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被穿越者奪走身體的第五年,我醒了。
我看著穿越者氣死我的母親,凌辱我的哥哥,讓疼愛我的繼父心神不寧,遭遇車禍,當場死亡。
我看著穿越者將我害得家破人亡,遊離於不同男人之間,嬉笑著和他們毀了我的一切。
我看著穿越者挑釁侮辱我尊重的老師,放棄我堅持了許久的學業,騙取家裡所有的財產,揮霍在各種聲色場所。
我看著穿越者親手將信任我的朋友推入深淵,她被一群紈绔少爺玩弄後選擇自殺,看我的最後一眼,我永遠不能忘記。
這混沌的五年裡,我無能為力,恨得心神俱裂,愧疚得號啕大哭,靈魂疼痛到每時每刻都在顫抖,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毀去我人生的一切美好。
最後,穿越者笑眯眯地說:「這個世界玩夠了,接下來去哪呢?」
直到此刻,我才覺得身體一松。
我心想:你哪裡都去不了。
我選擇和她同歸於盡,在她驚恐的尖叫聲裡,兩個靈魂,玉石俱焚。
——然而一覺醒來,我回到了她剛穿越來的第一年。
一睜開眼,我隻覺得頭痛欲裂,眼前的一切都是灰蒙蒙的。
「晚晩,」面前的女人眉眼溫柔,擔憂地摸了摸我的額頭,「現在感覺還好嗎?」
我張了張嘴,眼淚忽然就掉了下來。
……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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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近在咫尺卻無法觸及,最後親眼看著她死在我面前的媽媽。
【你也看到了,這就是我的能力。想要改變命運,奪回自己的身體,就按照我說的做,懲治那個穿越者。】
三天前,這個不知來路的東西就找上了我。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上天給我的第二次機會,我隻知道,為了復仇,為了挽回我失去的東西,為了保護我的家庭和朋友,我願意付出一切。
我說:「好。」
盡管醒來已經有幾天了,但我才剛拿回身體,無法掌控好自己,時不時暈倒昏迷,也沒有辦法控制好自己的情緒。
這是穿越者來過的副作用,我心知肚明。
「晚晩,你最近累著了,好好休息,」一個面容溫和的男人站在我身側,面露關切,「我已經打點好關系了,你下個星期就能去嶽華學院……」
——這是我的繼父沈天鵬,一個溫和儒雅的商人。
我自小家貧,父親早逝,母親獨自撫養我長大,我也乖巧懂事,努力念書,勤奮刻苦,在班級裡名列前茅。
十六歲那年,母親再嫁,繼父妻子早逝,還有一個比我大一點的兒子,就是我的哥哥,沈之行。
繼父家庭條件不錯,視我如己出,哥哥性格清冷寡言,不善言辭,但對我很好,我們家庭和睦,媽媽臉上的笑容也一天天多了起來。
我原本以為,這是個光明的開始,卻沒有想到,這是一切罪惡的源頭。
穿越者來了。
她來的時候,剛好是繼父要帶著哥哥搬進我們家的前幾天。
穿越者一醒來就大吵大鬧,非說不讓沈之行入住,甚至還汙蔑他,說他私底下欺負自己。
媽媽信了一半,因為我從不說謊。
而繼父,雖然相信哥哥,但夾在我們之間左右為難,最後不得不讓哥哥單獨租房子住,而他也時不時和哥哥住一起。
和睦的家庭就此有了裂縫,但這隻是個開始。
繼父是生意人,家庭條件不錯,送哥哥去了一所貴族學校,是為了以後送他出國。
穿越者知道後就不依不撓,要放棄自己的市重點學校,非要也去那所學校。
繼父不得不把穿越者送了進去,然後在那裡——
哥哥的噩夢開始了。
我的噩夢也開始了。
我閉了閉眼睛,不想再回想這些令人作嘔的往事,隻是低聲說:「叔叔,沒關系的……」
是我的錯。
是我不對。
縱使我被千刀萬剐,也無法彌補前世對他們的傷害。
我醒來的時候,穿越者已經佔據了我的身體兩個月,哥哥已經搬出去住,裂縫已然產生。
而我在旁人眼裡性格大變,媽媽雖然不解,卻還是一如既往地疼愛著我,以為我是受了她再婚的影響。
我好像受限於一些規則,不能說出真相,但沒關系,事情還沒到最糟糕的地步,我還可以挽回。
我體內那個自稱「監管者」的東西又開口了。
【我是用防火牆把她趕出去的,但她還沒離開這個世界,我感應得到,她現在就在那個嶽華學院裡。】
【把她清除出這個世界,是你的任務。】
它好像對穿越者深惡痛絕,所以才幫我重回五年前。
不用它說,我也會找到穿越者的。
我要讓她嘗到我經歷的一切痛苦,將她驅逐出我的世界,碾碎她的傲慢,讓她為我前生的家人賠罪。
門鈴響了。
媽媽的臉色出現了細微的變化,繼父忙不迭去開門,我聽到了小聲的交談,大概猜到了門口站著的是誰。
