要不斷地尋找其感興趣的話題,誘導其開口。
一個赤忱到有點傻的人。
我發誓我以後再也不用手語當面嘀咕方時序了,欺負一個傻子不太好。
4
新環境我適應得有些艱難。
班裡的同學除了剛剛開始對我感興趣,後面發現和我溝通困難,也就不再搭理我了。
我倒無所謂,方時序卻急了起來。
「不行,人是群居動物,你怎麼能不交朋友呢?」
我應付地開口:「不是有你嗎?你就是我朋友啊。」
一米八的大高個,臉居然可疑地紅了。
方時序結巴地開口:「那……那也不行。」
他開始熱衷於帶我認識並且加入他的好朋友,走到哪把我帶到哪,整天蹦跶得跟交際花似的。
我這才發現,方時序的人緣是真的好啊,處處都是他的朋友。
不過也是,活潑陽光,品性正直的人,走到哪裡都是受歡迎的。
也多虧了他,我漸漸融入了這個集體。
新來的數學老師是個看起來很溫柔的人,除去喜歡課堂隨機提問這點外。
「這道題……沈書儀同學是哪位?請你來回答一下。」
我一愣,對上老師溫和的目光。
男生粗糙的嘲笑從後面響起:「哈哈哈哈,老師,她是個啞巴話都不會說,你怎麼就點到她了。」
我回頭看去,是個平時根本就沒有交際的人。
察覺我的視線,男生對著我豎起中指。
立刻有離得近的同學小聲解釋,數學老師有些尷尬,愧疚地說:「不好意思啊,書儀同學,老師不太了解你的情況。」
我握緊了拳頭,沉默坐下。
卻被方時序一股勁兒提溜起來。
「不是,老師你偏心啊,你怕沈書儀答不上來不舍得懲罰她啊。」
「大家都是坐在一個教室裡學習的人,誰又比誰高貴。她隻是暫時開不了口,說不了不能用手寫嗎?」
話裡的「暫時」二字被格外加重。
方時序用筆戳了戳我:「去啊,小同桌,平時跟我不是挺能吹的嗎?」
他和其他人最大的區別就是從不拿我當易碎的玻璃對待,不用悲憫的眼光同情我。
在他眼裡我隻是一個普通的正常人。
不能說話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
但有些時候,方時序,你是不是有點過了?
你居然帶我去 KTV 唱歌?!
我像是能唱歌的人嗎?!
5
食堂吃飯時,我混入人群,趁大家都沒注意,悄悄伸出腿。
男生摔倒在地,飯菜撒了一身。
「讓你說我是啞巴。」
身藏功與名,我往後面的人群走去。
一回頭,對上了方時序似笑非笑的表情。
完蛋,做壞事被抓包了。
「誰啊?這麼不長眼敢絆我?」
方時序迅速扯著我的手臂往自己身後藏,高大的身影將我掩了個徹徹底底。
前面那個男生還在哀嚎。
我偷偷探出腦袋想要偷看兩眼,卻被方時序的大手按了回去。
少年滾燙的體溫隔著一層薄薄的校服……
鬧劇散場。
「你是不是去打球了?身上好熱。」
身邊有個看不懂手語的話痨,我早已經養成了隨身攜帶紙和筆的習慣。
方時序顯然沒想到我第一句會寫這句話:「不要轉移話題啊。我是真沒看出來,你還挺記仇的啊?」
我甩開方時序,挑釁地衝他笑:「要你管,怎麼?人美心善的班長要去揭發我嗎?」
嫉惡如仇,自稱正義化身的中二少年,看不慣我偷偷報復行為再正常不過。
方時序追上來討饒道:「哎哎哎,我在你心裡到底是什麼形象啊?這麼貶低我。」
「小白眼狼,剛剛白護著你了。」
「你能懂得保護自己,會反擊自然好,可你也不看看那個男生都快有兩個你那麼大了,大庭廣眾之下也敢搞小動作。」
我一愣,沒想到方時序會說這些,隨即誠懇道歉並解釋道:「我觀察過了,人多眼雜,不會有人注意到的。」
「人多眼雜,不就被我這雙眼看見了?」
「誰跟你一樣闲得沒事幹,天天眼睛和雷達一樣盯著我。」
話剛寫完,我察覺不妥,正要撕掉。
原本半彎著腰看著我的方時序雙耳通紅:「我……我先去吃飯了。」
……
下午放學,方時序目不斜視遞給我一包東西:「你嘗嘗,我們贛鄱的特產。」
我默了默寫道:「你為什麼不看著我說話,而是斜著眼睛瞪我?」
方時序疑惑開口:「你這麼不說話?不喜歡這些東西嗎?」
我無語哽咽,這傻白甜眼著前面壓根沒注意到我寫了字。
我直接將本子拿到方時序面前晃了晃。
「想看我就光明正大地看,我長得漂亮我知道。」
方時序一寸寸仔細掃過我的臉,嘴角勾起「嗯,是挺漂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