是哥哥。
我最近頻頻暈倒,不省人事,家裡人帶我去了醫院一趟,卻什麼都沒檢查出來。
現在已經是晚上,我們一家,今天都沒吃過飯。
所以哥哥是來送藥和飯的。
這一瞬間,一股莫大的力量支撐著我站了起來,媽媽甚至還來不及阻攔,我就快步走到了門口。
那是個又高又瘦的少年,眉眼清俊,神色平靜,風塵僕僕的樣子,額頭上還有些汗。
他看上去已經轉身要走了,卻冷不防對上我的眼睛,忍不住皺了皺眉。
我鼻子一酸,剛止住的淚水又落了下來。
他毫無波瀾的眼睛裡霎時間就湧現了無措,走上前一步,卻又生生停下了步伐,沉默地看著我。
繼父張了張嘴,看上去不知道該說什麼。
媽媽也一副疑惑而茫然的表情:「晚晩……」
而我終於上前一步,不管不顧地抱住了哥哥。
媽媽和繼父認識了三年,半年前結婚,買了一套房子,商量著在裝修完之後要住在一起。
我和哥哥沒有血緣關系,原先媽媽和繼父接觸的時候也不會特意帶上孩子,我雖然認識他三年,但彼此交流不多,感情也算不上深厚。
直到要住在一起的這半年,我們的接觸才多了起來。
哥哥不愛說話,喜歡看書,什麼時候都是淡淡的,好像沒有什麼多餘的情緒。
我還記得,繼父帶著他來見我的時候,摸著他的頭說,之行,晚晩比你小,以後就是你的妹妹了,你要好好照顧她。
我躲在媽媽身側,好奇地打量他,對他露出了一個友好又羞赧的笑容。
而小小的少年平靜地看著我,而後點了點頭。
我以為他沒笑,是不喜歡我。
當時的我不知道,「照顧我」這件事,從此以後就成了他貫穿一生的承諾。
那噩夢般的五年裡,我看著穿越者折辱他,汙蔑他,戲弄他,嘲諷他,在嶽華學院裡孤立他,折磨他,最後將他像一塊垃圾一樣扔開。
在繼父和媽媽相繼離世之後,哥哥被一群追債的人帶走,從此不知所蹤。
我不明白,為什麼穿越者要這麼對待他。
我也不明白,為什麼即便這樣,在第三年,穿越者病倒在學校裡的時候,哥哥還是出現了。
他喂我吃了退燒藥,給我端了熱水,買了飯,照顧我睡著,最後掩門離開。
那是唯一一次,因為這具身體發燒了,我衝破了穿越者的桎梏,我的眼淚一滴一滴往下掉,浸潤了枕巾,張著嘴卻發不出聲音。
我想說,我不是晚晩。
我想說,哥哥,帶著叔叔和媽媽離開吧。
我想說……
可我卻隻能睜著眼,盯著那一片仿佛永不散去的黑暗。
我哭得太過傷心,沈之行的身體頓時僵硬了。
他張開手,後退一步,抵在了門板上,虛虛扶著我的肩膀,看上去想推開我,卻沒敢用力。
我從來沒有對哥哥做出這樣親密的舉動,一時之間,所有人都呆住了。
「這孩子,怎麼又哭成這樣,」媽媽看見了我淚流滿面的樣子,頓時慌了,從旁邊拿來紙巾,「怎麼了,怎麼了?」
繼父也問道:「是不是受什麼委屈了,沒和我們說?」
我早已想好說辭,低下頭,聲音很輕:「我夢見哥哥一個人住在外面,遇到了危險,我很著急,但一點辦法也沒有,所以就嚇醒了。」
媽媽一愣,繼父卻已經松了口氣,溫聲安慰我:「沒事的,之行不是好好站在這裡嗎,他是男孩子,沒那麼容易遇到危險的。」
不——
我的手指蜷縮了起來,抬起頭:「哥哥,以前是我不對,我不想家裡忽然多一個人,所以才吵著鬧著說你欺負我,其實都是騙人的,都是我自私找來的借口。」
我說:「我知道錯了,對不起,哥哥你能不能搬回來?」
我想我現在的樣子一定很悽慘。
驚魂未定,眼眶紅腫,語氣可憐,與平常的模樣大相徑庭。
哥哥頓了頓,漆黑的眼眸靜靜地注視著我,幹淨溫和,沒有多餘的情緒。
他動作生疏地抬起手摸了摸我的頭發:「夢都是假的,不要怕。」
就這樣一句話,我的眼淚又落了下來。
沒有人知道,那場長達五年的噩夢是真的。
隻是這一次,我不會再讓它成真了。
(二)
嶽華學院是一所典型的貴族學院,但教育資源豐富,在整個澧安市都排得上號。
論起應試升學率,嶽華比一中差一點;但如果加上出國、保送、特長、競賽這類特殊招生,嶽華的名氣就遠遠超過了一中。
我過去想的唯一一條道路就是參加高考,考上一個好大學,何況嶽華出了名的學費昂貴,所以我從來沒想過去一中以外的學校。
——但這不代表著嶽華就是一條絕路。
「晚晩,」繼父開車送我和哥哥去學校的時候,小心斟酌了一下言辭,「嶽華入學一個月以後是有分班考試的,但是你也不用有太大壓力,學習嘛,都是一步一步來的。」
我點頭,輕聲說:「我知道的,謝謝叔叔。」
嶽華到了。
我看向這扇歐風式的圓頂大門,看著鬱鬱蔥蔥的林木和掩映在其中的紅磚教學樓,看著那一條我走過無數次的木質拱橋以及潺潺流淌的清溪,目光沒有一絲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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